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 “我至今仍記得,那年冬至,父皇移居西苑,我隨百官在奉天殿外叩拜,父皇的龍輦掠過時,簾角被風吹起一道縫。”
“那個時候,我瞥見他冷若冰霜的臉。”
“沒等我回神,呂芳便在我身側提醒:‘殿下,低頭!’”
裕王深吸了口氣,看向高拱,說道:“那一刻,我明白,天家無父子,唯有君臣。”
高拱心下歎息,隻是對於皇家之事,卻不好置諱。
裕王笑了笑,隨意地在殿上行走,靴子已經除去,斥足踩在地毯上,涼氣自地縫傳導上來。
高拱有心提醒,又想起了方才裕王話語裡的呂芳,複又沉默了下來。
初次見麵,既是交淺,何必言深?
“說起來,我可能還沒各位師傅見父皇的次數多,猶記得上一次見麵,還是一年前......”
裕王說著,自己臉上的笑容反而在悄然間消失不見,“師傅們教了我很多,他們教我‘仁政愛民’,教我‘剛正馭下’,教我‘權謀如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的道理。”
“但我知道,自始至終,他們真正想要教我的,是如何做一枚合格的棋子!”
高拱身子一顫,接連倒退了兩三步。
他不明白,為何初次見麵,裕王便跟他說這些。
以裕王殿下的聰慧,不當如此。
裕王看向高拱,表情淡淡,“所以,我才說,這經學,講與不講,並沒有什麼分彆。”
“經書裡的盛世,是文人雅士憑空捏造的華章,我隻知道,每當鼓吹盛世的聲音傳遍,便是黎民百姓受苦受難的開端。”
“經書裡沒有盛世,這盛世隻能我們自己去尋找。”
裕王見得高拱冷汗直冒,連後背也被汗水沁透,不由道:“今日這經,便先不講吧。”
“是,裕王殿下。”高拱謙卑道。
“相比於經學,本王倒是對高先生的過往更感興趣。”裕王看著高拱,“據說,高先生的生平,也同樣並不平坦。”
看未來,遠不如看過去要來得清晰,交織在心頭所有激昂與困惑,都能從過去找到答案。
高拱直了直身子,有些詫異,詫異裕王為何對他的過往如此感興趣。
難道,隻是單純的同病相憐麼,還是說,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第(1/3)頁
第(2/3)頁
高拱沒說話,但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坎坷的經曆。
年少成名,卻在科舉一道上曆經坎坷。
千辛萬苦,總算是熬出了頭,成功入仕,自己也不是最出彩的那一個。
自己從來都不是那個被命運眷顧的幸運兒。
遠的不說,同年的張居正,後來居上的範進、張四維、王世貞……又有哪一個不是妖孽之輩?
莫名其妙被嚴家父子支到了這裕王府,偏又遇上活得通透,但也活得無比窩囊的裕王。
這究竟是人生的峰回路轉,還是墜落雲端的開始?
“微臣的過往……”
高拱稍作沉吟,搖搖頭,“沒有什麼好說的。”
裕王也不強求,笑了笑,“既然高師傅不願說,那就算了。”
及至出了裕王府,高拱仍有些神思不屬。
下意識回眸,看了看裕王府的碩大牌匾。
少頃,高拱揮了揮衣袖,坐上了馬車了。
隻是,人雖然已經離開,但今日與裕王的一番對話,卻讓他固守已久的心房,迅速出現了一道裂痕。
就像是豆莢爆裂,劈裡啪啦,豆子落了一地。
撩開簾子,高拱看著凡夫俗子們為生計奔波,一時間也想起了自己。
還記得,當年自己掌心攥著第三次落榜的文書,同樣凡夫俗子們一樣,形如嘍囉,有那麼一個瞬間,竟不知何為活著,又為何活著。
那一刻,年少時許下的一定要出人頭地的誓言,仿佛成了人世間最荒誕的故事。
命運仿佛跟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讓他有一個常人難以企及的開局,卻又在中途,給他潑了一盆冷水
彼時,他甚至一度懷疑,這煌煌科舉,究竟是為國選才的盛典,還是一場雅致的活人獻祭。
那些年裡,無論他再怎麼努力,付出多少血汗,仿佛都澆不透策論半字,敲不開試官內心。
那個時候,他不止一次問自己,難道此生就真的要止步於此了嗎?
年少的自己,也曾意氣風發,無論旁人說什麼都聽不進去,信誓旦旦自己終將逆風翻盤。
第(2/3)頁
第(3/3)頁
可不知什麼時候,自己開始變得沉默寡言,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飽嘗冷暖,曆經蹉跎,難道非得等到有所失才有所悟麼?
父親的低頭,同窗的奚落,朋友的冷落……
而現在,自己得到了年少時渴望的一切,但除了平添幾分唏噓之外,卻再也沒有了年少時的悸動。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高拱緩緩放下簾子,感慨了一句,心湖逐漸變得古井無波。
也許,這就是成長的代價。
……
臨下值前,範進得到消息,浙江又有流民造反了,浙江總督上了奏疏,兵部當即要求戶部撥款鎮壓叛亂。
對於這則消息,範進沒有絲毫的意外,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聽到農民起義的消息。
不僅僅是他,即便是朝堂上的諸位部堂、內閣閣臣,乃至是嘉靖帝本人,也大多沒有什麼反應。
仿佛,這是最稀鬆平常的事情,叛亂有什麼要緊的,鎮壓了便是。
皇權從不害怕老百姓造反,隻會害怕官員造反。
但凡官員帶頭,老百姓就會真正的雲集響應,因為隻有官員知道怎麼搭建新朝廷,也隻有官員知道怎麼做動員。
因此,民不聊生不可怕,可怕的是官不聊生。
既然浙江官場一片風平浪靜,那麼所謂的叛亂,最多就是一陣風,等義軍再也搶奪不到足夠的糧草物資,自己就會漸漸銷聲匿跡。
相比起這些,反而是戶部五萬兩銀子不知去向的問題,讓六部和內閣,都陷入了一團亂麻之中。
工部尚書工房裡,嚴世藩猛地把茶杯摔在地上,怒不可遏,“皇上是什麼意思?涉及戶部、禮部、吏部,難道就不查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