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病的是頭頂那片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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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做官一道上,我已經沒有什麼可教你的了。”

“做官當三思,思危、思退、思變,這些你都做得很好,我唯一能教你的,就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大道理。”

周進說著,撐著交椅的扶手,緩緩起身:“好了,時辰也不早了。”

範進連忙上前,攙著周進,送出了府。

此時,熱鬨的壽宴,已經漸漸平息,唯有偶爾的人聲、蟲鳴聲混雜的漆黑的夜幕裡。

“回去吧。”

範進看著周進的馬車漸行漸遠,消失在長長的街道上,轉身對著一旁掌燈的福伯吩咐了一句。

進了府裡,剛和家眷們說了一起子話,慧和尚就快步走了進來,在範進耳邊說道:“老爺,浙江來信。”

頓了頓,解釋了一句:“是李三元李大人的來信。”

範進挑了挑眉,沒有急著拆開,而是順勢放進懷裡,再同範母說了幾句,這才去了書房。

書房裡的燈亮著,風透過窗台溜了進來,把燭火吹得明滅不定,範進的表情,也在晦暗的環境裡變得難以捉摸。

範進拆開書信,看了起來,隻是這一看,卻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李三元在信中這樣寫道:

“......在不到一年的任職生涯裡,愚弟已經見到了太多太多的不忍。”

“可翻開史書,卻發現這也許隻是曆史邊緣輕描淡寫的一角。”

“這讓我想起了張角,他是史書裡的逆賊,卻曾是東漢末年百萬流民心中耀眼的光。”

“一個被妖魔化千年的妖道,在他如履薄冰的命運之中,卻以凡人之軀,撼動上蒼!”

“撒豆成兵不是妖術,把黃豆撒下,饑民就成了百戰之師,符隸不是妖物,符裡還有著白米的殘渣......”

“曆史是麵鏡子,照著過去,也同樣映射著現在與未來。”

“尤其是自今夏黃河與長江相繼決堤以來,河水裹挾著泥沙嗚咽奔湧,瘟疫與饑荒啃食著中原的脊梁,遼闊的疆土變得支離破碎......”

“我無時無刻不在擔憂,擔憂再度出現一個手持竹仗的身影,在絕望中點燃星火,但隱隱的又有所期待,期待有那麼一個人出現,替九州黎民問一問,問一問蒼天。”

“盛世為何隻在經書裡,而人間卻儘是煉獄!”

“這些......放在以前,我也許會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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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當我親眼見著垂死的饑民吞食觀音土,見到豪強的馬蹄,踏碎嬰兒的繈褓,那一刻,我仿佛讀懂了世間最殘酷的真理。”

“我無比確信,這世道病了。”

“病的不是百姓,而是頭頂那片腐朽的天!”

“......”

範進歎息著把書信燒了,眼看著那一字一句,儘數化作灰燼。

當年高呼“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人已經不在,無人再以符水為藥,以《太平經》為燈,替咳血的民婦驅寒,為潰爛的孩童止痛。

那些被豪強奪取土地的流民,那些被賦稅壓彎脊梁的佃戶,再也沒有機會圍坐在篝火旁,聽他描繪‘黃天當立’的幻夢。

那裡沒有蒼天下的鞭笞,隻有共耕共食的桃源。

遺憾的是,自下而上這條路,已經注定了無法走通,以凡人之軀,妄圖撼動千年舊世,何其艱難。

唯一值得褒揚的,也許便是在那蒼天已死的世道裡,永遠有那麼一抹不肯沉淪的星光。

範進想要提筆回信,卻不知從何寫起。

恰如這漆黑長夜,星光在閃爍,卻無法化作一團照亮黑夜的火。

沉默了不知多久,範進著筆,“......過早燃起的星火,隻會把局勢燒向不可控的深淵,提前破土的芽,隻能以血肉澆灌黎民。”

“螻蟻聚成紅流,可改山河顏色,卻改變不了泥濘中匍匐的蒼生的命運。”

“若想改變這個世道,唯有自上而下。”

“積蓄力量,爬到高處吧,隻要本心不失,初心不變,終有迎來黃天黎明的一刻。”

“......”

墨跡痕乾,範進將書信放進了信箋裡,沒有選擇投遞出去,而是壓於枕下,與書信一同入眠。

次日。

範進一如尋常用早飯,前往工部衙門上值,唯有眼角的青黑,在無聲地述說著昨夜洶湧的思緒。

照例與工部同僚相互見禮,向上官問好。

即便是,尚書工房裡,再度傳來兩位尚書的激烈爭吵,他也仿若變得渾不在意了。

恰在此時,高拱也矗立在裕王府大門前,有些出神地盯著門前巍峨的白獅石像,直至裕王府的長隨幾番提醒,才有些後知後覺地邁步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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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見過裕王,高拱才歎了口氣,“裕王殿下,咱們這便開始吧。”

裕王笑了笑,“高侍講,今日便不講了吧。”

高拱一怔,搖搖頭道:“殿下,這不合規矩。”

“規矩?”

裕王神色複雜,“什麼是規矩?”

“我為雖為父皇之子,然而生母杜康妃早逝,自幼養在深宮,如履薄冰。”

“父皇信封‘二龍不相見’,自我記事起,與他相見,不過寥寥數麵。”

“父皇根本就不重視我,他看重的,是景王!”

“嚴嵩黨羽皆擁護四弟,而我不過是個備選的儲君。”

“我知高先生才學,高先生跟著我,無非埋沒而已......”

“所以,這經學,講與不講,又有什麼分彆?”

說完,裕王慘然一笑,隱隱帶著淒涼。

高拱抬了抬眉,腰也順勢直了直,回想起這一路行來,這裕王府上的出奇的寂靜。

七月流火,暑氣並未消儘,這偌大的殿宇,卻是連冰鑒也無。

可見,裕王的確如同傳聞般的那般不得皇上寵愛。

然而,再看向裕王眉宇,高拱複低了低身子,躬身道:“裕王殿下切勿妄自菲薄,隱喻失義,天皇貴胄,生來便是貴不可言。”

裕王口中呢喃了一句,“天皇貴胄?”

沒有反駁,裕王繼續說道:“至今,本王還記得自有記憶以來,第一次麵見父王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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