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兵是高三生，學校抓得緊，昨天才開始放假，年初八就要上學，前後也就半個月時間，找不到什麼好工作。
但改開後國營廠不好進，臨時工作卻遍地都是，何況葉兵還是本地人，有戶口優勢。
比如機械廠兩條街外最近新開了一家飯店，因為是新店，口碑還沒有打出來，需要引流，老板就印了幾百份傳單，招了幾個放假的學生在附近發。
葉兵就是這些發傳單的學生之一。
估計是怕被葉薇知道，劃分區域時他特意選了離機械廠遠的地方，這邊人流量也相對少一些。
葉薇找到他時，他手上傳單還剩一半，頂著寒風跺著腳站在路邊，看到一個人就迎上去，試圖將傳單發出。
但這個點經過這條街的人都趕著回家吃完飯，沒幾個人願意搭理他，十份傳單能發出去一半就不錯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也越來越著急，頻頻望向機械廠的方向。
看到第三次時，他發現了葉薇的身影，有人從旁邊經過都沒發現，拿著傳單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撇過眼睛不敢跟她對視。
葉薇站在原地看了他兩秒，抬腳走過去，卻不開口，直接從他手上拿過一半傳單，徑直迎向騎車過來的人，扯出笑容大聲說：“萬泰大飯店新開業，前三天九五折，大哥有時間過去看看唄。”
騎車的人被葉薇聲音吸引，連忙刹車停下，近了看清她是個年輕小姑娘，心軟接了份傳單。
等人走了，葉兵小跑到葉薇身邊，忐忑喊道：“姐……”
“發完傳單回去再說。”
葉薇說完不再搭理葉兵，往前跑幾步迎上步行走過來的幾人，葉兵站在後麵看著，咽下到嘴邊的話，也扯起嗓子喊起來。
葉兵想多掙點錢，拿的傳單不少，但這附近都是國營廠，上班時間基本沒人往這附近走，到葉薇找過來時，他領的六百份傳單還剩一半。
後來有葉薇幫忙，發傳單的速度才快了些，但收工時天也徹底黑了下來，路上更是遠遠看去隻剩下他們兩個在。
發完傳單，兩人沉默地走到街口找飯店的監工，然後從他手上拿到了葉兵今天的工資。
發傳單雖然辛苦，但收入其實不低，葉兵領了六百份傳單，發完拿到了二十塊，算下來比葉薇日工資都高了。
葉兵長這麼大第一次領到工資，回去路上挺興奮。
直到走進家門，看到飯桌上被蓋起來的菜，還有表情不安的葉芳，才又忐忑起來，猶豫喊道：“姐。”
邊喊邊拿出剛領到的工資想交給葉薇。
葉薇收了錢，臉色卻沒有好轉，語氣沉凝道：“先吃飯。”
葉芳鬆了口氣，端起桌上的菜說：“我先把菜熱一下。”
葉兵怕葉薇改變主意，現在就開口訓他，也趕忙站起來說：“我幫芳芳熱菜。”
兩人忙活的時候，葉薇打手洗了臉，再把帽子毛巾送回房間。期間她隱約聽到樓上傳來爭吵，準備出去的腳步頓住。
樓上爭吵聲音不算大，傳下來的聲音隱隱約約，葉薇隻捕捉到“認購證”“工資”“年怎麼過”這幾個詞，猜測樓上估計是為了今天剛出的通知吵架，便抬腳出了房間。
因為找人的插曲，這頓飯吃得有點沉悶。
最後葉兵先受不了，給葉薇挾了塊排骨，討好地笑道：“姐，你彆生我氣了，我以後都聽你的還不行嗎？”
葉薇抬眼看他：“臨時工不做了？”
葉兵果然猶豫起來，偷偷瞅一眼葉薇，見她不像是生氣才大著膽子說：“我跟飯店老板說好了做到過年，不去不好吧？我就乾這幾天，過完年就老實待在家裡寫寒假作業，你看怎麼樣？”
葉薇冷笑：“你還知道寒假作業沒寫？”
“我當然知道，”葉兵神色訕訕，“但姐你也知道我的成績，明年肯定是考不上大學的，既然這樣，與其把時間花在寫作業這種無意義的事上，我還不如多掙點錢貼補家裡，你說是不是？”
葉兵上的高中是周圍幾個國營廠聯合辦的，學校就在隔壁街道，他班主任更是大院裡的住戶，他成績怎麼樣，葉薇自然清楚。
好是談不上的，但也沒到吊車尾的程度，按照他班主任說的，這半年頭懸梁錐刺股，考本科難，但大專不是完全沒機會。
葉薇剛高中畢業那會，沒覺得大專和高中有多大差距，他們大院以前有個讀師專的女孩子，因為成績不夠出眾，家裡也沒有過硬的關係，畢業後被分配到了下麵鄉鎮教書。
她高中畢業，能進機械廠當乾事已經很幸運了。
但真參加工作後，她才知道那多的幾年書真不是白讀的，在內部評選獎項是，大專生就是比她這個高中生更有優勢。
而跳出機械廠，大專生出去後可以考試進事業單位，而她能考慮的隻有各類私營企業。
自己吃過這方麵的虧，葉薇不希望葉兵也走上她的老路，所以一直希望他能努努力，爭取考上大專。
他們家又不是窮得揭不開鍋，有她爸的撫恤金在，她真不需要葉兵這麼早參加工作，幫她分擔壓力。
但葉兵在其他方麵聽話，這方麵卻很軸。
尤其年底廠裡連著三個月沒發工資，他心思更加浮動，早半個月前就提過輟學的事，今天更是招呼不打徑自找了份兼職。
想到這裡，葉薇起身回屋找出存折，返回飯廳後直接在葉兵葉芳麵前打開，說道：“這三張存折，加起來一共有一萬五。”
將打開的存折遞給麵前兩人，葉薇繼續說，“我們家的開支，一年在四千左右，算上利息，不考慮物價上漲，這筆錢夠我們再用四年。如果你能考上大專，四年後你應該已經參加工作，可以補貼家裡，芳芳成績好，如果能考上大學，就能省掉每年的學費支出，寒暑假還可以做兼職，我們家的生活應該不至於陷入困頓。”
葉兵蹙眉說：“但現在物價在漲。”
“物價在漲，我的工資也在漲，這四年我們家不會隻進不出。”
“可機械廠都快發不出工資了。”
“如果機械廠一直發不出工資，我會辭職另外找工作。”葉薇伸手劃拉了下他們所處的房間，“而且實在不行，我會考慮把小的那間房租出去貼補生活。”
“可是……”
葉兵想說兩年多前吳家想租房的事，但他剛開口就被葉薇給打斷了：“我會把房子租給其他單位的人，租約到期後不怕他們不搬走。而且廠裡的情況沒有你們想象的差，我們馬上要發工資了。”
“不是發一半工資，發一半認購證嗎？”葉芳插話問，白天她挺樓上樓下鄰居已經討論了好幾輪今天的通知。
葉兵卻還不知道什麼情況，問：“什麼認購證？”
“我也不太懂，聽說是用來炒股的，”葉芳回憶著說，“聽大院裡叔叔阿姨們說，認購證到手就是虧。”
葉兵瞪大眼睛：“也就是說，姐隻能拿到一半工資，剩下那一半打水漂了？”
“不一定，”葉薇想著白天看到的字幕說，“如果能掙錢，說不定有機會掙大錢。”
葉芳年紀不算大，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接連失去父母後她成長的速度很快，沒那麼容易忽悠，說道：“可我聽人說認購證銷售不限量，很多地方都在賣，說不定最後能賣上千萬份，而發行的股票隻有十幾支，中簽率不會很高。”
【那你就錯了，這一年認購證雖然不限量，但買的人可不多，最後銷量隻有兩百零七萬份】
【九二年發行的股票也不止十幾支，而有五十多支，認購證全年平均中簽率高達869呢】
【根據資料，當時每一百份連號的認購證能賺五十萬】
【當時花上三萬買下一千份認購證，就能淨賺五百萬，下半輩子都不用愁了嘖嘖嘖】
看到再次出現在虛空中的字幕，正想說話的葉薇目光凝住，緩了好一會才找回聲音：“我們大院裡沒幾個人炒股，認購證這東西知道的更少，他們瞎說的話你們怎麼能當真？你們仔細想想，如果認購證真能賣到上千萬份，上麵為什麼要下任務讓我們機械廠幫忙消化它？”
葉兵葉芳被問住，但兩人細一琢磨又覺得不太對：“如果認購證銷量不好，不更證明它賺不到錢嗎？”
“認購證銷量不好可能有多方麵的原因，也許是大家都沒聽過，對它的認知不夠，也可能是普通人更傾向於存錢，而非花錢。”
葉薇猜測說道，“上麵發行認購證，肯定不是為了收割我們普通人手裡的錢，既然如此，就說明它還是有盈利機會的。”
葉兵葉芳雖然早熟，可到底是學生，見葉薇說得信誓旦旦，都勉強信了七八分。
葉薇也順勢將話題轉回來：“總之，機械廠的情況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麼差，而且如果它實在撐不下去，我肯定不會留在廠裡硬扛，會辭職去找其他工作。未來幾年我們家不一定能發財，但有爸媽留下的錢在，供你們上學還是供得起的。”
葉薇看向葉兵：“如果你是真的學不進去，我不會攔著你，但如果你是抱著幫我減輕負擔，為家庭犧牲的想法放棄未來，我覺得沒有必要，這是你自己的人生，好好考慮清楚。”
說完，葉薇起身拍拍葉兵的肩膀，帶著存折離開飯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