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濃,偌大的宮宇料峭無聲。
白茫茫雪花覆住了來時的痕跡,沿著原路而回的傅羨好再次踩上光潔無暇的積雪,她回到瑤閣之時,身後護送的暗衛揮了揮手,不多時,落下的印跡再次恢複如初。
瑤閣門扉落了點點聲響又被關上,傅羨好循著皎潔的月光,輕手輕腳地走到桌案前,趴在桌上的錦書與離去前的模樣無異。
她換上裡衣,小心翼翼地掀開床榻帳幔,將自己裹在錦被之中。
不過一日的時間裡,傅羨好的心情經曆了大起大落,明明早已經預料到當前的場景,可真當這事來臨時,心思也難以平靜如初。
走趟怡和閣後,心神也才稍稍地安穩了下來,她昨夜就沒有睡好,如今心緒安寧後不過須臾時刻就入了夢鄉。
一夜無夢。
鈴鐺相撞的叮鈴聲於朝暮初升之時響起,睡足的傅羨好睜開眼眸起身伸了道懶腰,不過趴在桌上睡著的錦書還沒有醒來。她雙眸惺忪地坐著,想了想昨夜往茶水中下的量,和以往並無區彆。
她喚了聲錦書。
四下靜悄悄,趴在桌上的錦書沒有回應。
少女精致秀麗的眉眼微微皺起,正當下榻準備查看一二時,垂著頭尋找鞋履的傅羨好餘光瞥見那雙耷拉垂下的雙臂輕微地動了下,她心中舒了口氣。
如同往日般,傅羨好洗漱後先去的六局,才回的長信宮,皇後還未起身,她垂眸等候在正殿門口。
凜凜寒冬下,半個時辰掌心就被凍得通紅,裡間傳來徐徐腳步聲,隨著皇後喚她名字的聲音一同而起。
傅羨好捏了捏被凍僵的雙手,掀開帳幔入內。
竹清等人正在伺候著皇後洗漱,她上前福身道:“娘娘,司服局和司功局為您趕製的歲末新衣已經準備好了,稍晚點兒就會給您送來。”
皇後神態慵懶地頷首,眸光透過銅鏡凝著少女的身影,須臾後,她揮手散去殿中伺候的眾人,隻留下了珮雲。
宮門微闔,她取過珮雲呈上來的藥匣,“本宮年輕的時候和你們一樣,都容易多想,世間女子都曾期盼過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本宮也期待過,如今不也是坐在了這兒。”
珮雲搬來圓凳。
“你入宮時不過十一歲,現下出落成大姑娘。”皇後微瞥視線,示意她坐下,將藥匣遞給她,“本宮也算是看著你長大的,自然希望你能夠嫁個好人家。”
徐徐如春風的嗓音拂過傅羨好的耳畔,她微抿了下唇瓣,道:“這些年娘娘待視如己出,我無以為報,再奢求其他的事情,就是我眼高手低了。”
皇後不動聲色地凝了她須臾,起身走向榻座,接過珮雲遞來的剪子,才開口:“本宮在這兒,又有誰敢說你眼高手低,更何況以你的出身哪個世家子不願意,切莫妄自菲薄。”
“澈兒若是能夠迎娶你,說到底也是他的福氣。”皇後慢條斯理地修剪著花枝,餘光抽空掃了眼垂眉斂眸的女子,“滿宮上下年齡相仿的姑娘家中,最為靈巧聰慧的就是你。”
“若不是本宮與太子生疏,是想過在太後她老人家麵前,替你言語上幾分的。”
話音落下的刹那之間,傅羨好詫異地抬眸望向不遠處的皇後,映入眼簾的隻有端莊雍容的身姿,雪色透過窗牖襲來,叫人難以看清她的神色。
“娘娘言重了。”她起身的瞬間眼眸闔了下,再睜開時滿是清明,“家中也常常來信告訴我,近幾年家中與王家政見不合,如此情況下家中自是不願我與王家有所牽扯。”
她著意提起王家,而不是蕭瑾承。
天下人誰不知,王家與太子唇齒相依,王家的政見,便是太子的意思。
“任何人在朝中浸透久了,總會和其他人政見不合的時候,這種事你不必放在心上。”皇後說著歎了口氣,搖頭道:“傅家是怎麼個回事,這些事情都要寫進家書中來叨擾你,難不成還想讓你也替他們多罵幾聲王家?”
“家中長輩隻是擔心我不小心招惹了王家,給娘娘帶來是非。”傅羨好上前,拾起墜落於桌案上的花枝,笑道:“父親還說,若是和三殿下起了爭執,娘娘還會護我一二,若是不小心得罪了其他人,彆的不說,要是給娘娘帶來煩惱就是傅家的罪過了。”
“這話說的。”皇後鬆懈的神情微微皺起,“就算是你哪天真得罪了人,本宮也不會不護著你。”
“羨好自是懂得。”傅羨好接過珮雲遞來的茶盞,端給皇後潤潤喉嚨,道:“若不是知道娘娘疼我,我前日也不敢回絕您。”
“你啊,就是恃寵而驕。”皇後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呷了口茶水,視線凝著她今日的打扮,嬌俏的嫩黃色顯得尤為的惹人憐愛,話鋒一轉,道:“昨日澈兒來去匆匆,把玩用的玉石落在了案上,你今日尋個時間送過去給他。”
傅羨好頷首領命。
心知皇後同她彎彎繞繞好一會兒,終了的目的就是遣自己給蕭澈送東西而已,要是能夠在那兒待上須臾片刻,和蕭澈多有接觸,更是再好不過。
不多時,珮雲入內取來了玉石。
那樣式傅羨好認得,確實是蕭澈隨身攜帶的那塊。
她接過裝著玉石的匣盒,欠身退下。
踏出正殿的那刹那,刺骨寒風吹拂而來,卻讓她實打實地舒了口氣,這場戲唱的,累得慌。
就好似這些年一道道送入的家書,哪一封不曾過過皇後的眼,又有哪一封不是家中長輩按照她的意思來傳達,明眼人皆知,當傅羨好踏入宮門的那一瞬開始,傅家就已經不能在像以前那般置身事外。
現下偶有掙紮,也隻是不想牽扯過深罷了。
餘光瞥見忽而隱入拐角的青灰繡花裙擺時,傅羨好飄忽的神思陡然收回,步伐也隨之放慢了不少,她定定地望著不遠處的牆垣拐角,思忖須臾,沒有上前,而是選擇了離去。
少女纖細的身影走出長信宮時,藏於牆垣拐角處的女子這才探身而出,頭也不回地徑直走向正殿。
蕭澈所居的集英殿與長信宮距離甚遠,期間要經過無數道宮門,越往集英殿的方向,宮人的身影就愈發地減少,取而代之的是隨處可見的帶刀侍衛。
上秋門是嬪妃所居宮殿與集英殿的必經之處,需持令牌才能通過。
傅羨好常奉命前來尋找蕭澈,是以上秋門值守的侍衛也都認識她,不過就算如此,沒有見到令牌也必是不會放行。
侍衛見她遲遲沒有取出令牌,狐疑須臾,出聲道:“時間還早,姑娘要是忘了帶令牌,現下回去取還來得及。”
“三殿下可在殿中?”傅羨好是帶了令牌的,隻是不怎麼想進去。
守在上秋門兩側的侍衛們對視須臾,為首的侍衛頷了頷首,道:“殿下如今就在奉先閣,姑娘要是不方便,我們可以入內尋來宮人替您走一趟。”
他的話正合傅羨好的意。
“還要麻煩您派人替我— —。”
“杵這兒做什麼呢。”
傅羨好的話語未儘,就被男子揶揄的話語打斷。
說是在奉先閣的蕭澈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的,他眸光若有似無地上下打量了下捧著匣盒不知所措的人兒,又回眸掃了眼集英殿空無一人的院落,了然挑眉道:“看來是在躲我。”
“確實。”傅羨好不瞞他。
“影都沒有事情。”蕭澈又好氣又好笑,彈了下她的額頭,“我現在在你這兒就勢如洪水了?”
“你說呢?”傅羨好不答反問,眸中的清冷被笑意所取締,她將裝著玉石的匣盒遞上前,“玉石落在長信宮了。”
“正打算去拿呢你就送來了。”蕭澈接過匣盒,打開匣盒時瞥見她欲要離去的身影,眼疾手快地伸手攔住,“這就走了?”
傅羨好頷首,“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跑什麼。”蕭澈這回也沒有再顧得上玉石,擒住傅羨好的手腕作勢要將她拉入集英殿,“陪我去個地方。”
見狀,守在宮門兩側的侍衛連忙上前,伸手攔在兩人的正中間,將兩人的視線隔絕,為首的侍衛凜神道:“姑娘,沒有令牌您不得踏出上秋門。”
傅羨好也不願他們為難,瞥了眼不罷休的蕭澈,掏出令牌遞給了侍衛,想了想,道:“我可和你說好了,我是不會替你抄書的。”
聞言,蕭澈啞然失笑。
“這回還真不是替我抄書。”
傅羨好:“……”
言下之意,就還是抄書。
見一副蕭澈無可奈何的神色,又是這樣一道場景,倒是叫她想起了五六年前的畫麵,眉梢微挑,道:“以前還會說些好聽的,喚著阿姐,現在— —”
她這麼說,蕭澈也想起了那段往事,眸中笑意漸濃,欲要開口時就見她眸中的笑意倏然斂下,整個人的姿態都緊繃了起來,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他不明所以地轉過身,見到來人時眉峰上揚了幾分,很是意外,集英殿和東宮相隔可是有段距離的:“皇兄今日怎麼會突然過來。”
清冽的檀香循著冷風吹過,檀香的氣息夾雜在寒風之中,襯得愈發的冷淡,冷得叫人禁不住渾身微顫。
察覺到蕭瑾承的目光,傅羨好心尖輕顫,不動聲色地抽回了蕭澈緊握著的手腕,欠身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蕭瑾承眼波掃過,不冷不熱地‘嗯’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