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下班的時候,通訊員梅豔芬拿報紙興衝衝地來到車間,看見燕子興奮地喊:
“哎,菲兒,告訴你個好消息,國家恢複高考了,就是上大學可以考試了,不是選上大學舉了。”這個消息太震撼了,震撼到沒有一個人相信這是真的,所以沒有一個人停下手裡的工作。
“可拉倒吧,上大學曆來就不是咱們可以覬覦的。想都不要想啦,還是做好本職工作吧,到年底興許還能評上個勞模什麼的,這多實在。嗬嗬。”燕子不相信地自嘲自己,她深信任何好事都不會落在自己頭上的。她感覺自己有點頭暈,腿都好像沒有力氣似的。
“就是啊,誰信啊?”不知道誰接了一句話。
“是真的。你們看,報紙上說的,報紙上說的還能有假?”梅豔芬舉著報紙,唰唰地抖了幾下:“我就是特意來告訴你們的,現在報名,十二月考試,是真的。菲兒,我就是特意來告訴你的,我知道你最想上學了。”
燕子連頭都沒有抬:“鬼才信。當然還是要謝謝你,還記得我,謝啦。”
副連長搶過報紙翻了翻:“菲兒,是真的,真的恢複高考了,報名放寬了政策,下鄉知識青年結婚的也可以參加,年齡放寬到30歲,也就是說我們也可以參加高考。”
那個時候的報紙是唯一一個代表國家的政治、政策等宣傳和信息傳播的重要工具,它和廣播電台是一樣的。所以老百姓對報紙上的報道是絕對的相信,但是這對燕子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也沒有興趣了。因為燕子知道自己就是報名也沒有希望,因為高中這三年她有兩年沒有正常上課,拿什麼去參加高考?
燕子雖然沒想報名,卻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像決堤了一樣流了下來。這時候她真的後悔了,後悔上學的時候天天逃課,誰能想到會有今天,她完了,她覺得自己徹底完蛋了,這輩子都不要想離開這裡了。初中的時候她就有想法,她努力學習就是想用上大學這個機會離開這裡,從被欺負開始就有這樣的想法了,離開這些欺負她的人,上大學是唯一的出路,所以儘管那麼受欺負她還是堅持好好學習。
可就在燕子上初二那年,國家有了新政策,上大學不需要考試,群眾選舉領導推薦上大學。燕子當時就蒙了,因為她太明白了,像燕子這樣的家庭沒有當官的親戚又沒有背景,不要說推薦上大學,就是想找一份輕鬆的工作都沒門。所以高中三年,燕子有兩年沒有正常上課,現在讓她參加高考?她拿什麼考?可是現在還能說什麼呢?但是同學們還是鼓勵燕子報名的,他們中間有的是真心的,也有很多人是因為梁誌剛才希望她考上的,因為他們都知道燕子考上學就走了,梁誌剛就少了一個和他們競爭的對手了。多可笑,其實燕子走與不走梁誌剛都不會選擇燕子。
下班回到宿舍,值日生早已打好了熱水,大家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漱,然後就是去食堂吃飯。所有人都在一邊洗漱一邊議論恢複高考的事,隻有燕子一聲不響,不參與任何議論,因為她心裡很亂,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報名。洗涑後她沒有和同學們去食堂吃飯,直接上床休息了。同學們誰也沒有注意燕子沒有去吃飯,回到宿舍才發現燕子麵向牆壁早已躺在被子裡。
二微立刻走到燕子床邊,擔心地問:“燕子,你怎麼了?咋沒去吃飯?”二微和燕子兩家是鄰居,兩個人是從小玩到大的發小,親密程度如同姐妹,所以有時候也會叫燕子乳名。
二微的這幾個急切連問讓燕子很感動,她轉過臉笑了笑:“沒事。可能是感冒吧,頭暈喉嚨也不舒服,還是有點難受,不想吃東西就沒有去,沒事。”說完燕子從被子裡伸出一隻手拍了拍二微的手確定自己真的沒事。
“你手怎麼這麼熱?你發燒了?”二微急忙轉向大家問:“你們誰有退燒藥?”二微見大家都搖頭:“我去找嬌姐給你拿點退燒藥。”二微急急衝衝地跑了出去。
“你說菲兒人緣咋這麼好呢,每個對她好的人都那麼實實在在地,我都有點嫉妒了。嗬嗬,彆生氣啊,我開玩笑呢。”值日生很羨慕燕子。值日生也是燕子同學,廠裡把每個宿舍都安排一個值日生,主要負責打掃宿舍衛生,給大家打洗漱用水。夏天,兩天燒一次火炕防潮濕,冬天每天都要燒取暖。值日生不用去車間乾活,所以車間裡的事都不知道。
宿舍裡出現了短暫的安靜,之後又重新回到了之前的話題。李連長坐在自己床頭正好和燕子麵對麵:“菲兒,你真的不報名嗎?你同學都說你學習好,讓你報名呢,你就報名試試唄,說不定還真考上了呢,那不就離開這裡了。”
“嗬嗬,我從來都沒有那麼好的運氣,就算下磚頭大的雹子,我敢保證絕對砸不到我頭上,從小就沒有過這個好運。我媽早給我下結論了,說我出生的時辰不對,所以我從小到大就沒有一次踩在狗屎上的,踩的都是香蕉皮。”燕子本來不想聊這個話題,因為這個話題會讓她很傷心。她很輕視自己,自嘲地和連長聊著,其實她挺看不起自己的,活到現在仍然窩窩囊囊的,小時候被欺負連句大話都不敢說,現在雖然沒有像上學那會挨欺負,也不招人待見。也是,個子小,長的又醜,扔到人堆裡還要扒拉著找,燕子沒用一點勇氣敢正視自己。
“你這麼有文化怎麼還相信迷信,什麼命不命的,命運是靠自己得到的,要你這樣說我出生在城裡,現在怎麼到農村來了?是不是我命也不好啊?嗬嗬。”李連長笑的前仰後合。
燕子知道連長這是在勸自己,不惜貶低自己:“連長,你們知識青年是響應國家號召才來農村的。你們早晚是要回去的,因為葉落歸根,城市是你們的根你們的家。相信我,不會錯。”燕子真的很動情,心裡卻很酸。
連長理了一下落在額前的碎發:“早晚?幾年?一年?五年?還是十年?”連長眼圈有點泛紅。
“連長,我敢肯定超不過五年,你們知識青年都能回去,至於結婚了的能不能回去就不敢說了。連長如果你想回城裡,最好三年內不要和本地人結婚,對你回城有好處。”燕子呼地坐起來很篤定地說。
“菲兒,你會算卦啊,那算算你能不能考上,嗬嗬。”連長打趣燕子。
“連長啊,難道你沒有聽說過嗎,自己刀削不了自己的把。也就是算卦的都是算人不算己,如果能算出自己的命運,算卦的人還至於靠算卦賺錢嗎?對不對,連長?嘿嘿。”燕子撒嬌地朝連長眨著眼睛,一副你不懂的表情。
同宿舍的人聽著燕子和連長聊得跟自家姐姐似的,入情入神也插不上嘴,他們好像知道大家為什麼對燕子那麼好了。他們索性各做個的,有幾個想出去散步,剛到門口就聽見“咚咚”地敲門聲,帶弟趕緊推開門,見是梁誌剛和侯立鈞端著飯菜站在門口,誰也不用問就知道著飯菜是給誰的:
“把這個給菲兒,她剛才沒去吃飯,她沒事吧?”猴哥很少那副痞像先開口說。
大家愣了一下,帶弟沒有接碗弱弱地問了一句:“哦,菲兒沒事。你們要不要進來?”“噢,沒事我們不進去了,把這飯菜給她就行了。”梁誌剛把飯菜交給帶弟轉身就走
了。二微拿著藥趕回來就看到梁誌剛和侯立鈞在門口:“梁哥、猴哥,你們怎麼在這?”
“小燕子晚上沒吃飯,你和她那麼好都不知道?”侯立鈞看著二微責怪道。
“她發燒了,我去嬌姐給她取藥了,得趕緊讓她吃藥,不然晚上嚴重了怎麼辦?。”二微晃了晃手裡的藥擠進屋給燕子送藥去了。梁誌剛和侯立鈞憂慮一下對帶弟說:“快給她送過去吧,好好照顧她。”
帶弟端著飯菜來到燕子床邊:“梁哥和猴哥給你打的。他們知道你沒去吃飯。”帶弟放下飯菜就走了,大家看著燕子的眼神又不一樣了,有羨慕的,有無所謂的,當然也有嫉妒的,因為這是那些人想要卻從來得不到的,他們恨死燕子了。看著他們的眼神,燕子心裡好想笑,我這是又得罪誰了?
連長看著飯菜:“你先吃飯吧,吃了飯才能吃藥,退燒藥是不能空腹吃的。你肯定是昨天晚上凍的,都入秋了,白天都冷得要命,晚上更冷,你是真能作。快吃飯吧,一會再嘮。”說完連長靠著行李織著紅色毛衣。
燕子想說:我也不想作,有人逼我作,我有什麼辦法?心裡想著也不想吃,但是一想到是梁哥和猴哥送來的,一會還要吃藥。看著今天的菜是白菜炒土豆片,這就是好菜了。有時候食堂也會有炒雞蛋,可燕子從來沒有吃過,太貴了,就那麼一小勺要兩毛五呢,要知道,兩毛五可是燕子一天的夥食費。那個年代物資匱乏,能夠吃上這個對燕子來說已經是奢望了。這一盤菜在家裡可以做兩頓了,這裡是職工食堂,又有知識青年,所以才有這樣的待遇。那個時候的每個家庭上頓白菜湯,下頓蘿卜湯,有的人家偶爾會買一塊豆腐,沒幾家能吃上炒菜的。一是沒有油,二是土豆和白菜都是按人頭供應的,每個家庭的菜都是有數的,甚至白菜幫都舍不得扔。會過日子的家庭用白菜幫醃鹹菜酸菜,這樣會吃的久一點。
燕子坐起來一邊吃飯一邊和帶弟說:“帶弟,看見他倆替我謝謝他們。”燕子本來不想吃飯,現在卻覺得有點餓了,也許是和連長把話說開了吧,心裡放下了許多。燕子說開明人,一點就透,想明白了心也就寬了。
翌日。
燕子雖然沒有昨天晚上燒的厲害,但是還是有點發燒,嘴也起水泡,也許是一連串的事情鬨的吧,有點上火了。李連長給燕子請了病假,一般情況下,大家不願意請假,因為請假是要扣工資的,病假扣一半,事假全扣,所以李連長給燕子請了病假。
這是一燕子參加工作的第二年,工資由原來的24塊錢漲到28塊了,一個月按25天半算滿勤,日工資就是一塊一。半天工資就是五毛五,如果是住院就百分之七十記考勤。今天那個正連長不知道為什麼慈悲心泛濫了,竟然讓燕子出板報,這樣燕子即不用去車間,出板報也不算累,還不用扣工資。燕子心裡覺得這是良心發現了?還是故意承認對自己做錯了?不過燕子可沒打算原諒他們,燕子可是記仇的人。
早上燕子沒有起床,好事渾身疼,也沒有去食堂吃飯,是二微給打回來的:“燕子,你一會就起來吃飯吧,然後記得吃藥。剛才在食堂梁哥和猴哥都問你好點了嗎?我說你燒退了一點,今天不出工。回來的時候碰到連武,他也問你了。”
燕子裹著被子坐起來點了點頭:“知道了。替我謝謝他們,我再躺十分鐘就起來。”說著燕子又躺下了。
“還是快點起來,要不然飯涼了。”
“知道啦!”
出工的哨子響了,大家都走了,宿舍隻剩下燕子和值日生兩個人了,屋裡瞬間安靜了,燕子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