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藥(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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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不需要現實裡任何人的提醒,轉瞬間,沙理奈便意識到,方才經過的人是她的父親。

她從自己所坐的榻榻米上一躍而起,兩手撐著桌子身體前傾,目光貪婪而珍惜地落在了那道頎長的背影上。

三歲小孩的個頭並不高,因此,除了守在門邊的男仆,並沒有其他人注意到她過於激動的動作。

賓客所在的東西廂都已經被侍從們陸陸續續擺上了木質的托盤,裡麵盛著乾果和唐果子。

點心的香氣喚醒了沙理奈咕咕作響的肚子,她這才如夢方醒,艱難地將視線轉移到了麵前從未見到過的點心上。

唐果子的造型很精致,每一個都被裝點得很可愛。這是從跨過大海的另一個遙遠的國度傳來的糕點,是每一個煊赫的貴族都會在宴席間擺上的裝飾。

沙理奈伸出手,左右挑選了一個櫻花形狀的果子拿起來咬了一口,頓時,豐盈而馨香的味道充斥了唇齒。她驚訝地睜大雙眼。

而這時,坐在最上方席位的產屋敷家主站了起來,對著全場出現的賓客開始長篇大論地陳詞。

“諸位貴客,今日承蒙光臨寒舍……”

沙理奈三兩口將那塊小櫻花吃掉了,又站起來伸手從盤中拿了一塊外表是小柿子的唐果子。她的嘴角沾染了碎屑,清甜的味道讓她滿足地眯起了眼。

她又開始盯著坐在首位旁的青年看了。

隔著的距離有些遠,沙理奈隻看到那梳著長長黑發的男人穿著時下流行的裝束,臉色蒼白,神色冷淡,而旁邊的女侍和男侍全部都動作恭敬而小心。

小柿子被沙理奈吃掉了。她眼睛也不往下看,而是仍然目視著遠處,底下則是直接伸手從盤子裡摸索了兩枚乾果往嘴裡塞。

或許是她的眼神過於強烈,也或許是沙理奈的錯覺,隔著中間大堂遙遙的距離,產屋敷家的若君投來了不帶感情的一瞥。

“當啷——”

沙理奈手忙腳亂地扶著差點被她碰倒的托盤,守在門口的仆人低頭默默過來,將東西重新擺好。

這裡距離宴席中間很遠,小小的動靜並沒有影響到產屋敷家家主的高談闊論。

“今日,見諸位麵容如昔,風采依舊。願以美酒佳肴相待……”

沙理奈收回了目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同樣對著係統高談闊論:【我父親看我了。我想要以後他一直都注視我長大。】

係統:【他或許並不認識你的臉。】

【沒關係。】沙理奈說。她從來都是用更樂觀的角度來看待問題,此刻隻顧向著係統炫耀:【見到他,我好開心哦!】

係統沒有回答。

沙理奈吃了一塊蜜餞,隻覺得這個也好吃,那個味道也不錯。於是,沙理奈又從木托盤裡拿了兩塊糕點放進自己衣袖裡,還珍惜地拍了拍那塊微微鼓起的小口袋,完全沒注意到附近侍從看她的異樣眼光。

今日的一切對於出場的貴族來說隻是一場普通的壽宴,對於小小的女孩來說卻像是一場熏熏然的美好夢境。在這個偏僻的角落裡,隻要不是太出格,便沒有人會來限製她。

“請諸君舉杯,與我共飲此酒……”

冗長的陳述與禮節之後,伴隨著產屋敷家主最後的話語,這場宴席正式開始了。

一盤盤食物被仆人端到餐桌上,煎魚和燉菜都散發著誘人的香氣。沙理奈看著麵前的酒盞,嗅了嗅便不感興趣地把它挪開了,轉而拉近了另一杯若竹汁。

麵前的桌案並不高,沙理奈站起來便能夠到桌麵上的大部分食物。她的身邊不像是前麵貴族席位上有著布菜的女侍,反而更加自在。

在絲竹聲和賓客們的交談聲裡,沙理奈吃了有記憶以來最飽的一餐,她滿足地摸著自己圓滾滾地小肚皮,呆坐了一會,卻忽然長長地歎了口氣。

【唉!係統哥哥……我好傷心。】

【怎麼了?】在女孩腦海中的係統秒回,它還第一次見小孩這麼哀愁。

【我要是能夠把桌上的飯全部都吃掉就好了。】沙理奈遺憾萬分地看著麵前剩下的一些烤香芋,下頓飯回去她自己的小院的話,就沒有這些了。

係統:【……】如果小孩對任務能有對食物這麼上心就好了。

畢竟是三歲的小孩,本來腦海裡就難以裝下複雜的東西。隻有吃、睡和玩才是最重要的。

沙理奈連吃帶拿。

就在這忙碌的空隙,她依然沒有忘了關注著正坐在上位的產屋敷家少公子。

她的父親與她正相反,哪怕旁邊人的侍奉殷勤,麵前琳琅滿目的菜肴隻被他動了淺淺的幾筷子。在賓客們把酒言歡的時候,青年施施然站了起來離席。

旁邊侍奉的仆人想要跟上,卻被這位公子冷酷的眼神定在了原地,隻能躬身低頭不再跟隨。

這次,青年並沒有從容易受人矚目的中堂穿過,而是經過西廂的簾幕前,從堂上眾人的身後繞過。長長的衣擺劃過地麵,腳步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沙理奈想都沒想,將最後兩枚乾果塞進自己幾乎已經爆滿的口袋,跟著對方就出了門。

她身邊並沒有專門負責照看她的侍者,隻要她不影響宴會的照常進行,便也不會有人來理會她。

青年的腳步很快。

沙理奈穿著不合腳的鞋子,再加上比平時厚重的衣物和口袋裡的收獲,差點就沒能追上對方。

眼看對方消失在拐角處,沙理奈跑到岔路口站住了,她的小腦袋來回地轉,看看左右兩個方向,不知道該選擇那條路,直到她的耳朵捕捉到一陣不遠處的咳嗽聲。

她頓時往右手邊聲響傳來的石子路走去。

隨著距離的靠近,沙理奈耳朵能夠聽到的聲音也愈發清晰。

那先是壓抑的輕咳,被努力地進行抑製,仿佛不想被任何人聽到。然而,這樣的忍耐卻是徒勞無功,喉嚨低沉地震顫著,很快就演變成為了劇烈的咳聲,幾乎要將整個肺都要咳出來。

沙理奈繞過廊台的支撐柱,便看到了正跌坐在廊下長條凳上的男人。

——或者說,少年。

之前的距離太遠,沙理奈沒能分辨出年歲。現在離近了些,看清她的父親的麵目,那五官明顯相當年輕。

他的手掌壓在胸口上,肩膀劇烈地抖動著,額頭上全是細細密密的汗珠,原本蒼白的臉上此刻湧動著病態的潮紅。而另一隻手則是緊緊抓著椅背的橫杆,用力到整個手背上都青筋凸起。

為了壽宴穿上的寬大而莊重的衣服,反而將這個人襯托得更加羸弱。

或許是因為咳嗽過於劇烈,他並沒有注意到沙理奈的注視。

在一次咳嗽的間隙,他顫抖著手,從袖口裡掏出了腰間的藥瓶。

然而,他的手太抖了,在拔塞子的時候,那瓶藥忽地脫手而出。圓形的蒔繪藥瓶落在地上並沒有碎,卻順著慣性咕嚕嚕地滾遠了,瓶口裡漏出來幾顆黑色的藥丸灑落在地麵上。

一瞬間,某種情緒似乎控製了這個清瘦的貴族。

他並沒有去撿藥瓶,而是低垂著頭,努力用深呼吸壓製著那低沉的咳嗽,右手忍不住一拳砸在旁邊的柱子上,發出一聲悶響。

圓形的瓶子本來要順著平整的地麵跑遠,然而卻忽然撞到了什麼,清脆的一聲之後,滾動的聲音就停了下來。

在方才那一番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後,喉嚨裡的癢意終於略有被壓製。產屋敷家的若君逐漸往上抬起了視線。

那失去瓶塞的短頸瓶被一雙小小的木屐攔住了。

視線上移,便能夠看到略短的和服,明黃的色彩柔和,上麵隻簡單地繡著一處產屋敷家的家紋。小小的女孩頭上黑色的布巾將所有的頭發都藏了起來,略瘦的小臉蛋上的五官相當漂亮。

“滾……”

年輕的年長者語氣相當差。

如果是常年照顧產屋敷家公子的侍從,此刻就會立刻跪伏在地麵上請罪求饒。

不過,此刻站在不遠處的小女孩顯然並不知道害怕。

她彎下腰,將翻倒在自己腳下的藥瓶撿了起來。

“你看起來不太好。”沙理奈直白地說道。

聞言,產屋敷少君的臉色看起來更難看了,他看向小女孩的眼神分外冰冷。

沙理奈邁步上前,平和地將自己手中的藥瓶遞出去:“給。”

【小心!】係統忽然在她的腦海之中出聲道。

伴隨著這個聲音,是一隻欲將藥瓶揮落的衣袖。

沙理奈有些訝然地微微睜大眼睛,但她的反應卻相當快地將原本舉出去的藥瓶飛速往懷裡一收,險而又險地躲過了對方的動作。

然而,哪怕身體動作靈活,腳下的木屐此刻依然絆了下她的腳步,導致她屁股著地跌坐了下去。

好在衣服本來就厚重,加上小孩子的身高也不高,沙理奈坐在地上幾乎沒有任何感覺。

她困惑起來,不明白為什麼對方要將藥瓶打掉。

而被她注視的人並沒有理會她的疑惑,隻是捂著嘴巴,在胸腔一陣壓抑的吸氣之後,又湧出了一連串的咳嗽。

【反派就是這樣的。】係統道,【喜怒無常,遷怒無辜。你還小,務必要小心。】

沙理奈並沒有因此害怕。她站起身,從已經打開的瓶子裡往外,倒出了其中的一顆藥丸在手心裡,再次湊近了她血緣關係上的父親,將之遞給他。

產屋敷少君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手掌抵著自己的唇,眼裡血絲侵染,麵上還帶著病中不正常的潮紅色。

而他注視她的眼神在這一刻有些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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