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力,什麼叫活力。
林傑在演武場指揮台上,看見稀稀拉拉,鬆鬆垮垮一群人,漫不經心來集合,打人的心都有了。
這是兵?
民團雖然不能和他當過的兵相比,起碼要和他印象中的民兵,預備役相去不遠吧。哈,簡直高看他們了,搞過兩天軍訓的高中生也比這強啊。
從發出召集令,到第一個團丁出現在操練場,整整過去了四十分鐘。雖然他沒有表,但他對時間的把控從來不會誤差超過兩分鐘。
而從第一個團丁到全團到齊,又過去了半小時。
李家堡到操練場正常步行,大概二十分鐘。跑步行進則不會超過六分鐘。一次集合,居然要用七十分鐘,夠他理解的連級軍隊發起起碼五次衝鋒。
等人到齊,清點人數又花去了五六分鐘。清點結果總共六個十人隊,六位什長,人數六十七人。
林傑冷眼看著眼前這支隊伍。
一個個衣著不整,歪歪撇撇,站沒個站相。隊伍橫不成行,縱不成列。
尤其是這些團丁,除了那幾個什長是李家族人,一看就不缺吃喝。其他個個瘦骨伶仃,隻見皮不見肉。不用上陣殺敵,一陣小風就能將人刮跑。
這種兵要怎麼帶?
他沒有喊任何口令,轉身對李炎說:
“閻王不差餓死鬼。準備一頭豬,讓他們殺豬,吃飯,管飽!”
李炎一時顯然沒明白,愣了一下,轉身馬上吩咐照辦。
剛來操場還沒操練,就去殺豬燒飯,這幫人立即像瀕死之人吸了一口仙氣,滿血複活。紛紛摩拳擦掌,搶著去抓豬殺豬。
什麼時候叫他們去殺人也有這勁頭,就妥了。
缺牙婆和丁大頭衝在最前麵。
缺牙婆兩代人都是李家堡的佃戶。他親爹一無所有,隻有一身力氣。他和他爹不一樣,不甘心隻乾種田這種傻活。
十六歲時,死氣白咧拜師學殺豬。在李家堡,殺豬他是最厲害的。怎麼抓豬,怎麼綁豬,從哪裡進刀,刀在肉裡怎麼遊走,都是有技巧的。他的殺豬絕技可是實戰練出來的,不殺個幾十上百頭,哪裡會有手感。
學好任何手藝都要付出代價,他就因為當年一失手,讓一頭爆烈的家夥撞掉了一顆犬齒。缺牙婆的名號從此叫響。
肥豬當前,缺牙婆像個將軍一樣,指揮眾人如何做套,如何拿捏時機,如何收緊套繩,如何捆住四肢,如何抬上條凳,從那個方位按住。
然後他將大腰盆塞到豬頭下麵,抽過殺豬刀,用左手拇指試試鋒刃。在大家的關注中,一刀捅進豬的脖頸,刀刃遊走,找到豬的大血管和氣管,毫不猶豫割斷。再往裡伸進去,找到主神經,快速挑斷。他不知道所謂主神經是啥,但他知道,挑斷那裡,豬就不會痛苦,死得更快。
抽出刀子,豬血噴湧而出,全部裝進腰盆中。
豬很快就不叫了,隨著一陣短暫劇烈地抽搐,徹底斷氣。
就這麼快,就這麼利索,這就是缺牙婆的技術。
他頭一昂,做了一個甩發的動作,這是一個標誌性的oss。引來一陣興奮地叫好,讓他十分有成就感。
“快燒水!”他又下了一道命令。
接著,在豬的一條後腿上割開一個小口子,張嘴緊貼上去,用力往裡麵吹起。眼見著整頭豬就鼓脹起來,用左手掐緊口子,右手操起一根木棒,往死豬身上敲擊幾下,發出咚咚聲響。這時才滿意地用繩子紮緊口子,防止氣體泄露。
他指揮眾人,將鼓起的死豬抬進殺豬盆中,再用滾燙的開水澆上去。趁著熱氣,他用一把弧形鐵質刮片,刮儘豬毛。
原來刮乾淨豬毛的豬是雪白的,比很多老娘們的身子都要白。待到刮乾淨毛的豬抬上案板時,前麵的過程用時不過一刻鐘。
真正的表演開始了。
再次用手試了試刀鋒,在放血的刀口處橫向一拉,僅僅在頸椎骨稍微停頓,豬頭就分離了。他揪著豬耳朵拎起來,隨手一扔:
“接穩了!”
丁大頭手忙腳亂地接過,血水濺到好幾個人身上,人群一陣快樂的笑聲,誰也不在乎。
缺牙婆不理會這些人的傻樂,一把殺豬刀從剛才的斷頭處下去,直接拉到尾。一股腥臭冒出來,豬的各種內臟也冒出來。
他運刀如飛,
氣管,豬肺,豬心,豬肚,豬肝,豬脾,豬腰子快速摘下來,交給旁邊的人。左手一拉,右手跟上,大腸小腸就摘掉了。
臭氣隨著腸道中的東西流出來,彌漫在整個操場。可是誰都不在乎,紛紛搶上前,幫著接住這些下水。然後興高采烈地去井邊衝洗,比過年都快樂。
這些對缺牙婆來說,都不重要。他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對身邊的一切不聞不問。
豬的四肢隻用刀尖在骨頭的縫隙中,輕輕旋轉,三下五除二就卸了下來。動作十分順滑,沒有一絲滯澀,就好像根本沒有骨頭一樣。
然後將刀鋒插入肋下,拉開左邊拉右邊。在脊骨下,順著脊骨的凹凸,不停旋轉刀鋒,一拉到尾。將
豬尾切下,整根骨架便分離了。在脊骨骨節縫隙,刀尖簡單旋轉,一節一節,帶著肋骨就散開。
對付沒有骨頭的豬肉,動作更加乾脆利索。先將兩塊裡脊切下,放在一邊:
“這個誰都不許動!”
然後將其它各部位,快速分成六堆。再將每堆的肉切成五兩一塊。
人群爆發出一陣歡呼,對缺牙婆的精彩表演給予熱情肯定。
缺牙婆轉身看看人群,扒開圍著他的人,從後麵一人手中搶過一把大刀。對著那些還連著的骨頭一陣猛剁,用刀扒拉著,將剁開的骨頭扒進六個肉堆裡。
完工!
各十人隊派人領取,將肉裝進筐裡。兩個人用扁擔抬大秤杆,將六筐肉一一過秤,每筐都是二十二斤六兩。
人群又是一陣歡呼:
“太神了!”
缺牙婆神氣活現,一擺手:
“這有啥!”
拎著兩條裡脊肉走出人群。
六口大鍋在演武場架起來,一個十人隊一口。
缺牙婆拎著肉走到李炎身邊,一躬身:
“二少爺,林先生,我把這兩條裡脊留下了,這是豬身上最嫩的地方。我去給二位做,保證好吃。”
林傑非常有興趣地看著他:
“你叫缺牙婆?”
“是。林先生。”
“應該叫林指導員。”李炎糾正道。
“是,林指,導員。”很拗口。
“你殺豬本事很高啊!”
“讓林指導,員笑話了,我就是乾這個的。”這個官名咋這麼費舌頭呢?是因為我牙不好?
“殺豬的可出過不少名人呢,張飛張翼德,哈哈哈。”
“嗬嗬,你說的那是殺豬王。”
“殺豬王,也是殺人王。哈哈哈。”
“嗬嗬,我做菜去了。”缺牙婆陪著笑,聽得汗毛都起來了。
看著缺牙婆逃跑一樣離去的背影,李炎笑著地問林傑:
“你好像對他很有興趣呀!”
“我說過了,會殺豬的,多半殺人都不會差。”
“你好像把他嚇著了。”
“這是個特種兵的好苗子!”
“啥兵?”
“就是專門做一些特彆任務的兵,比如,偵探,刺殺,破壞等等。”
一個時辰不到,肉香就飄散開來。
這些人圍著大鍋,聞著香味,咽著口水,充滿期待。
如果這時有人說,這肉不吃了,估計大夥會將他吃了。
分肉開始了,一人兩斤。開吃。
六十多人開始狼吞虎咽,那場景既壯觀又嚇人。兩斤肉,也就是四大塊。每一塊將近半斤,非常精準。沒有人懷疑,也沒有人挑肥揀瘦。
所有人低頭抱著大塊的肉猛啃,有的吞咽太快,嗆在喉頭不上不下;有的則生怕彆人爭搶,端著大盆子,眼睛緊張盯著周圍的人;有的則在演武場到處尋找隱蔽的地方,直到被長官威脅要收回肉,才坐回原地。
這些人充分展現荒野生存的本性,貪婪,護食,警覺。
他們從生下來到現在,第一次這樣吃肉,第一次能一個人獨自享受這麼多肉。
吃完肉,又用湯汁伴著飯,囫圇吞下去。連手上,胳膊上的汁水也不放過,都舔了個乾乾淨淨。最後,個個吃得肚皮滾圓,連喘氣都困難。
然後十分滿足地坐在地上,撐得站起的力氣都沒有了。用雙手支撐上身,將肚皮攤平,生怕一折肚子,剛才入腹的好東西全吐出來了。
但是,魔鬼來了。
李炎宣布:今後訓練期間,天天吃肉,頓頓吃肉。
大夥想歡呼,就是沒力氣喊出來。
緊接著,李炎又命令:
現在所有人,立即站起來!
團丁們愕然,為什麼要站起來呀?站起來很快就會餓的。
古人沒有消化的概念,但常識都知道,動得越多餓得越快。好不容易吃餐飽飯,亂動將自己搞餓,那是糟蹋東西。
有不少團丁掙紮著起來,有的努力了幾下,就放棄了,有的則一動不動。整個場麵相當稀拉。
見命令沒有得到執行,李炎接著宣布:
凡是不自己站起來的,由什長親自將他吃進去的東西擠出來。同時,今後彆人吃肉,他就隻許看,不許吃!
這個禁肉令比什麼都管用。
那些站不起來的人都站了起來,就是有點重心不穩。然後所有團丁,在什長的帶領下,繞著演武場緩慢遊走。
等到吃下去的東西消化了一些,李炎要求全體集合,列隊。
這下吃飽飯的團丁精神就不一樣,隊列頗有一些模樣。
趁熱打鐵。
李炎站在隊列前宣布:
“為了提高民團軍事紀律和軍事技能,由林傑擔任民團軍事指導員。指導員是和團長一樣的長官,所有團丁都要聽他指揮。否則,就將受到軍事處罰。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聲音雖然不夠整齊,但氣勢還是足足的。
“下麵請林指導員訓話。”
林傑站到隊列正前方:
一聲大吼:“立正!”
所有人不知道這是什麼指令,但被這簡潔高亢的口令震得一激靈,精神立即集中起來。
“剛才大家吃了很多肉,接下來就要吃很多苦。訓練期間都有肉吃,同樣也必有苦吃。如果不想吃苦,那就不能吃肉。現在說出來,請你離開民團,我們不勉強。有沒有要離開的?”
沒有人回答。吃了苦就能吃肉,很劃算的,白癡才離開。
停了一會兒,還沒有人回答。
“好,那我現在宣布三條軍令,
不遵命令者,開除團藉。
無法完成命令者,扣罰夥食。
茲釁鬨事者,罰二十皮鞭。
聽清楚了嗎?”
沒人回答。
林傑再次大聲吼道:“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
這下有了回應,但明顯聲量膽怯。
“大聲回答,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
這下回答非常堅決響亮。
然後,林傑開始指導站姿。抬頭,挺胸,收腹,腳微張。
反複示範,反複糾正。等都掌握要領了,就要求維持站姿,沒有命令不許鬆懈。
站姿看似簡單,時間一長,問題就出來了。有的搖搖晃晃,有的腿腳酸軟,有的頭暈腦脹。
接下來就是隊列。要做到橫平豎直,不能有一點含糊。凡是站不好的,視同無法完成任務。一個人站不好,罰一人,一隊站不好,罰全隊。
一切問題和吃肉,吃飽飯聯係起來,很快就能解決。站不好,站不直,不許吃肉,這和砍頭有啥區彆!
這是具有民團特色的處罰,民團,光打沒有用;殺頭,那哪行。
接下來三天,吃肉,吃飯,列隊。
到第四天才開始訓練向左轉,向右轉,向後轉,向右看齊,向前看,立正,稍息,舉右手齊眉敬禮,第六天開始列隊行進齊步走。
這下麻煩更大,許多人分不清左右。一轉就和彆人臉對臉。有的能分清,動作就是比彆人慢一拍。有的緊張過度,口令還沒喊,就自己先轉。完全不知道什麼叫令行禁止。
走隊列就更加錯誤百出。同手同腳的,走小碎步的,和彆人反手反腳的,立正刹不住車的
有的人今天學會了,第二天全部忘光,一切又重新開始。八天時間,這才基本有了一點樣子。
林傑開始還費老鼻子勁想著什麼鴛鴦陣,完全高估了民團平常的訓練水平。以目前的狀態,沒有一個月對軍令軍紀的整訓,陣型訓練是不可能有效果的。
李炎非常欣喜地感受到,這六十多人前所未有的大變化。他在州府看過廂軍的操練,不少也不過如此。他認為,現在的這支民團有點廂軍的意思了。再加緊訓練一陣,鴛鴦陣是非常有希望練成的。上陣殺敵,對陣正規軍隊他不敢想。對付一些土匪強盜,那是完全沒問題。
與李炎的樂觀不同,在林傑的眼中,這支隊伍目前啥也不是。這六十多個人,如果麵對十幾個亡命之徒,肯定一觸即潰,望風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