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管事在鬆濤苑坐了足足一個時辰冷板凳,世子妃才姍姍來遲。
眼眶微微發紅,強撐著精神的樣子。
再聯想到她親手為世子煎了整夜藥的傳聞,心裡那點不滿散去不少。
寒暄幾句世子的病情,薛管事才進入主題:“下藥的婢女名叫碧桃,老子娘在老祖宗院子裡當差。因被世子教過規矩發落莊子,懷恨在才起了歹心。
她叫人做局,讓鬆濤苑小廚房負責采買的小管事劉三,在賭坊輸了三十兩銀子。兩人協作下藥,意圖將衝喜變衝喪。碧桃與劉三皆認罪伏法。”
薛管事把檀木盒子遞過去,“這是侯爺給世子、世子妃壓驚用的。”
檀木盒子裡厚厚一疊田莊地契,頗有幾分息事寧人的意思。
白釉茶碗汩汩冒著白氣,聞檀慢條斯理地端起,徐徐用杯蓋拂去茶沫,“辛苦薛管事跑一趟,等世子醒來,我會如實告訴他。”
誰會嫌錢多了燙手?
至於薛泗雲要不要追究,她管不著。
薛管事神色僵凝。
但很快,迎冬拿了個荷包請他吃茶。
銀子碰撞出叮當聲響,分量一點兒也不輕,估計趕得上月錢了,世子妃真是大方!
薛管事嘴角拉下去的笑意重新揚起來,有意賣個好:“世子妃倘若要出府,不如等到兩刻鐘後,省得守門奴才躲懶衝撞了您。”
春蘭從前院打探一圈消息回來,氣得小臉鐵青。
“門房說盛京裡今日治安不好,老祖宗下令封鎖府門。除非拿了她那裡的對牌,否則誰也不能出府。”
這位倚老賣老,端的是沒臉沒皮。
擺明要阻攔娘子歸寧。
但老祖宗注定又要不如願了,“奴婢還探聽到消息,侯爺今日出府會客,正是兩刻鐘之後。”
既不用得罪老祖宗,又能與鬆濤苑交好,薛管事是個聰明人。
所以聞檀從不小瞧任何人,小人物自有生存之道。薛管事一個家生子,能爬到侯府大管家的位置,本事自是不容小覷。
悉數斂起眼中諷刺,聞檀招呼婢子們進入私庫,親自為祖母挑選禮物。
挑來挑去,選中一串楠木佛珠手串,十八粒楠木珠含有佛頭和一粒佛頭塔,顆顆鑲嵌著金質壽字,寓意福壽。
還有一方前朝大儒用的方米芾蘭亭硯,引首鈐雙龍圓印,側麵刻蘭亭修禊圖。
“無論哪樣拿出去,都價值萬金,世子爺簡直就是盛京裡的第一財主。”春蘭癡癡地笑出聲來,如今這些私庫裡的好東西,全部是自家娘子的。
他日世子死了,娘子就是盛京第一寡婦!
迎冬瞧不上她那副財迷樣,“娘子錢多,花得也多,回頭彆心疼得上我那哭鼻子。”
春蘭的肩膀登時泄氣地垮下來,一疊唉聲歎氣,惹得其他人紛紛笑作一團。
這四個丫鬟各有癖好兼小性子,聞檀平日裡沒有特意拘著她們。隻要辦事不出錯,行事不越矩,也樂得她們偶爾打趣,鬆泛鬆泛。
丫鬟們投桃報李,個個忠心耿耿。
春蘭貪財從不貪墨,念秋曉的她愛吃,絞儘腦汁琢磨新花樣。市麵上新繡樣,不出幾天便在采荷巧手中繡成。人情往來,迎冬從不讓瑣事擾著她。
“既入侯府,月錢該漲起來,從即日起翻一倍。”聞檀看向采荷,“過幾日便是你生辰,你自己上銀樓選件首飾,到春蘭那去報賬。”
采荷連連謝恩。
其他人沒有任何妒色,因為每年生辰她們都有。
娘子出手闊綽,在她跟前當差,比外麵小家千金攢的私房還要多。
餘下的回門禮自是不用聞檀操心,迎冬早已按照禮製備全部備好了。倒是從私庫裡新翻出一匣子首飾,說什麼也要重新給娘子好生裝扮。
“娘子過得好,也得讓老夫人瞧見才是。”
提到祖母,聞檀妥協下來。
滿頭珠翠壓得她腦袋發疼,偏偏迎冬又隨手將一支禦造累絲嵌紅寶步搖,簪在她鴉青色雲鬢間。
銅鏡裡映出的美人,當真是……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薛泗雲駐足在打簾處,不知道來了多久。
聞檀臉子有些發熱。
回頭見他穿戴整齊,趕忙換了話題,問:“世子也要出門?”
“按禮製為夫要同你歸寧。”薛泗雲抬眸,衝她溫和笑笑。
有匪君子,秋水為神玉為骨。
薛泗雲由外祖父親自啟蒙,熟讀四書五經孔孟之道。
連聞檀在閨中時,也聽過大娘子提起未婚夫才學時,那嬌羞又自豪的神情。
這對曾經的未婚夫妻自是見過麵的,可不知為何大娘子忽然悔了婚。
薛泗雲不惜拖著病體出門,難道他對大娘子餘情未了?
聞檀莫名覺得頭頂似乎有點綠,婉拒道:“等你康健,下次再上聞家拜訪,祖母他們定然不會怪罪的。”
“我能堅持。”薛泗雲堅強地握起拳頭,偏頭咳了兩聲。
旁人咳嗽臉都會泛紅,唯獨他,依舊比雪還白。
然後抬起那雙溫潤的眼眸凝視她,語氣低落地解釋道:“我好久沒出府了,想出去透透氣。”
隨之垂下來的長睫輕輕顫抖,如同蝴蝶翅膀輕輕顫上聞檀的心尖上,實在很難拒絕一個瀕死之人的心願。
可憐他一片癡情,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大娘子拒嫁的真相。
罷了,反正下次他與大娘子再見麵,興許就是奔喪了。
看在賬冊那串冷冰冰的數字,以及堆滿的私庫的份上,聞檀鬆了口:“如果你不舒服,我們隨時回府。”
薛泗雲喜上眉梢,然後用視死如歸的語氣吩咐小廝把猛藥端上來。
聞檀:“……”
馬車抵達前院時,歸寧侯正好騎馬出府。
侯爺威勢凶猛,門房壓根不敢阻攔,眼睜睜看著世子妃的座駕跟著離府,趕忙差人去後院回稟老祖宗。
世子妃今日回門,歸寧侯耳聞過此事,本不在意。
可他看到嫡子裹得嚴實,虛弱倚靠車窗,一副要死但就是死不了的頑強模樣。
世子對世子妃情深意重,死也要陪她歸寧?還是另有企圖?
歸寧侯眸色幾經變化,臨時改變主意,跳下馬來,彎腰鑽進車裡,“許久不曾喝聞老太爺的茶,同你們去討杯茶水喝。”
侯府馬車內部結構大,但父子倆身型高大,三人連帶兩婢女擠在一塊顯得十分逼仄。
迎冬與春蘭低眉斂目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