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星光閃爍,四人圍坐在酒樓最高層,小桃捧著酒杯下拜:“大小姐,我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今日是你來救我。”
沈乘月一手扶起她,一手接過酒杯,飲儘她敬上的杯中酒:“我也沒想到。”
如果人生沒有突然拐了個彎,此時此刻她大概正坐在閨房裡,思索明日該找什麼借口纏著蕭遇陪她一道去遊湖。
不對,沈乘月忽然記起,這個時間蕭遇應該已經提出退婚了,那此時此刻她應當躲在房裡痛哭,一如輪回開始的第一天。
她驀然發現自己已經很多個循環沒有思念過蕭遇了,他退婚的事好像也顯得沒那麼重要了。
她有些不可思議,畢竟對她而言,那曾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事,曾讓她哭到昏天黑地、日月無光。
小桃急切地想承諾些什麼:“我今後一定為小姐……”
“好好活著就是。”沈乘月從恍惚中回神,微笑著打斷了她。
小桃怔了怔,圓臉上綻起一個笑容:“是,我會好好活著。”
窗外有人放起了煙花,小小的一朵,爆出閃耀的火花。
“對了,明日就是七夕節了,”小桃笑道,“聽說亥時城東花燈會上要燃放全京城最大最漂亮的煙花,到時候小姐可要和蕭公子一道觀賞?”
聽見蕭遇的名字,杜成玉冷哼了一聲。
“明日再說明日的事吧,”沈乘月笑了笑,“今夜不是也有煙花?”
“規模太小了。”隻是寥寥幾朵,為明日七夕營造些氛圍罷了。
沈乘月看著窗外,舉杯與幾人共飲:“足夠了。”
明月,夜風,煙花與酒,活著的小桃,還有今日不怎麼想尋死的自己。
恰到好處。
沈乘月把腿搭在對麵椅子上,以一個不甚符合貴女儀態的姿勢,仰頭舉著酒壺向口中倒酒,見杜成玉看過來,就挑了挑眉:“怎麼?反正你不會記得。”
杜成玉以為她喝醉了,無奈地搖搖頭。
其實她連喝酒都是循環中才學會的,然後驚喜地發現自己酒量還算不錯。
“天色已晚,還不回去?”
“再等一會兒,”沈乘月望著窗外煙花,“黃、藍、紅、綠、青……好了,到我出場了。”
見煙花恰好按她念的順序燃過一遍,幾人微怔,又見她起身,也跟著站起來:“什麼出場?你要去做什麼?”
沈乘月揉了揉肩,活動了一下手臂:“你們坐,我能應付這個,去去就回。”
小桃下意識想跟上:“大小姐,我陪著您……”
“不必。”沈乘月堅持。
她大步流星,離開了酒樓,幾人不大放心地趴在窗邊,注視著她的身影融入人群中。
京城本就繁華,又正值七夕前夜,不少人出門采買乞巧節要用的巧果、彩線等物件。好在沈乘月今日穿了一襲芙蓉色長裙,在人群中還算顯眼,才沒叫幾人丟失了目標。
見她在一巧果攤子附近停下,彩珠奇道:“大小姐要買巧果嗎?”買個巧果而已,似乎倒也用不上隆重的“出場”二字。
那攤子後原本站著一對兒母子,此時人流如織,作為攤主的母親忙著給客人裝巧果、數銅板,連額頭的汗都來不及擦,一時有些顧不上孩子,囑咐他不要亂走。但小孩子的腦袋還不如攤位高,什麼都看不到,大概是覺得無趣,悄然向一旁走開了幾步。
他舉目四顧,看到的都是其他人的大腿,正扁了扁嘴,視線中忽然出現了一根冰糖葫蘆,紅潤的山楂裹著糖衣,果實飽滿,晶瑩剔透,散著誘人的甜香。
小孩子伸手就要去抓,舉著糖葫蘆的男子卻笑著抬了抬手:“這邊人太多了,跟叔叔過來就給你吃,好不好?”
小孩子懵懂地點了點頭,男子笑容越發和藹,一隻手將糖葫蘆遞給他,另一隻手就要順勢抱起孩子。
小孩子渴望地盯著男子的大手,眼看那支心心念念的糖葫蘆就要被遞到自己嘴邊,口水都流出來了,卻被一隻手中途截了胡。
那隻手十指纖長,生得很漂亮,但小孩子哪裡在意什麼美醜?隻眼巴巴地看著那隻手的主人拿起糖葫蘆湊到唇邊咬了一口,評價道:“味道不錯,哪兒買的?”
抱著孩子的男子一時都愣住了,多無恥一人啊,連小孩的糖葫蘆都搶?
眼看到嘴邊的美味被奪走,小孩子怔住一瞬,盯著那根不再完整的糖葫蘆“哇哇”大哭起來:“糖葫蘆!我的糖葫蘆!”
母親對孩子的哭聲分外敏銳,立時停下手裡的活計回頭去看,見孩子不在攤位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連忙又順著哭聲望去,看到一陌生男子抱著自己孩子,急得擠開人群衝了上去。
男子也慌亂起來,把手裡的孩子一扔,轉身就要跑。
沈乘月叼住糖葫蘆,一手提住孩子衣領,穩穩放在地上,一手勾住男子腰帶:“想跑?”
那母親也機警,連忙大喊:“拐子!抓拐子!”
人群立刻騷動起來,男子掙紮著要逃,卻很快被正義之士淹沒。百姓對拐子深惡痛絕,不少人都擠過來打算趁亂給他一拳,或是踢他一腳。
樓上杜成玉幾人發現不對,也正往這邊走來,卻擠不過洶湧的人群。
街頭巡捕自然也注意到了騷動,連忙過來疏散人群,扣住了男子。沈乘月蹲在街邊一戶人家的石獅子後躲過了人潮湧動,此時冒出頭來一指街角,向巡捕告狀:“那邊深褐衣服的是拐子同夥,看,他跑了!”
她不慌不忙地鑽進了一旁的小巷中,於狹窄的巷子裡信步穿行,拐了幾個彎,穿過了幾道巷口,鑽過了某戶人家的後院,心裡默念數著步數,於隔壁一條大街上堵住了已經融入人群的拐子同夥。
她甚至微笑著打了個招呼:“又見麵了。”
男子一直隱在角落旁觀同夥作案,準備隨時接應,此時立刻認出她就是剛剛攪局的家夥,一咬牙一發狠,從腰間摸出一把短刃,向著她的臉劃了過去:“滾開!敢擋老子的路?!”
沈乘月精準地卡在匕首劃來的前一刻,身姿柔軟地向後彎下腰肢,輕盈又沉著地躲過了這一擊。
這是一個舞蹈裡的動作,為了在暉園夜宴上大出風頭,她練習了太多太多次,還好腰肢本就偏軟,不然單就這一天的工夫,可練不到骨頭。
眼看一刀不中,匪徒又是第二刀劃過來,沈乘月借著下腰的姿勢,左手撐地,腰腿用力,轉了半圈,剛剛好躲過了第二次進攻。
街邊路人驚呼連連,有人已經在高聲呼喊巡捕。
男子原本以為一刀就能逼退這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不料被沈乘月絆住,臉上表情越發凶狠起來,如野獸般嘶吼著要與她魚死網破。
沈乘月一舉手一抬足,卻好似早就猜到了他的攻擊會從哪個方向過來,躲得恰到好處,連胳膊都懶得多抬高一寸。
她用舞姿融合了拳腳功夫,動作瀟灑又優雅,氣定神閒、遊刃有餘的模樣,讓圍觀者誤把她當成了武林高手,眼神裡寫滿了敬仰與崇拜,紛紛送上鼓掌和叫好。
沈乘月這種三角貓功夫,居然在看客眼中客串了一把神秘莫測的高手,頓時得意洋洋起來,微揚的嘴角壓都壓不下來。
要不是實在抽不出手,真想給大家鞠個躬感謝捧場。
每一次攻擊都被預判,讓男子的動作越發無力,看向她的眼神也帶著驚恐與猶疑。
沈乘月挑眉一笑:“毀過我的容還想跑?”
她摸了摸臉頰,上麵仿佛還殘留著曾經的劇痛,她是實打實挨過刀的,吃過痛,才能練出這樣精確的反應。
她這輩子沒吃過的苦,都在循環裡吃了一遍。
但仔細想想,又怨不得任何人,都是她自找的。
沒有人求她來幫。
隻是……在這種鬨市之中,孩子一旦被抱走混入人群,怕就難尋蹤跡了。
三殿下送她回府那一夜,派了手下半數侍衛幫忙,最終不是也沒找到這孩子嗎?不然他一定會如約派人來沈府告知一聲的。
暉園夜宴那一晚,她端坐在馬車上,迎著眾人豔羨的目光,那位母親淒厲的哭喊聲似乎並沒給她帶來什麼觸動,她隻是在感歎三殿下真是個好人,足以托付終身。
隻是那哭喊,不知自哪一日開始,縈繞在她耳邊心畔。
為什麼要幫忙?她懶得去思考這種問題。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沈乘月知道自己不需要拖延太久,隻要絆住眼前男子的腳步,他很快就會被拘捕。
果不其然,此前去隔壁街疏散人群的巡捕很快追了過來,把已經被戲耍到失去反抗意識的男子按倒在地。
沈乘月做足了高手風範,向人群揮手致意後,開開心心地溜達回巧果攤邊,攤主抱著孩子向她千恩萬謝。
杜成玉幾人也連忙迎了上來,剛剛本想去追她,不料在小巷子裡七拐八繞地跟丟了。一直擔心著她的安危,此時上下打量一遍,發現她沒有受傷,才鬆了口氣。
“你剛剛救了一個孩子!”
“是啊,我真是個好人。”
沈乘月隻遺憾他們沒能目睹自己的英姿,攥著她那根啃了一半的糖葫蘆回到幾人身邊。
杜成玉敏銳認出這糖葫蘆正是她從拐子手裡搶來的,額頭青筋一跳:“這你也敢吃?!”
“沒毒,試過了,還挺好吃的。我特地問了他在哪個攤子買的,想給你們也帶幾根的,但他卻憤恨地瞪著我,還想罵我,”沈乘月指責,“真沒禮貌。”
“……那真是謝謝你還惦記著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