郝助理讓我幫的忙是——煲湯。
當我按郝助理說的時間到八樓時,郝助理已經等在電梯門外,雙手自然下垂疊放在身前,臉上的笑很溫和。我一邁出去,他嘴角的弧度往高揚了揚,“方小姐,麻煩了。”
右手伸出做了個請的手勢,引著我往裡走。
我深吸一口氣,跟在他後麵。鞋跟磕在地上,聲音在樓層裡蕩了幾個來回。
江月說過,美寶國際這個空著的八樓,原本是打算裝成健身室,供美寶國際內部員工健身用的。可後來這項福利,因為受總部那邊一些事情的影響,並沒有實施。
再後……
就沒有再後了,這幾年來,一直這麼空著。既不外租,也不內用。
我想像中,八樓應該很空曠。就算光線不錯,也會因為長久無人清理而灰塵滿布。
不曾想,很整潔。
陽光從成片成片的玻璃窗照進來,在暗紅色的瓷磚地上畫出一個個格子。牆壁粉了白,頂棚裝了無數組日光燈。此時燈全開著,把看得到看不到的地方全都照得雪亮。
郝助理帶著我繞過幾根承重柱,來到了樓層的最東麵。
靠牆百十平米的地方放置了不少東西。
不僅有全套的健身設備,還有一組黑色沙發,一隻茶幾,冰箱和一個琉璃台。琉璃台,擺放著各種鍋具和幾樣煲湯用的材料。
除了咖啡壺是開著封的,其實幾樣鍋具全都原裝原樣,沒有動過。
郝助理問我要用什麼樣的鍋後,大步走過去拆包裝。我翻出煲湯要用的材料,拿到水池裡清洗。當我洗的差不多時,郝助理已經把水燒開了。
我接過他手裡的鍋具,熟練的把雞放到水中撇血沫。弄乾淨後,放到溫好的煲盅裡,加上調料和熱水,蓋上蓋子定時。
郝助理站在旁邊全程看著,一點動靜也不出。當我洗手收拾台麵時,他抬起左手推推鼻梁上的金邊眼鏡,笑道,“早聽吳總說方小姐手藝不錯,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直說吧。”我把水籠頭關上,甩甩手,拄著琉璃台頭也不回的道,“餘揚想乾什麼。”
郝助理沒打錯電話,他就是找我的。我原來以為會在這裡看到餘揚,既然沒有,那話肯定是由郝助理帶到。
“不是少爺想乾什麼。”郝助理從茶幾上拿起紙抽,抽出幾張紙後遞給我,“是方小姐想乾什麼……”
我扭過頭去看郝助理,渾身的神經都繃緊了,“餘揚讓你這麼問?”
什麼叫我想乾什麼,我離的他還不夠遠嗎?難道一定要我離開美寶國際?
“並不是少爺,是我自己,包括我讓方小姐來煲湯。”郝助理把紙放到一邊,再次推了推眼鏡,濃重的眉毛挑了兩人挑,“方小姐,我並沒有惡意,隻是來善意的提醒你,你和少爺吵架,已經有快半個月時間了……方小姐,時間再久,對你可不利。”
“不利?”我磨磨牙,冷笑出聲,“你來說一說,時間久了對我有什麼不利?”
這是在說我欲擒故縱,故意耍小性子把餘揚當凱子耍嗎?
郝助理沉吟片刻,輕咳一聲,正色道,“方小姐,可能我的表達方式有些不對。我的意思是,感情需要經營。”郝助理眨眨眼,轉而一笑,“方小姐,少爺的脾氣你應該知道,既然你喜歡他,為什麼就不能消消氣服個軟,主動去和他說句話呢?”
這貨不是來搞笑的吧!什麼叫既然我喜歡他,什麼又叫感情需要經營?
我伸手拉下郝助理的領帶,靠近他的臉和他平視。
薄薄鏡片反著一層橘色的光,後麵那雙和我對視的眼一動不動,滿是真誠……
我笑了,這回是真的笑了。
我鬆開他,抓起紙巾把手擦淨,拍拍這個對餘揚衷心不二的郝助理的肩道,“你家少爺神經病一樣的性格我知道,我也挺理解。可有一點你搞錯了,”揚手把紙團投到郝助理身後的廢紙桶,我揚眉說下去,“我不喜歡你家少爺,你家少爺也不喜歡我……還有,能不能彆叫他少爺?”
一張嘴,一股濃重的資本主義味道迎麵撲來!
紙團不偏不移,正好砸進去。廢紙桶原地晃了下,立穩了。
“方小姐又說氣話。”郝助理鬆鬆被我揪皺的領帶,也笑了,“如果不喜歡,怎麼會在一起。你去拜祭你母親那天,少爺要開個很重要的會。可聽說你迷路了,還是驅車前去。開完會本來有酒會,可因為你一直睡著……”
如果不喜歡,怎麼會在一起?
這問題問的好。
我打斷細數餘揚對我種種好的郝助理,笑的燦爛,“交易懂嗎?彆那麼看我,也陏便你想是哪種交易。總之,我和餘揚之間不是你想像中的戀人關係。我們沒有任何感情,所以也談不上生氣,鬨彆扭,原諒不原諒的……總之,”我回身揮刀把粘板上的蔥一剁兩截,看著郝助理道,“就是徹底斷了,再沒有任何關係。”
郝助理嘴微微張開,一直淡定的眼中閃過一絲錯愕。片刻,他從兜裡掏出一隻手機,手指滑動幾下後遞到我麵前,問,“方小姐,這不是你嗎?”
我把目光從郝助理臉上收回,看向手機屏幕。
一張照片,背景是我以前工作的山水畫廊。
照片裡人不少,一顆碩大的後腦勺占了近三分之一個屏幕。照片的中間位置,是我。
穿了一身修身的黑色套裝,側著身子,正在講解牆上的一幅畫。入鏡的右臉上是標準的服務笑容,下巴微微上仰,露出一段修長白皙的脖頸。右耳下那枚小小的紅痣,很是顯眼。
我下意識的抬手摸耳後那顆痣所在的位置。
“這照片哪來的?”
“少爺手機裡的。方小姐,這還不能說明什麼嗎?”
“怎麼在你這裡?”
“……少爺換手機了。”
我嗤笑出聲,把手機拍到郝助理的胸前,“你倒是誠實。”要是編個彆的理由,沒準我就信了。
拿出自己手機看了眼時間,我轉身往外走,“三個小時後放鹽調味,再煮半個小時。不過那時你們家少爺已經下班了,隻怕是喝不到這道湯。你有時間想這些沒用的,不如到外麵叫份。”
“方小姐不信?”郝助理沒追上來,站在原地大聲道,“那你看看電梯。”
那你看看電梯……
等電梯時,我盯著電梯門看。進電梯時,我盯著兩邊牆壁看。電梯門輕輕合上時,我視線落到那會我要靠的那麵轎壁。
公司內部電梯裡麵沒有廣告,不過為了精美,卻掛了一些比較有意境的畫作。這部也不例外,掛了一幅意識流的油畫。
我背過身來,後退兩步靠過去。畫框下麵的邊緣,是我腰的位置。我背過左手去摸,正好和那會後腰那一個巴掌的溫暖重合……
心有點累,脫力的往後一靠,手背上猛的一痛!
嘶~
我連忙把手拿到眼前看,白皙的手背上橫著一道細細的劃痕。兩眼的功夫,劃痕上滲出一串細小的血珠。
我回身細看那個畫框的邊緣,有一枚小釘凸起,正展露著它的鋒利。
電梯門在此時打開,郝助理笑著走進來,“方小姐還在?”
我把手放下,往一邊站站沒說話。剛才光顧著看電梯了,忘了按鍵。
郝助理伸手按了三十一樓和二十八樓,也不說話了。
電梯運行到二十八樓,我低頭走出去。坐回到辦公桌後麵,看著窗外心緒有點亂。
馮佳從辦公室裡走出來,把文件遞給我時,嗅了嗅鼻子,“怎麼有股肉香……”
我聞聞身上,是有股肉香。笑著把文件接了過來,道,“沒有啊,馮經理,你聞錯了吧。”
“可能是饞肉了。”馮佳拍拍我肩膀,笑了,“你加個班,幫我把這組數據核對做出來。”
我對她打了個ok的手勢,讓她放心。已經不是第一次幫她做事,我已經手到擒來。
至於她閒著乾什麼,就不是我管的了。
馮佳回辦公室後,我先是把自己工作理完,然後才把她拿來的文件打開,又打開賬務軟件。
有些不專心,本來有信心在下班時間就核對完的數據,硬是拖到人都走光了還沒弄完。
臨近七點,終於核算完畢。我沒急著走,給自己衝了杯咖啡。回來時瞄了眼窗外,對麵,剛剛還亮著的三十一樓的燈,已經熄了。
一口咖啡滑下喉嚨時,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震了下。
我摸起來看了眼,是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晚上想吃什麼?”
我閉上眼想了好一會兒,回了兩個字,“隨便。”最起碼,要說聲謝謝。
“那我就做主了,下來吧。”
我回,“好。”
回完短信,我拎包關燈走人。來到電梯間按了兩下電梯下行鍵,靠左的電梯恰好到了。
門一開,餘揚和郝助理在裡麵。餘揚看了我兩眼,臉上的表情,好吧,是沒有表情的撲克臉。郝助理一如以往的溫和,叫了聲方小姐。
我深吸口氣,走到電梯裡。
然後,沒聲了。餘揚沒說話,郝助理也沒說話。
尷尬了度秒如年的十幾秒後,我舉起帶著一條血痕的左手對餘揚笑道,“那什麼,那會,謝謝。”他左手上包著一塊紗布,肯定傷的比我要重。
餘揚把眼斜過來,冷笑一聲,諷刺道,“廢物,你眼睛是喘氣的嗎?”
我笑僵在臉上,嘴角忍不住抽搐。本來想好的感謝的話,硬是被他噎的吐不出一個字來。
郝助理連忙在一邊打圓場,“少爺,女孩子馬虎些正常……”說著,對我一個勁眨眼睛,“不過方小姐煲湯的手藝真的不錯,剛才您喝了不少呢,是吧,那是方小姐特意煲的。”
“特意熬的?怪不得那麼難喝。”
“那你還喝!”我瞪過去,“有本事吐了!”
餘揚身一側,把手搭在我右肩上,眼眯成了一條線,“長本事了,煲個湯就敢和我大吼大叫,誰教你的?”
我火焰立馬矮了三分,把目光錯開了。是啊,我怎麼吼了他一句。
還好,電梯正好到一樓了。我低頭理理劉海,率先出去。走過空蕩蕩的前台,推開腳門出去時,郝助理從後麵上來,“方小姐,天暗了,不如一起吃晚飯吧,司機一會就把車開到了。”
我聽這話微微一愣,剛想說話,便聽街邊有人喊我名字。
“小冉,這裡。”江澤大步邁上路基,向我走來,“附近有家日本料理,我訂了位子。如果你不喜歡……”
“哢嚓”一聲輕響,一股香煙味傳來。
餘揚的聲音貼在我耳畔滑入耳朵,“方小冉,你花樣挺多啊。這次的,叫什麼?”
“方小姐,”郝助理一臉不認同的看我一眼,“你這事做有點不對。”
我僵硬著身子一動不敢動,抖著手從包裡把手機拿出來。調到那個發短信的號碼後,果斷撥了出去。
兩秒後,音樂聲從正在走近的江澤身上傳來。
我眼一閉,把頭垂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