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炙被綁後第三天。
李炎安排好當天堡內的防務,和舒文清,趙鳴打聲招呼,就帶著八個原先參與搬運銅錢的屬下,八輛騾車,一起出發去湖邊院子。
昨天晚上,李皚幾次想從李炎口中套出銅錢的來曆,都被李炎以君子重信諾婉拒。至於說自己也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就更是不可能說了。
不將自己的股份問題告知父親,主要還是會牽扯出銅錢的來曆,怕涉及四位兄長的安全。同時,也對李家堡不利。
舒文清忙著和私塾一幫教席,學生討論格物學的問題。李炎去見他時,他正沉浸在太陽係比較遠的幾顆行星無法抽身。
趙鳴則忙著將林傑的草圖細化。當然,他畫圖不是給鐵匠師傅看的,那是瞎子點燈白費蠟。而是通過細化,讓自己更加理解林傑的草圖思路。然後以師傅能看懂的白描,畫個外觀圖就行。
李炎見這倆都沒功夫,也沒興趣,就隻好自己帶人去。
儘管現在知道這筆巨款的人不少了,但他還是本著儘最大可能控製知曉範圍的原則,仍然帶著原班人馬來搬運。
由於有一人昨晚充當與林傑,胡衛華聯絡信使,很晚才回來,便沒有通知他參加,因此隻有八人。
浩浩蕩蕩的運鈔隊伍來到湖邊大院,李炎讓車和人在西邊側門等候,那裡離存放的屋子最近。他自己則從大門進去,替眾人從裡麵開門去。
他對這裡輕車熟路,穿過一進院,二進院,直往三進院而去。
當他來到三進院時,感覺有些異樣。快步趕到存放點西廂房,一下傻眼了。
門敞開著!
急忙衝進其中一間,箱子打開了,裡麵空空如也。
李炎腦子立即“嗡”聲作響,錢不見了,被盜了!
他退出西廂房,站在院子中間,腦子快速冷靜下來。
誰乾的?
知道藏錢的地方的人有二十個,四位兄長,三位叔叔,自家父子三人,管家,還有九位屬下。
四位兄長和自家父子三人不可能。
三位叔叔中四叔最不可能,這是他兒子的救命錢。
其它二位叔叔,管家,九位屬下,十二人都不能排除嫌疑。
剛才從大門進來,一路正常。他馬上跑去胡衛華的房間,那兩個琉璃瓶在他那兒。那是值錢的東西,而且對盜賊來講,轉移攜帶更加方便。
胡衛華的房間門鎖著,窗戶在裡麵反扣著,沒有任何有人進入的跡象。
其它四人包括自己的房間都檢查一遍,完好無損。
看來,盜賊進來是直奔三進院的西廂房的,對彆處沒有任何興趣。也就是說,他們知道錢在哪兒!
知道錢在哪裡的人,隻有他們五人和九個搬運過鈔箱的人。三進院以內的各處,是不允許仆役進來的,平常打掃都是林傑和胡衛華自己搞。
偷盜這麼多銅錢,參加的人肯定不少。但是,其中起碼有一人是那九人之一。不排除有之二,之三。
人員範圍基本鎖定。那作案時間?
也就是舒文清和趙鳴搬去李家堡那晚算起,到剛才自己進來之前,再早肯定不可能。以林傑的警惕性,他住的地方,進過幾隻螞蟻都逃不過他的眼睛,甚至連公母都能分清楚。
那麼,其實作案時間隻有兩個晚上,一個白天。
他不動聲色地出去,對來參與搬運的八人說:
“今天先不搬了。大家將車趕回去,然後到民團部集合。”
八人麵麵相覷,以為聽錯了。等大家從互相愕然的表情中證實,自己沒聽錯時,便紛紛駕車掉頭回李家堡。
他回到民團部,將六位什長中跟自己最親近的李烈叫來。召集他十名部下,等會兒將民團部嚴加看守起來。
同時派人,將昨晚做信使的家夥傳喚來。
等九人都到齊,他當著九人的麵宣布:
“銅錢丟了!賊子就在你們中間。我現在讓你們好好想想,還有誰參與了?銅錢轉移到去了?”他用眼光在每個人臉上掃過,“午時過後,想清楚的,可以主動來向我坦白,咱們就當這事沒發生。如果明晚酉時前不說的,那就休怪我無情!可以互相揭發,揭發者賞銀一百兩。”
說著,揮手一刀剁在木幾上,木幾一個角被整整齊齊切下來。
然後,命令將九人分彆單獨關押,不得隨意出門,不得互相見麵,不得喧嘩!在自己的房間裡,好好反省。
然後,他在什長中找來一位能書記的,和他一起審問這些人。
他在紙上列了大概近一百個問題,然後交給書記員,讓他到時照這個一個一個問,認真記錄,不要有遺漏。
為了保密,連自己的父親,舒文清他們都沒有通報,生怕走漏風聲,賊人將銅錢轉運走。就算這樣,他也隻有兩天多一點的時間。
他在心裡想過很多遍,要找出賊人,一定要搞清楚,在一個白天,兩個晚上這段時間裡,這九個人在乾什麼。有誰可以證明,和什麼人接觸,和接觸的人說過什麼,有沒有談到過四位兄長,有沒有談到過湖邊大院,九個人和接觸過的人有沒有出過堡,出去多久回來的等幾個關鍵問題。
問完第一遍,就到了申時。李炎花了半個多時辰看筆錄,將三人的嫌疑剔除。接著,開始問第二遍。
到當晚子時,又剔除三人嫌疑,還剩下四人。
接著來第四遍。
書記員開始吃不消了。沒辦法,隻好去請定遠兄長了。
當他將情況向趙鳴一五一十說後,趙鳴魂都嚇掉了。這麼大的事,怎麼不早說,可是關係到兩個小家夥的生死的大事。
他有點責怪李炎,也不想聽李炎解釋:
“你先彆解釋。案子我配合你查,但是,要先把錢湊齊。”
“不抓到賊子,錢從哪裡來?”李炎也急了。
“不是還有兩個琉璃嗎?你不說值錢嗎?明天,最遲後天,咱們去袁州將它變現,銅錢再慢慢追查不遲。”
“不行,夜長夢多。再遲錢就轉出去了。”
“錢丟了咱們再賺,人不能出事!不行,明天我就找舒老大,他一定同意我的做法。”
趙鳴平常好說話,倔起來那是沒得勸的。
李炎犟不過趙鳴,當然也為他對炙兒這麼上心而感動。他想了想,趙鳴的話也是對的。隻好退一步:
“那好,後天,後天不把錢追回來,咱們就按你的意思辦。現在請你配合我審問嫌疑人。”
說通了,趙鳴馬上就變回好說話的那個趙鳴了。
趙鳴用鵝毛筆記錄比毛筆快得多,基本上嫌疑人說完,趙鳴就示意記錄完畢。
李炎心想真虧了,早讓定遠兄來,起碼省下一兩個時辰。
到卯時初,第四遍結束了。
兩個人在審閱記錄。
“這兩個人前後說的基本無差異,還有一些模糊的地方,明天找證人核實一下,就可以了。”李炎說到,“但這兩人有問題。一個接觸過我二叔和管家,一個接觸過五叔。”
“接觸過你二叔和管家的,明天可以先去證實一下在說。這個接觸過五叔的,很有錢嗎?”
“還可以吧,在堡中算是比較富裕的。”
趙鳴分析道:“你五叔平常愛賭博,賭資不會少。就算是李家兄弟中最不濟的,也不至於混跡於販夫走卒之中。每次找人借幾百錢,似乎於理不通。當然,如果在賭場上,應個急或許可能。在場外,你五叔是借幾百錢的人嗎?”
李炎想了一下:“一兩次或許有可能,可這家夥說起碼有十多次就可疑。堡中誰都知道我五叔好賭,大家礙於李家的關係,開口借點小錢應該會答應。要是想借大錢,彆人很容易就有借口不借。所以,一次借數百錢倒是沒有大問題。但是,有一有二不能過三,哪有經常借錢給賭徒的?”
“還有,你看這家夥的四次筆錄。其它地方基本沒有差異,唯獨和我五叔見麵,每次都會有新的補充。試圖每次都能說得更圓滿,本意是想告訴我們,沒有問題,而這恰恰就是問題。”
“嗯,解釋就是掩飾。”
“我們再審!”
那人沒想到這麼快又來叫自己,忐忑不安地看著李炎。
李炎沒有開口,就定定地看著他。
那家夥心裡更慌,眼光不敢迎視李炎,雙手不知道怎麼擺放。
啪,李炎一拍桌子:
“跪下!”
那家夥立即跪了下去。
“老實交代!”
這兩嗓子,直接摧毀了他的心理防線。
這一天的審問,他都在心裡進行搏鬥。從今天一早被叫去搬錢箱,心裡就惴惴不安。感覺自己是鬼迷心竅,居然會經受不住誘惑,去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李炎從大院出來,不動聲色地說不搬了,回去。他就知道要壞事。每次李炎拿眼光掃過他時,都有一種被看透的感覺,心虛地想躲避審視的眼光。
聽到李炎說“賊子就在你們中間”,當時就像承認,但心裡仍然抱著一絲僥幸。隨著反複被提審,他越來越心虛。
李炎剛才一吼,他放棄徹底抵抗了。
昨天下午,現在應該是前天了。五爺找到他,並不是借錢,而是還錢。
問他是不是知道湖邊大院裡有幾千貫錢。當時,他非常驕傲地脫口而出,是自己親自搬運去的。怎麼搬的,在哪裡,他都清清楚楚。
他本來隻想在李家五爺麵前顯示一下自己,在民團中地位不一般。
沒想到五爺就說,這種不義之財,彆人能占有,咱們也可以占有。
開始他被五爺的想法嚇了一跳,這事要傳出去,那他就完蛋了。
架不住錢實在太多了,誘惑實在太大了。要是自己有一半,不不不,有一小半,不,就一箱子,那也夠自己過上和李家少爺一樣的日子。
五爺又和他說,咱們也不要太貪,一個箱子裡拿他幾貫,人家也發現不了。就算發現了,也不會在乎少那麼一點。
對呀,不要太貪就行。
五爺又說了,他有密道出堡,彆人不會知道是他們乾的。現在,所有人都在堡中,不會被人發現。不被發現,那咱們就沒偷。
對呀,沒人能發現還怕啥?又不多拿。
於是,約好子時,從五爺家密道出去。
從密道出堡,架上梯子,翻牆進去院子,砸開西廂房門鎖。
這一間四口大箱子,五爺看得眼睛直放光芒。
先每人拿了三十多貫,回到密道。密道口離大院很近,真快。
五爺說,再去一趟吧。
也許,五爺一開始也真是就想著拿一點就算了,可看到錢後,就感覺拿少了,應該再多拿一些。
後來,兩人用籮筐挑,一次兩百來貫。來回三十多趟,路再近也累壞了。
五爺平常可是雙手不沾陽春水的,這次也是拚了,挑起百多斤的重擔,與壯勞力比也是不遑多讓。
他們沒地方存放,隻能堆放在密道裡。
天亮前,他依依不舍的離開密道,隻用袋子裝了幾貫回家。和五爺商量好,一人一半,以後每天來拿一點。
好了,一切都搞清楚了。
不等天亮,李炎就敲開家門,要去找父親。
管家嚇壞了,勸說二少爺千萬不要這個時候去,老爺這幾天都睡不好。
李炎說不能等,十萬火急。
管家苦口婆心地勸阻。
兩人在主院的門房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執,都想說服對方。
正房燈亮了,傳來李皚的聲音:
“是行之嗎?進來吧。”
老管家一聲輕歎,沒辦法。
他是儘心儘責的人,對李家家主忠心不二。按理,晚上他是可以回自己家中去的。可是,三十多年,他堅持每旬回家一次。其它時候都守在李皚身邊,不曾有一絲懈怠。
李炎將事件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地彙報了一遍。
李皚聽得目瞪口呆,老五?怎麼能做出這等喪儘天良的事?不說偷錢這事多麼丟人現眼,光憑這錢是拿去贖自己親侄兒,是救命的錢,你也能下得去手?
李皚感覺有點兒天旋地轉,身體晃了幾下。
李炎趕緊上前一把扶住:“父親,你彆著急,錢肯定還在。”
李皚急火攻心,加上這些天殫精竭力,睡眠又不好,差點就暈過去。待緩過一口氣來:
“兒啊,為父不是擔心錢,是想不到你五叔”
“孩兒明白。父親千萬要保重。”
歇了一會兒,李皚恢複常態:
“行之,帶上你的人,跟我去老五家搬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