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工坊裡。
到申時了,也就下午四點,工人來喊吃飯。
胡衛華忽然想到河邊兩個孩子,便讓人去喊過來一起吃。
大概過了二十分鐘,人回來說,說河邊沒人。
“哦,那可能回家了。”胡衛華放心了,開始叫大夥一起吃。
“小孩子都是丟三落四的,魚竿也不要了。”那人隨口又說了一句。
“你說什麼?人沒在,魚竿還在?”胡衛華有點疑惑。李炙小家夥不是亂丟東西的人。
“是,胡亂丟在河岸上。”
胡衛華更加疑惑,扒了一口飯,嚼著嚼著,放下碗:
“不行,我去看看。”
於是,趙鳴和剛才那位工人一起跟著出去。
人確實不在,河邊原來倆孩子垂釣的地方丟了兩根釣竿。
釣竿是用青竹做的,竹節用火熏過,以增加彈性。手握處纏著細麻繩,不易滑手,更好抓握。魚線是桑蠶絲的,魚鉤也很精細,應該是做工費蠻貴的那種。
“魚竿你沒動過吧?”胡衛華問工人。
“我是想幫著收拾一下的,怕耽誤大夥吃飯,我隻走到那裡就回去了。”
“炙兒,你在嗎?”趙鳴衝著河岸樹林中大聲喊。
“炙兒!”
“三少爺!”
應該不在附近,隻要不是進到林子很深處,三人的喊叫肯定能聽到。
“這樣,我們分頭進到林中四處找一找。”
三人進到林中。
胡衛華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但他不好說出口。
林中有幾處樹枝折斷的痕跡,斷口很新,顯然是不久前斷的。
他畢竟不是林傑,沒有探察入微的觀察力,所以他喊來兩個人,讓趙鳴去李家問問孩子回家沒,讓工人火速去喊林傑,李炎來。
他們剛要走,又喊住他們。算了,還是自己去喊林傑吧。讓工人回工坊,這事不要對其他人說。
他和趙鳴幾乎是小跑去李家堡。
“李炙不會有事吧?”趙鳴氣喘籲籲地問。
其實,他心裡覺得自己多餘問。但希望得到胡衛華否定的回答,那樣就能心安一點。
“不好說。但你去李家千萬不要直接問,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驚慌。”
“嗯。”
從這裡到演武場,有六七裡路,胡衛華上氣不接下氣,加上天氣悶熱,就差把肺從口裡吐出來了,但一刻也不敢耽誤。
分手後,趙鳴倒是放慢速度。進堡前,特意在河溝裡掬水插了一把臉,把氣喘勻了,才一副閒逛的樣子敲門。
“是趙公子啊,找老爺嗎?”
“不,我找炙兒少爺。他答應給我寫的範字還沒給我呢。”
“我去問問寫好沒,您進院來等等吧。”
李炙住後院,內眷所在的地方,他自然不便去。進前院也麻煩,萬一大少爺李煲看到,一頓客氣,那就耽誤事了。
“不了,我就在這等吧。”
“那我快去快回。”
趙鳴心想,彆囉嗦了,快去!
家仆去的還真快,不一會兒,就回來了。
“三少爺和西院的然少爺,一早出去釣魚去了,還沒回來。”
“那我去西院問問。”
“不用去了,剛西院還派人過來問呢。”
“那我明天再來。”
“等會兒看見三少爺,我會轉告他您來過。”
他微笑點點頭,緩緩轉身離開。
等身後大門一關上,他立馬跑出堡去,在半路與胡衛華幾人會合。
剛到路口不久,三人就急速過來了。李炎遠遠地就問:“在家沒?”
趙鳴搖搖頭。
“家裡沒有發現什麼吧?”
“應該沒有。”
“你回去吧,彆去工坊了,不安全。我們已經派了五個人在周邊保護。”林傑吩咐道,“彆讓老大出門,情況可以悄悄告訴他。”
胡衛華帶著林傑,李炎來到釣魚的地方。
林傑仔細查看現場,拿起魚竿。和胡衛華分析得一樣,不是特殊情況,花了這麼多心思的魚竿,不可能隨隨便便扔掉。
他們對河灘上的鵝卵石幾乎每一塊都過目,沒有發現其它不應該出現的東西。
離開河灘,有一片進入樹林的過度地帶,淺草夾雜著河沙。上麵發現有一些雜亂的腳印,但很淺。
進到樹林,也看到了新折斷的樹枝。這些樹枝與河道呈平行排列,往裡麵去一點,就沒有了,好像是有人在這裡停留埋伏過。
繼續往裡走,有一片草地似乎有人踏過,但走到一片開闊的硬地麵後,痕跡就沒了。
他們隻能沿著四周查看,卻一無所獲。
忽然硬地邊緣的矮草區,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引起林傑的注意。咋一看,這團東西上麵,和周邊一群細小的東西在蠕動。走近一看,原來是一大群螞蟻密密麻麻。球上數不清,周邊也數不清,看得直讓人心裡發毛。
圓球有一個毛桃大小,這樣的體積對螞蟻來說太大了,估計螞蟻全窩出動,但仍然無法撼動。有些螞蟻則開始一口一口啃下來,化整為零,分成小塊搬運。
林傑用腳踢踢圓球,螞蟻從上麵甩落。踢了幾次,露出了白色的本體。這才看清,那是一個捏得很緊的飯團。
“我想起來了,炙兒曾告訴我,他們帶了飯團。”
林傑點點頭:“這就對了,好聰明的小家夥!”
他抬起頭,看著李炎和胡衛華:
“我們順著這個方向往前找找,我猜得不錯,前麵分叉路口還會有飯團。”
由於飯團的指示作用,他們在不易察覺的地上,還是能看出踩踏的蛛絲馬跡。
順著這個方向,追出去六七裡地,果然發現了第二個飯團。
“這就很能說明問題了,這兩個飯團不是隨意丟棄的。你們看,飯團捏得很緊,大小差不多,明顯是故意為之。這是在為跟隨的人指方向。”
“也就是說,炙兒是真出事了。否則,他們不需要這麼做。”李炎一臉擔憂。
“嗯。看樣子,他們是被人強行帶走了。但這也是一個好現象,說明他們沒事。不然沒有可能做得了這些。”林傑既是分析又是寬慰地說。
“那我們怎麼辦?”胡衛華仿佛一下有了信心。
沉吟了一會兒,林傑說:
“我們分頭行動,追蹤炙兒的事交給我和餘夫。行之,你趕緊回李家堡,組織民團嚴密防守。在我們沒有回來前,全堡戒嚴,不許進出。”
“不行,我要去找炙兒。”李炎堅決反對。
“行之,假如這一切是彆人調虎離山呢?我倆都走了,萬一有人趁虛而入,李家堡的防禦就出問題了。你的家人:父母、兄長、妻子,還有族人,都十分危險。”林傑知道李炎的心情,“李家堡需要你,這是你的責任。”
李炎還想說什麼,林傑用手勢製止他:
“我是首長。把你身上的錢全都交給餘夫。另外,請將老大和趙鳴接到堡中,咱們力量有限,不能分散。”
李炎知道林傑說得對,炙兒這事他們不知道是不是彆人的陰謀詭計,他們不能意氣用事。
他點點頭:
“想方設法保證炙兒的安全。”
“我會的!另外,飯團不可能長時間保留,我會在關鍵位置做記號。有情況派人通知我們。”
林傑和胡衛華沿著飯團指引的方向繼續往前追。
“這倆孩子是不是被什麼人綁架了?”
“應該是。”
“是咱們的事暴露了嗎?”
“現在不好說。不管什麼情況,必須先找到人才行。”
“老大有眼光,他早就說這些世家大族人才濟濟。當時我還不服氣,現在真應驗了,兩個十三四歲的半大孩子,遇事能這麼冷靜。”
“好好看著草叢,彆錯過情況。”
天快黑了。
“綁架嘛,總是圖點啥。要麼錢,要麼命。”
從一個山坡上下來,就走上一條山間小路。兩人分彆從左右去尋找標記。隻走出兩百米的樣子,胡衛華就喊起來:
“這邊。”
“這是去哪裡的路?”林傑對這個沒有地圖的時代很無語。
“我哪知道,你是本地人啊。似乎地形相對開闊了。”
確實,自己是本地人,在自己的地盤上迷路了。
他在心裡大致估摸了下,他們往西南走了有二十多裡,離袁州城八十裡左右,按理不應該有這麼大一片開闊地的。
天在慢慢黑。
林傑在心裡忽然想到一件事:
“你見過他們帶來的飯團嗎?”
“匆匆掃了一眼。”
“有多大?”
“荷葉包著的,有這麼大。”胡衛華用雙手比劃了一下。
“到現在,一路共看到五個飯團,差不多應該用光了吧。”
“假如他們沒吃,應該還有個吧兩個。如果吃了,搞不好現在都超了。”
如果不停發現新的飯團,那不應該是好事,而應該是壞事了。說明這些飯團不是倆孩子扔的,而是人家有意誘導他們。說不定他們倆已經進入了一個預設好的圈套。
想到這一層,胡衛華一驚:
“草,那就中計了?”
“再看看。目前還不至於。”
也是,彆自己嚇自己。
天完全黑了,滿天繁星。
“如果你是綁匪,你會怎麼做?”
這個問題讓胡衛華卡殼了,但還是努力將自己代入進去。
“不管是要錢,還是要命,首先要保證人質的安全。而且,為了敲詐成功,必然要向對方證明人質的安全。”
“嗯。”
“所以關押人質地點很關鍵。安全,安全,還是安全。沒有對人質絕對安全地控製,後麵任何要求都沒有基礎。”
“綁匪認為最安全的地方是哪?”
“土匪窩啊。”
“附近有沒有土匪窩?”
“為什麼是附近?”
“窩太遠,他們自己都不安全,何況人質?”
“那怎麼找到他們的老窩?”
“這應該不是個大問題,附近的人肯定知道,就是怕打草驚蛇。”
星光下的黑夜,像一塊染色不夠均勻的黑布,周邊的景物是染得過深的部分,但深淺過度不明顯,造成輪廓影影綽綽。也就是說,你知道那裡有東西,卻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前麵好像一大坨黑影。”胡衛華深一腳淺一腳跟著。
“似乎是個小鎮。”
“怎麼連一星鬼火都不見?”
“飄鬼火的地方是墳墓。”
這麼熱心的糾正,謝謝你喲!
“我的意思是,這會兒剛斷黑不久,夜並不深,一個鎮連一盞燈都沒有,不奇怪嗎?”胡衛華努力解釋。
“是啊,先進去看看。”
走進黑黢黢的街道,四周悄無聲息,整個小鎮籠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仔細聽,遠處還是有一兩聲蛐蛐叫,時斷時續,仿佛有莫名的膽怯。
沒有活人了?
胡衛華全身汗毛豎起,頭皮發麻,心跳得咚咚響。在他自己的耳中,心跳聲蓋過了腳步聲。
突然,不知哪座房子裡傳出嬰兒的哭聲。就一聲,然後就戛然而止。不用猜,肯定被大人給捂住了。
林傑感覺到了黑暗中無數眼睛在窺伺,有的冷漠,有的怨毒,有的恐懼。
胡衛華準備開口說話,被林傑及時製止。
兩人就在無數雙眼睛的盯視下,緩緩穿街而過,從小鎮另一頭出去了。
兩人沒有停步,一直往前走。
“這裡好像發生了什麼詭異的事。”胡衛華忍不住說。
“嗯。得找個知情人打聽一下。”
“為什麼不在鎮子裡打聽?”
“你覺得有人會理我們嗎?”
“現在荒郊野外,我們問蛤蟆去嗎?”
“那邊有一座屋子,我們去那裡過夜。”
有房子,在哪?
靠近一點,才看清離道路一百多米的地方,在天空的襯托下,勉強分辨出屋脊的一角和飛簷。根據看清的部分和線條角度,不難腦補出屋子的大致輪廓。
走得越近,屋子的外形逐漸清晰,直到快到門口,胡衛華判斷出,這是一座破舊的小廟。
林傑當先走進廟門,突然發聲:
“兩位,我們路過這裡,和你們一樣借此過夜。請不要驚慌!”
黑暗中發出一點窸窸窣窣的聲響,隨後又安靜下來。
胡衛華暗自吃驚,你發現有人為什麼不早說?
其實不能怪林傑,一開始隻是隱隱約約聽到這邊有人聲,不太真切。等確定時,已經離得很近了,這時再說太耽誤事。抓緊時間堵住大門,表明自己無害才最緊要。
“這裡太暗,你們要是不反對,我便點盞燈。”林傑向黑暗中征求意見。
停頓了一小會兒沒人出聲,算是默許了。
“呼。”林傑掏出火折,吹出火苗。另一隻手上,不知什麼時候握著一根食指粗的樹枝。
他手持火光,讓對方看清自己的臉。然後才看向對方,同時快速對屋內情況掃了一眼。
胡衛華這才看清,兩個破衣爛衫,滿臉汙穢的人,緊貼牆壁坐著。
火光亮起的一刻,眼睛眯起。其中那位年長的伸出右掌,擋住眼睛。
另一個年幼的則將雙腳蜷縮胸前,側過臉去,全身哆嗦了一下。
“我們隻是路過,沒有惡意。”林傑再次解釋。
然後在供桌上找了一個合適的位置,將樹枝插好。
“我們原本打算在鎮中找個地方住的,但好像鎮中發生了奇怪的事,沒人歡迎我們。我們隻好出來找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