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成玉展開折扇,為沈乘月輕搖,扇去她額頭薄汗。
“玉啊,”沈乘月拍了拍他的肩,“其實你這個人還不錯,雖然不大會說話,但是為人很熱心。”
杜成玉樂顛顛地接受了她這半褒半貶的稱讚:“喲,終於發現我的優點了?”
“換個人喜歡吧。”
“……怎麼突然說這種話?”
“我……配不上你。”沈乘月艱難地找著借口。
杜成玉扶額:“你這就有點假了。”
“好吧,我當然配得上任何人,”沈乘月自矜地摸了摸臉,“我隻是突然覺得,也許你應該喜歡一個能回應你的人。”
“……”
“因為我知道喜歡一個人,卻沒有回應的滋味有多難受,”沈乘月認真道,“我體會過,就不希望其他人也去體會這些,尤其……這份痛苦是我帶給你的。”
“你喜歡誰我管不了,”杜成玉卻忽然笑了笑,“我喜歡誰你也管不了。”
“祖母說我這叫不撞南牆不回頭,你怎麼也一樣?”沈乘月苦笑,“你喜歡的是曾經的我,但我……是會變的。”
我並不總是你喜歡那個明豔驕傲的姑娘,我也曾鬱鬱,也曾落寞,也曾想一死了之。
“你的確變了,從前的你會心安理得地接受我的喜歡,並對此不屑一顧。”
“這個……倒也不至於是不屑一顧吧。”
“如果你以為我喜歡的隻是那個愛出風頭、走到哪裡都是呼朋喚友眾星拱月的沈家大小姐,那你未免把我的喜歡看得太膚淺了,”杜成玉收起手中折扇,用扇柄點了點她的額頭,“今日陪了你一天,看著你贖小桃、救孩童,我不信有人可以不心動。”
沈乘月歎氣:“……我做這些可不是為了讓你心動的。”
“對了,我現在詩興大發,欲賦詩一首,你覺得開頭用……”
“告辭!”
一聽他作詩,沈乘月就頭疼,連忙帶著小桃和彩珠,一溜小跑地沒入了小巷。
杜成玉大笑起來,追在後麵,目送幾人安全返回府邸。
———
沈府,月華院。
沈乘月對鏡卸了釵環,換了一身輕便的服色,看到一旁坐立不安的孫嬤嬤,頓時得意怪笑起來:“我知道你想去告狀,我早有防……”
她話音未落,大丫鬟蘭濯匆匆來報:“姑娘,老爺來月華院了。”
“防不勝防啊……”
沈乘月無奈,她也知道從青樓帶人回來的事不可能瞞得過去,要不是祖母這個時間已經睡下了,這會兒來月華院的應當不止父親一人。
她把孫嬤嬤扣在房裡,隻是打算拖過今晚,沒想到另有人把事情給捅出去了。
那還不如讓孫嬤嬤去稟告呢,至少她一定不會忘記為自己說上幾句好話。
沈乘月老氣橫秋地感慨:“人心不齊啊!”
“……”
“明明小桃回來大家都挺開心的,圍著她又哭又笑的,我還看見嬤嬤你偷偷抹眼淚,”沈乘月歎氣,“怎麼還有人非要去告我的黑狀呢?”
“姑娘,家有家規。”
沈乘月其實也明白這個道理,她不可能把小桃私藏在院子裡,總是要過明路的。下人隱瞞不報,若被發現了,滿院子的人都要陪她擔責。她自己覺得祖母和父親都算是明理之人,不可能就此把滿院的下人都發賣了,但從丫鬟小廝的角度來看,那是掌握著他們命運的家主,總要謹小慎微些。
“算了。”
“姑娘……”
孫嬤嬤正要勸她去服個軟,卻見這廝一甩袍角,大喝一聲:“來人,隨我迎戰!”
“啊?”話本看多了吧你?
見無人響應,沈乘月隻能落寞地一個人溜達出房門。
月色溶溶之下,院子中央立著一中年男子,他已經屏退了所有下人,隻孤身一人候在此處。沈乘月眨了眨眼,想起自小到大,父親從不會當著旁人的麵訓斥孩子,也算是給女兒留了些麵子。
聽到她的腳步聲,男子回過頭來。沈父字照夜,時任從四品中散大夫,他其實是個很儒雅的中年人,麵上絲毫看不出鬱鬱不得誌的模樣。
“父親。”沈乘月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
沈照夜蹙眉看著女兒:“聽說你從青樓帶了個人回來?你什麼時候學會逛青樓了?”
沈乘月直視他的雙眼:“我又不是咱們家第一個學會逛青樓的人。”
她的語氣很平靜,以至於沈父一時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於是沈乘月乘勝追擊:“你以為我不知道楚姨娘是你從青樓帶回來的?要不是你帶她回來,母親也不會住進佛堂,沈瑕也不會……”
她本想說“沈瑕也不會搶走蕭遇”,但她曾為這件事糾纏過、自苦過,此時若再拿出來說,連自己都覺得膩煩,便乾脆住了口。
她知道自己不該以這樣的語氣對待長輩,但這是在循環裡,明日清晨一切如新,她也想發泄一回。
沈照夜並未發怒,隻是歎了口氣:“你一定覺得我是個很糟糕的父親,官途不行,後宅也一團糟。”
他若發怒,沈乘月就能順勢和他大吵一架,他語氣溫和,反而讓她有些彆扭:“我沒這樣說過。”
“但把聿棠接回沈府,我從未後悔過。”他說。
沈乘月怔了怔,才反應過來聿棠是楚姨娘的名字。
楚聿棠,一個寓意很好的名字,她的家人給她取名的時候,大概期盼著她會擁有很順遂的一生。
沈乘月握了握拳:“不隻是把她帶回來吧?你還曾為她到處奔走,試圖洗清她那奸臣爹的罪名!父親,我不明白,您怎麼會色令智昏到這種地步?!”
無數個循環中,她第一次說出這句話。
她眼裡微微含了淚光,她對他的感情太複雜,因為在得知這些真相前,她曾經很崇敬自己的父親。
“原來你知道。”
沈乘月承認得坦坦蕩蕩:“幾年前,祖母罵您的時候,我偷聽到的。”
“……”
“祖母說這件事徹底毀了您的仕途,你不到三十歲就是從四品,那時候人人都要誇你一句年輕有為,但到四十歲了還是從四品,已經沒人……”這話太傷人,沈乘月遲疑著沒有再說下去。
“沒人再把我放在眼裡了。”沈照夜卻自嘲地笑了笑,接上了這句話。
沈老夫人所說,半是事實,半是氣話。從四品官在京裡不大不小,隻不過沈照夜十幾年間一無寸進,手裡毫無實權,明眼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隻是看在沈氏一族的麵子上,對他仍是客客氣氣罷了。
“……”
“乘月,很多事不是你想象得那麼簡單,”沈父又道,“聿棠她其實很不容易,她的父親……”
“彆對我說這些!”沈乘月警惕地打斷了他,“不管她有多不容易,我都不會同情她的。同情她,就是背叛我母親!”
沈父沉默片刻:“是我對不住你母親。”
“你知道就好。”
沈照夜被搶白,聞言竟然笑了笑:“你長大了。”
沈乘月不敢置信:“……你就隻說這個?”
沈父聳了聳肩,這種動作他做來竟也顯得儒雅:“我有我的立場,你有你的立場,我們不必互相說服。”
“……”
沈父在院中石凳上坐下,也抬手示意她入座:“現在,我們來聊聊你去逛青樓的問題。”
“……我以為我們不必互相說服?”
“那是剛剛的問題,現下這個問題,我要用父親的權威來壓你。”
沈乘月氣得捂住臉,不想看他:“把小桃帶回來,我並不覺得有錯。”
“但你本可以做得更穩妥。”
“什麼?”
“那地方太危險,你不該偷溜出去,以身犯險。我知道你找了杜家成玉陪你,還好他是正人君子,但如果他不是呢?多少雙眼睛看見你自願和他一同走進青樓?萬一出了什麼事,你隻有一張嘴,說得清嗎?”
沈乘月油鹽不進地一攤手:“有道理,那下次我不帶上杜成玉也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