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至於此"
"何至於此"
牢房外,洪武大帝朱元璋像是被人抽去了全部力氣一般,渾渾噩噩的癱軟在地磚之上,往日裡剛毅肅穆的雙眸中滿是迷茫。
他沒有料到,最後對大明造成負擔,乃至於威脅到這日月山河的,竟然是他最為在乎的宗室們。
在他眼中,這些投胎到老朱家的"皇子皇孫"們應當在恪守己身的同時,不斷開枝散葉,如此才不辜負他親手打下的這萬裡江山。
可是依著曹爽所說,用不了百年的時間,這些皇子皇孫們的俸祿便足以占到朝廷歲入的三成以上。
如此說來,這些皇子皇孫們反倒是成為了大明的蛀蟲,成為了他老朱深惡痛疾的"地主豪紳"。
"曹先生,真的如此嚴重嗎?"勉強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後,燕王朱棣有些遲疑的低喃道。
他仍是有些無法想象,大明的這些宗室們該多能生,方才能使宗室俸祿達到朝廷歲入的三成以上。
聞言,曹爽便冷笑一聲,轉而有些憐憫的看向眼前的"永樂大帝":"如若隻是這樣,還不配稱之為嚴重。"
"隻怕百餘年後,便有宗室窮困潦倒,食不果腹,境遇比之那流民乞丐還要不堪!"
自秦皇統一六國以來,宗室間待遇天差地彆的,也唯有大明朝了。
嘶。
聽到這裡,燕王朱棣終是倒吸了一口涼氣,似乎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如若不出意外,這曹爽口中的"宗室"自是包括他朱棣的子孫後代。
一想到自己的後世子孫有可能窮困潦倒,境遇甚至不如流民乞丐,朱棣便忍不住心驚膽顫,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不斷滑落。
相比較"如臨大敵"的朱棣,一牆之隔的洪武大帝朱元璋表現更加不堪,其魁梧的身軀不斷顫抖著,臉上呈現了一抹痛苦之色,眼前不斷閃現早已被他遺忘在腦海深處的記憶碎片。
他是真真切切的當過流民乞丐,知曉食不果腹的滋味有多難熬。
若非前元苛政,百姓民不聊生,或許他朱元璋至今還在於皇寺為僧呐!
當然了,做一名心無雜念的僧人也沒什麼不好,但是造反對他而言,可以更加的海闊天空嘛。
"曹先生,孤還是有些不解"就在朱元璋沉浸在兒時痛苦回憶的時候,朱棣略顯沙啞的聲音重新在牢房中響起。
"問。"
"我大明宗室的待遇較之曆朝曆代雖是有所提升,但曆朝曆代"
"你是想說,為何曆朝曆代,均是沒有出現過宗室壓倒朝廷中樞的情況吧?"未等朱棣說完,曹爽便有些粗暴的將其打斷,臉上湧現了一抹恨鐵不成鋼的神色。
人果然還是得多讀書。
"還請曹先生賜教"儘管瞧出了曹爽臉上溢於言表的不滿和失望,但朱棣卻不敢發作,反倒是像個虛心求教的學生一般,小心翼翼的點頭道。
"你自己說,從秦皇統一六國開始,曆朝曆代都發生過哪些大事"
幽靜的牢房中,曹爽擲地有聲的咆哮好似驚雷,猛然在朱棣和洪武大帝朱元璋的耳畔旁炸響,令父子二人心神劇烈的顫抖起來。
"秦皇統一六國,二世而終,國祚不過十餘年"
"前漢開國不久,便有呂氏亂政,後又有七國之亂,宗室人數驟減"
"曹魏得位不正,享國四十餘年"
"司馬氏篡權奪政,八王之亂使我漢人江山淪陷"
"隋朝二世而終"
"唐朝初建,太宗李世民殺兄弑侄,屠戮宗室,後武周代唐,險些將大唐宗室屠戮殆儘"
"前宋斧聲燭影,太祖子嗣單薄,後又有靖康恥"
自言自語到最後,燕王朱棣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其漲紅的臉頰上充斥著不敢置信之色。
俗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經由曹爽的分析之後,他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秦皇統一六國以來的大一統王朝,均是不可避免的出現過一定程度的"內訌",導致宗室人數驟減。
故此,曆朝曆代從未真正意義上發生過宗室俸祿,對朝廷中樞造成沉重負擔的情況。
"所以先生的意思是,如若孤以提高宗室俸祿的方式收回藩王兵權,必會給後世子孫造成沉重負擔,甚至威脅到我大明江山的統治?"
沉默良久之後,燕王朱棣怯懦的聲音幽幽響起,其眼神中閃爍著耐人尋味的光彩。
"宗室不比將校勳貴,杯酒釋兵權乃是飲鴆止渴。"
"除非能在宗室傳承的根源上予以掣肘。"
"這一點,唯有前兩代的君王有資格解決。"
見朱棣麵露掙紮之色,曹爽也沒有多說,簡單分析了幾句之後,便回到了剛剛的角落裡。
畢竟他也沒有指望短時間內便能說服眼前的燕王朱棣"回心轉意",提前下定"靖難"的決心。
牢房外。
洪武大帝朱元璋抖如篩糠,冷汗早已打濕了其貼身的衣裳,原本紅潤的嘴唇也毫無血色。
自己親手製定,並且引以為傲的"皇明祖訓"竟會給後世子孫造成如此嚴重的負擔嗎?
若是允炆那孩子即位,大明朝也會遵循曆朝曆代周而複始的"定律",爆發手足相殘的內訌嗎?
"陛下"
不動聲色的抹去了額頭上的冷汗,涼國公藍玉輕輕將身旁殺伐果斷的洪武大帝攙起,心中也是掀起了一陣滔天駭浪。
剛剛那人所說,實在是顛覆了他心中的認知。
"藍玉,"及至群臣二人有些渾噩的邁出錦衣衛詔獄之際,洪武大帝突然停下了腳步,轉而以命令的口吻吩咐道:"即刻派人,調查剛剛說話之人的身份。"
"同時不要讓任何人接近此地。"
"另外,今日之談話,你若是敢透露半個字眼"話未說完,一股強烈的殺意便自朱元璋的身體中噴湧而出,令涼國公藍玉誠惶誠恐的彎下了身子。
"藍玉不敢!"
開玩笑,今天這事的性質可比他昔日酒醉"強推"北元王妃要嚴重許多,甚至直接關係到大明下任儲君的人選。
他就算在混不吝,也知曉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