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沒有得到回答的蕭澈挑眉。
蕭瑾承眸色微斂,漫不經心地側眸看向神色略顯疑惑的他,道出來意:“適才前往承天宮,父皇提及你年後即將入朝旁聽的事情,喚孤前來和你交談一二。”
沒曾想,人還未踏入集英殿,就聽到院中傳來的雀躍笑聲,拂開乾枯樹枝越過宮門一瞧,隻見兩人拉拉扯扯的模樣,女子明眸皓齒,宛若春日桃花,一顰一笑間就是滿園春色也無法比擬。
也是蕭瑾承少見的模樣,好似上次見她如此,還是去歲的除夕宮宴,眾人於摘星樓觀賞滿天的煙火,唯獨她獨自躲在樓宇下的角落中仰天望著滿天的煙火,平日裡著意板著的容顏笑靨如花,熠熠生輝。
他不疾不徐低眸,道:“就是不知道傅姑娘在此,打擾了二位的雅性。”
此話一出,四周靜了下來。
傅羨好眼眸微瞠。
蕭瑾承這話其中的語義可大可小,好似還充斥著些許的嗆鼻的火藥味,一個解釋不清楚,天大的誤會就會落下來。
她對蕭澈並無他意,和他也是相識多年,真論起相熟的程度,他更是自己在宮中少有的故交。
就是現在這種形勢之下,傅羨好隻願位於兩人中間的那條河流,越寬越好,越洶湧越好,這樣任誰前來都無法渡過這條河流。
她下意識地看向蕭澈,誰知他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擺出副旁觀不語的神態,無奈之下,她頂著那雙灼熱的視線回答:“臣奉娘娘之命前來,將殿下昨日落下的玉石送還。”
蕭瑾承挑眉,不置可否。
傅羨好明白這段話搪塞不了他,微微掀起與他對視的目光不由得斂下了幾分,不再看他,“如今玉石已經送到了,若殿下無事吩咐,娘娘還在等著臣回宮複命。”
“跑什麼。”久久不語的蕭澈抬手擒住欲要當即離開的她,神色自若地笑道:“皇兄特地繞路前來集英殿,臣弟自然是不能夠怠慢的,恰好身邊伺候的被我遣去公主府,還要麻煩阿姐來給我們看茶。”
這聲阿姐叫得傅羨好眼皮子跳了好幾跳,“殿下言重了,都是臣應該做的。”
蕭澈的話直接把她架了起來,就是再想逃也不能逃了。
她垂眸跟著兩人的身後,緘默不語。
刺眼的天光掠過男子頎長的身影,映落的影子將她籠罩其中,婉轉流連的眸光不經意般滑過蕭澈,瞥見男子棱角分明的側臉時,傅羨好恍惚了下。
他們相識時,都是十一歲的年齡,甚至蕭澈還要比她小上兩個餘月。
是以這些年來,偶爾她也會當作是自家弟弟來對待,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不知何時起他已經不再是多年前那個跟在自己身後,於無人之處悄悄地喚著自己阿姐的蕭澈。
太子忽而前來,又恰逢集英殿貼身伺候的宮人不在,宮人們群龍無首,個個稍顯手足無措,都下意識地看向傅羨好。
跟在後麵的傅羨好步伐落慢了幾分,眸子凝著即將踏入正殿的兩道身影,低語:“殿下不喜人多,你們都退下吧,這兒有我在。”
宮人們對視了眼,稍顯疑惑。
他們在集英殿伺候多年,知曉自家殿下喜歡熱鬨,不曾聽聞過他不喜人多一事,可這話又是與殿下相熟的傅姑娘說的,心中再有疑慮也沒有多言,紛紛離去。
奉命來過集英殿多次的傅羨好熟門熟路地前往偏殿,視線一道一道地掠過擺在雲寶櫃中的匣子,匣子上烙有茶葉之名,其中不乏有信陽毛尖,碧螺春等佳品。
嬌嫩細膩的指尖微微點著兩道匣盒,她沉吟少頃,取下其中一道匣盒,沏茶。
清香久雅的茶香透過茶蓋縫隙吹拂入內,傅羨好端著茶水入內,踏入正殿須時的兩人已經落了座,垂眸手談。
她呈上茶盞。
淡淡的幽雅香氣彌漫開來,落下黑子的蕭澈抽空端起茶盞,笑道:“果然,還是你懂我。”
執著白子觀摩棋局的蕭瑾承聞言,掀起眼眸。
他聞出了茶香,淡淡道:“孤也是許久沒有喝過銀針了。”
“彆說是皇兄,臣弟也許久沒有喝過了。”蕭澈品了口,入口的茶水溫度適中,沁人心脾,“臣弟不知皇兄喜歡什麼,不然就讓她給皇兄沏上皇兄心儀的茶水。”
“今下盛行的茶香各有千秋,都是上好的佳品,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討厭,都還行。”蕭瑾承落下茶盞,不疾不徐地開口。
他的話語滴水不漏,傅羨好要不是跟他一起品過幾次茶,怕也是被他給忽悠過去了。
這人最是挑剔了。
燙的不喝,涼的不喝,不喜碧螺春,不喜普洱,就連她沏上的君山銀針,也在他不喜的茶香之列。
眾多名茶中,他獨愛白茶。
前些時日進貢的福鼎白茶,集英殿也有,她著意忽視而已。
蕭澈笑了笑:“也是,除了這道君山銀針,其他的茶葉在臣弟看來都一個樣,對人亦是如此。”
蕭瑾承看了他一眼,落子,“何人。”
“目前還沒有,等到了真遇到的那日,也就知道了。”蕭澈說著又要端起茶盞,指腹搭上茶盞的刹那間,茶盞就被人取走了。
傅羨好微微搖頭,“隻是給殿下解解饞而已,不能再喝了。”
聞言,蕭澈盯著她看了須臾,無奈應下:“好吧,都聽你的。”
熟稔的語氣任誰聽到都會驚詫。
“你們之間倒是熟稔。”蕭瑾承頓了頓,晦暗不明的眸光打量著兩人,不緊不慢地落向怵在一旁的傅羨好,“三弟如此語氣,孤也是第一次聽到。”
不說是對其他人,就是一母同胞的大公主,也不見他如此。
“確實是熟的。”蕭澈道。“她剛入宮時,除了母後,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我,她也說過,可能是我們之間恰好年齡相仿,所以比較聊得來。”
“如此。”蕭瑾承若有所思。
蕭澈似乎也沒有想在這件事上多言,沒有循著話題繼續下去,而是換了個話題,“皇兄適才提起入朝旁聽一事,是何事要與臣弟相談?”
蕭瑾承淡淡地‘嗯’了聲,卻沒有言語。他抬眸,視線悄然與斜對麵的女子隔空相對。
四目相對,暗流湧動。
傅羨好了然。
靜默幾息後,她欠了欠身,道:“臣先行告退。”
“留下吧。”蕭澈並未看到他們之間的暗流,稍稍思忖了須臾就叫住了她,“羨好對我來說不是外人。”
涉及朝堂之事,已經不是能不能用是否為外人來留人旁聽。
蕭澈比誰都清楚這個理由冠冕堂皇,可他需要傅羨好留下來,為的不是想要她聽到什麼,而是清楚地告訴他人,她是自己的人。
果不其然,正對麵的蕭瑾承眉宇稍稍揚起,眼神若有似無地掃過兩人,半響後,他了然地頷了頷首,算是答應了傅羨好留在這兒。
“如此的話,傅姑娘也彆站著了,尋個凳子坐著吧。”
聽聞此言的傅羨好稍顯遲疑了下,見蕭澈遞了個眼神過來,示意她莫要擔憂時才轉身前去尋凳子。
側過身的瞬間,她心中呼了口氣。
搭上蕭瑾承這艘船時,傅羨好就已經選擇好了站位。
她不是沒有想過會有今日的場景,就是此情此景下,難言的愧疚襲上心頭。
麵對皇後時,她可以坦然自若地演戲,然而在麵對蕭澈時,到底是少了些許底氣。
圓凳就在十步外的地方,搬起圓凳時傅羨好神情恢複如初,湧起的愧疚也被拋之腦後。
她還沒有坐下,就聽到蕭瑾承道:
“昨日早朝,張思邈上書狀告許川藐視朝堂,身為禮部之人妄圖染指刑部辦案,今日張思邈就告了病,聽聞是昨夜回府的路上摔了一跤,沒個十天半個月都無法下榻。”
“朝臣聽聞此事後,一部分人認為這是天災,一部分人認為是人禍,於朝堂上爭執了起來,此事你以為如何。”
蕭澈聞言神色凝重,擱下了手中棋子。
落於下座的傅羨好抬眸,與蕭瑾承目光相接,心中了然,這話看似是說給蕭澈聽的,不如說是說給自己聽的。
張思邈出身甚微,蹉跎多年方才任監察司監察禦史一職,從五品官職。而許川與他則是南轅北轍,許川師從於江陵陳家,入仕之時不過芝麻小官,短短兩載間陳家接連舉薦,如今已然是正五品官員。
與其說是兩人的爭執,不如說是寒門與世家間的紛爭。
認為是天災的,必然是世家,堅持是人禍的,也是認定了張思邈就是回府途中遭到許川派人毆打,這才沒法上朝。
傅羨好出身世家,知曉世家間官員舉薦之風盛行,入朝後的官員自成一派,且隻要一人身居要職,不出三載,朝中重臣多出自同門。
以前的傅家,就是如此。
不過與傅家鼎盛時期不同,如今朝中身居高位的重臣多得以平衡,各世家皆有身居其位之人,非出自世家的朝臣日見增多。
可也恰恰如此,不少世家子弟認為是非世家出身的言官武將擠占了本該屬於他們的位置,對他們頗為不滿,有甚者更是到了仇恨的地步。
世家與寒門之間的矛盾,漸漸擺上了台麵。
集英殿內很安靜,安靜得隻剩下風聲。
蕭瑾承沒有催蕭澈回答,端起茶盞呷了口茶水,茶水入喉的刹那,他眉宇微微皺了下,掃了眼蕩著波瀾的茶水,隨手放到了看不見的位置上,眼不見為淨。
將這一幕瞧在眼裡的傅羨好粲然一笑。
蕭瑾承看過來,微挑眉梢,眸光無聲地詢問她。
‘故意的?’
迎著他的目光,傅羨好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她確實是故意的。
傅羨好撇了眼斂眸思索的蕭澈,右手指節微抬,點了手腕三下。
東宮,出了內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