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會是在女生宿舍開的,所以女生都是脫了鞋子坐在炕裡的,男生坐在炕邊,聽到副連長說話,男生都站了起來往外走,不知道是出去找人還在回自己宿舍?大家正在猶豫連長說:
“都出去找,十點找到找不到都回來報到。”誰也沒有說話都出去了。
“你說不就一碗飯嗎?菲兒還給錢了,至於整這麼大動靜嗎?”
“就是,李蓮蓮咋那麼不是東西呢,平時看著挺好的,背地裡這麼壞。”
“朝鮮人就那樣,最不是東西,聽我爸說沒解放的時候,高麗棒子和小鬼子可好了,那時候中國人都管他們叫二鬼子。嗬嗬。”
“就是。這件事你說李蓮蓮打一份就打一份唄,那不是來人了嗎,又不是菲兒故意過了飯時才來的,一點人情味都沒有,這種人最不可交。”
“哎,你們不知道啊?李蓮蓮喜歡咱們連長。”
“真的假的?這話可不能亂說,讓連長知道有人亂說,咱們可就完了。”
“李蓮蓮把菲兒的事告訴連長就是為了看看連長對他怎麼樣?”
“她這是試探連長吧?如果連長批評菲兒就說明連長也喜歡她。如果連長不批評菲兒那連長就是不喜歡她。”
“哎呦,這心機還真是夠深的?高麗棒子怎麼這麼壞啊?”
“快走吧,彆讓彆人聽見。”
大家邊找邊議論,現在是秋天,家家戶戶前後院都是秋收後的樣子,如果一個人想藏起來還真是很難找到。大家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一邊喊著菲兒,一邊弓著腰找,但是大家都知道隻要燕子不應聲誰也找不到。
燕子跑出來隻是特彆恨李蓮蓮和連長,李蓮蓮喜歡連長,所以平時工作之餘經常和連長聊天,這個大家都知道。但是她發現知識青年都對燕子好,他害怕連長也喜歡燕子,善妒的她就想借這個機會羞辱燕子,讓知識青年都討厭燕子。所以她在連長麵前一邊撒嬌一邊誇大其詞地告狀,這才有了燕子檢討的事情,也就有了燕子跑的事情。
燕子本想在外麵待一會就回去,沒想到猴哥和梁哥都出來了,剛想和他們解釋又看見連武還有身後的幾個知識青年,燕子就回不去了,覺得很沒有麵子,索性就躲起來了。這一躲就糟透了,她不能出來了。所以無論大家出於什麼樣的心情,無論怎麼喊她都不想出來,就是讓他們著急,讓他們都恨李蓮蓮和連長。
他們沒有手電筒,什麼也看不見,也就找不到燕子。燕子其實根本沒有走遠,她和猴哥前後腳怎麼可能跑遠,隻是因為天黑,猴哥沒有看清楚燕子的走向才錯失了跟蹤。大家都沒有想到燕子就在宿舍窗戶下的馬車廂上趴著。說是車廂,其實就是兩個車軲轆上安一個平板,平板上四周用十公分高的木板圍著,圈成了一個矮矮的小車廂,是防止拉貨的時候貨物滑下來。大家一致認為燕子是跑了,所以根本沒有在附近找,燕子就這樣成功地躲過了幾十雙眼睛。後來燕子漸漸地聽不到大家的聲音了,倒在車廂裡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大約三點多吧,東方泛起魚肚白,也許是因為太冷凍醒的,也許是躺在木板車一夜渾身酸疼疼醒的。她伸了伸酸疼的胳膊和麻了雙腿,揉了揉脖頸下了車,就去了廁所,這黑燈瞎火的燕子還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掉進茅坑。從廁所出來本想著躡手躡腳地悄悄回到宿舍,然後裝著自己早就回來的模樣。可是還沒到宿舍門口就看見一個人影朝她走來,燕子的心猛地一縮,緊張地呼吸都有點困難了。九月份的這個時間段,天雖然已經放亮,但是太陽還沒有升起,燕子還沒有分辨不出人臉一個聲音就傳了過來:
“是小麻雀嗎?是小燕子嗎?”是猴哥的聲音,他是從女生宿舍門裡出來的。“小燕子”他是從二微那裡知道的,很早就想逗逗燕子了,今天就這樣禿嚕出來了。
燕子立刻站在那裡不動了,她的心呼地放到了最低:“是我,猴哥。”燕子帶著鼻音和哭腔跑向猴哥。
“死丫頭,你昨天晚上跑哪去了?在哪裡待一宿?我們都急死了,你怎麼那麼自私,一點都不為彆人著想,如果你出事怎麼辦?”猴子唧唧歪歪、罵罵咧咧,但是燕子聽得出來語氣裡是滿滿的憐惜和心疼。燕子心裡暖暖的,被保護的感覺真好,如果上學的時候也有人這樣保護自己就好了,自己也許絕不會這麼自卑。
“出事就願李蓮蓮和連長。他們太缺德了,我記仇啦。”燕子現在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怕了,也不覺得孤單了。
“噗,哪有記仇還告訴人家的,你是不是缺心眼兒。”猴哥笑噴了:“咱們去車間找梁子,我們倆一起出來的,他去車間找你了。”
早晨的天亮的快,說著話天就亮的能夠看見百米開外了。燕子和猴哥走了一半就看見梁哥回來了。梁哥到了車間問了打更的師傅,他告訴梁哥昨天晚上沒有人來過。梁哥這才回來,看見燕子好像鬆了一口氣:
“你這小死丫崽子,昨天晚上跑哪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你?如果你出了事怎麼辦?”梁哥和猴哥一樣的罵人卻是一樣的憐惜和心疼,一種感受到了被保護的感覺。燕子突然有點相見恨晚的感覺,她覺得自己是不是要走運了呢,竟然有點想哭。
燕子眼圈紅紅的,仰起頭逼著自己不讓眼淚掉下來,梁哥突然拉過燕子靠在他胸前:
“想哭就哭吧,在哥哥麵前不用忍著,沒有人笑你。”
燕子瞪大眼睛愣了一下,她長的太小了,還不到梁哥的腋窩。
猴哥看著梁誌剛的動作嚇了一跳,剛要伸手阻止:“梁子,你?”他是擔心梁誌剛的舉動被彆人看見不好,梁誌剛當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兩隻手撫摸著燕子的頭,一副大哥哥安慰自家小妹的樣子,燕子吸了吸鼻子:
“我才不要哭,我要報仇,哪怕給他們倆絆個大跟頭,磕掉他們的大門牙我也算報仇了。嗬嗬。”
燕子破涕為笑,是自己被自己逗笑的。梁誌剛嘴角彎了彎鬆了一口氣,他今天出來找燕子就是想讓燕子釋放一下情緒,他真怕燕子憋在心裡會落下什麼病。因為他的弟弟十三歲那年因為和同學打仗,回家後媽媽不分青紅皂白地打了弟弟,結果弟弟因為心裡委屈沒有發泄出來而得了精神分裂。這是梁誌剛心裡的痛,沒有人知道。所以他擔心燕子會和自己弟弟一樣,畢竟燕子是女孩子心理承受能力可能會差些。隻是沒有想到燕子的承受能力是梁誌剛想象不到的強。當然,他哪裡知道燕子從小就是在委屈和被冤枉中長大的,過去所受的委屈是昨天這樣委屈的幾十倍。
梁誌剛突然覺得燕子好像有許多秘密一樣,她曾經是受過多少委屈嗎?才能受了這樣的羞辱還能忍受下來?她這是經曆了怎樣的痛苦折磨啊?這樣一個小醜一樣的女孩是怎麼走到現在的?難怪她和那麼多同學關係都不是很好,一定是她的同學欺負了她吧。
五點了,起床哨子已經吹過第二遍了,他們也回到了宿舍門前,燕子就看見了連武往外走:“你回來了?昨天晚上去哪了?嚇死我了。”
“哦,沒去哪,謝謝你。猴哥、梁哥我回宿舍了,謝謝你們。”燕子轉身徑直朝女生宿舍走去。
吃過早飯,燕子和大家一起往車間走,耳畔傳來的都是議論自己昨天晚上的事:
“哎,你們說,菲兒昨天晚上到底去哪了?聽說早上是猴哥和梁哥跟她一起回來的。”
“是嗎?知識青年為什麼和菲兒那麼好?”
“誰知道呢?論長相菲兒也比不過劉丹丹呀,論體型也沒有排長高,她憑什麼?醜的要死。”
“也許就是因為醜呢,有特點啊,哈哈哈,或者她有什麼手腕呢。”
“她哪有什麼手腕?一天天跟個傻子似的,不然能被李蓮蓮告狀?”二微時刻都在維護燕子,看似罵燕子,實則是罵大家。二微現在是磚瓦廠的統計員,工作比較輕鬆。
喜歡嚼舌根的人無時無刻不在扒洞,他們就是唯恐天下不亂,生事肇事無事生非的人,無風都會三尺浪的那種。平時一點小事隻要被他們嗅到一點點味道就會無限放大,添油加醋地製造聲勢,有時候燕子真的很佩服他們的編劇水平和攻擊能力。這劇本讓他們寫的真的可以搬上銀幕了,攻擊力足夠擊退侵略者。就燕子這點事走在上班的路上一直就沒有停止過,從他們的表情燕子就知道是在議論自己。這樣的事燕子經曆的多了,現在已經免疫了,她無所謂地走在人群裡來到副連長跟前:
“連長,謝謝你哈,謝謝昨天晚上出去找我,雖然大家都去了,但是我隻謝你,我也不怕彆人不高興,他們願意怎麼想就怎麼想,與我無關。”說完燕子風風火火地快步朝前麵的男生走去。
“猴哥,謝謝你第一個跟出來,不管你是不是找我,我還是要謝謝你。不好意思猴哥也許我有點自戀。嗬嗬。”說完笑嗬嗬地走了,好像昨天晚上什麼事也沒有發生,或者和她無關。她轉頭在男生裡找連武的影子:“嗯?連武呢?”
男排長指著最前麵的男生:“哪,前麵呢。”
燕子看了一眼,回頭對人群裡喊:“猴哥,過來一下唄。”
“嘎哈?”猴哥晃晃悠悠地走出人群,燕子沒有喊梁哥,她可不想激起民憤,她知道梁哥和誰走得近都是眾矢之的,她這個醜樣子本來就惹人討厭呢,殊不知就燕子這個沒心沒肺的樣子才是知識青年喜歡的,他們不喜歡耍心機的小朋友。
“想讓你當一會兒燈泡,如果我自己找連武又要被人議論了,我倒沒什麼,反正都快成大眾話題了,彆讓連武受我連累。”燕子解釋到。
“連武!”連武回頭,其實他聽出來是燕子,卻故意裝出偶然,眼睛裡有高興、驚異、不知所措,這是燕子第一次主動找他,他看表情比哭還難看:“什麼事?”
“沒事。昨天晚上,謝謝你。”
“沒什麼,都是同學。”連武搖了搖頭,到車間了,大家各就各位上崗。
快下班的時候,通訊員梅豔芬拿報紙興衝衝地來到車間,看見燕子興奮地喊:
“菲兒,告訴你個好消息,國家恢複高考了,就是上大學可以考試了,不是選上大學舉了。”這個消息太震撼了,震撼到沒有一個人相信這是真的,所以沒有一個人停下手裡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