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腳沒入滾燙的熱水時，葉薇忍不住發出喟歎，上身跟著往後仰躺倒在床上，視線也從蒙了層白霧的窗戶轉到了雪白的天花板上。
看著看著，葉薇目光漸漸放空，自下午接二連三出現的那些字幕，輪番在她眼前滾動起來。
【……單張認購證的平均獲利算下來能有五千左右】
【……認購證全年平均中簽率高達869】
【……當時每一百份連號的認購證能賺五十萬】
【……花上三萬買下一千份認購證，就能淨賺五百萬……】
下午兩次看到字幕時，她心裡更多覺得自己窮瘋了，對認購證能賺錢這件事半信半疑。但晚飯時再次看到字幕，讓她忍不住幻想起來，沒準……也許……她真的是天選之女？
好吧，也有可能是她發癔症越來越厲害，也越來越逼真了。
但不管怎麼樣，葉薇現在確實有點蠢蠢欲動。
雖然她沒有三萬塊，但一萬五是有的，唔，其中一萬存了定期，現在取出來定期利息就沒有了……
葉薇拿起到期後沒有轉存的那五千存折，又坐起來伸手打開床邊書桌的抽屜，從中拿出日常開銷的存折，裡麵還剩七百多。
五千七百多，再湊兩百多，可以買兩百份連號的認購證，如果字幕說的是真的，獲利應該是在一百萬左右。
一百萬！
光是想想，葉薇的心就熱了起來。
如果能有一百萬，她哪還用擔心機械廠撐不下去？哪還需要發愁機械廠一直發不出工資的話，她是要去端盤子還是學燙頭？
要是咬咬牙再多投入一點，說不定下半輩子都能像字幕說的那樣，不需要再為錢發愁。
但問題在於，她要怎麼確定那些字幕給出的信息都是真的？
從感情上來說，葉薇當然希望字幕是上天給出的預示，可從理性角度而言，葉薇總覺得字幕內容怪怪的，幾次出現的字幕口吻不像是同一個人的。
而且字幕第一次出現時，說認購證價格炒到了一萬，可後來出現的字幕又說一份認購證獲利在五千左右。
雖然價值五千塊錢的物品被炒到一萬不算離奇，但字幕前後說辭不一，真的是這個原因嗎？還是因為神仙也會出錯？
所以葉薇總忍不住懷疑，那些字幕是否源自她個人的臆想？
是，她以前沒有炒過股，也沒有關注過相關信息，理論上來說，字幕透露的那些數據不太可能是她潛意識杜撰的。
但真的不可能嗎？不過是幾組無法查證的數字，她一個成年人怎麼會編不出來？
所以字幕是她臆想的可能並不能被排除。
既然如此，她要怎麼才能確定字幕真實性呢？
葉薇閉上眼睛，有意識地在腦海裡回想起那些字幕內容，直到房門被從外麵打開，葉芳的聲音響起：“姐。”
“嗯？”葉薇睜開眼問，“怎麼了？”
“姐你明天想吃什麼？”
葉薇雖然願意承擔責任供弟妹吃喝讀書，但她不是那種為了家庭願意奉獻自己所有的人，這幾年家裡吃喝都是以她的喜好為主。
當然，他們姐弟三人從小一起長大，飲食上麵沒有太大區彆就是了。
這會葉薇認真思考起來：“明天小年，你多買兩個菜吧，看看有沒有排骨，做個糖醋的，再買條鱸魚，清蒸著吃……”
點完菜，葉薇又問，“你手裡錢夠不夠？我給你拿點。”
“夠了夠了，你前兩天才給我三十，還剩一半呢。”葉芳連忙擺手，準備出去時像是突然想起來，說，“對了。”
葉薇抬眼望去，就見她伸手朝葉兵房間指了指，氣聲道，“二哥在房間裡做作業。”
葉薇一笑：“好。”
葉芳也抿唇笑，出去時順便帶上房門。
聽到鎖芯發出“嗒”的聲音，葉薇往後又躺下去，但沒兩秒，她突然靈光一閃，猛地坐了起來。
對啊！
今天是一月二十七號，認購證發行到現在才過去九天，所以認購證最終發行了多少份，中簽率多少，一份又能賺多少錢都是未來的事。
在認購證發行截止前，這些未來的信息都無法得到印證。
但“認購證發行遇冷”不同，它是正在發生的事，而且這消息似乎沒有傳開，起碼機械廠的職工都是不知道這件事的，在他們看來，認購證最差也能賣出千萬份。
她以前沒有關注過股票認購證的消息，理論上來說，她也“應該”是不知道這件事的，但那些字幕卻說得言之鑿鑿，非常篤定。
當然，因為廠裡長期訂有各類報紙，廠辦各科室的工作人員每天上班後第一件事不是投入工作，而是泡茶看報紙。
所以存在報紙刊登過相關信息，但他們看到後都沒有在意，隻葉薇的潛意識將其記了下來，並投成字幕的可能性。
但如果報紙沒有刊登相關消息呢？是否能證明這些字幕並非源自她的臆想？
想到這裡，葉薇振奮起來。
她決定了，明天上班後她要去一趟閱覽室，翻一翻這幾天的舊報紙，確定報紙是否刊登過相關消息。如果報紙沒有報道過，她可以再打電話到廣播電視台，詢問廣播是否有過相關報道。
假如都沒有，她就可以進行下一步，去負責認購證銷售的銀行以及券商營業部，看看認購證銷售狀況到底如何。
如果認購證銷售不佳，葉薇覺得字幕內容可信度至少能有百分之九十，或許她可以多投點錢豪賭一把。
反之如果認購證銷售狀況良好，她就得找時間上醫院一趟，一天內接二連三看到以不同口吻發出的虛假字幕……
她這精神分裂著實有點嚴重了。
……
隔天葉薇到辦公室時，其他人都已經來了，正湊在一起聊昨天鬨事的結果，氣氛看著比昨天還要凝重。
葉薇沒有參與聊天，但坐下後也有點難以集中精神，所以處理好手頭工作後，便找借口去了閱覽室。
閱覽室在一樓，為了方便車間工人來借閱書籍報紙，門朝外開著。進門的地方有張長桌，裡麵坐著個正在打毛線的中年女人。
聽到動靜，她抬頭朝門口看過來，見是葉薇連忙笑道：“是葉會計啊，你今天過來是？”
“我想查點東西。”
邊說她邊從桌後後麵站了起來：“查什麼東西？要不要幫忙？”她邊說邊從桌後後站起來，
“不算很重要的東西，我自己查就行。”
聽葉薇這麼說，對方停住腳步，沒有真的跟進去。葉薇則繞過閱覽室中間的兩張長條桌，走到了裡麵靠牆的一組書架前。
這組書架上麵兩層擺放的是報刊雜誌，再往下就全是報紙，因為報紙不像報刊能立得住，所以都是按類彆摞著放，且越上麵的日期越近。
這也方便了葉薇，讓她不比再浪費時間手動分類，選擇一個方向一份份翻過去就行。
但報紙數量實在不少，哪怕葉薇不用逐字逐句地看，工作量也不算小，所以她這一站就是一個多小時。
期間也看到過股票認購證的相關報道，但內容也和字幕透露的大相徑庭，大致是說這次認購證銷售十分火爆，還未正是開售，各大銷售點就有人去連夜排隊。
剛看到這些報道時，葉薇心涼一截，想也許她真的要去看腦子了。
但接連看了幾篇報道後，葉薇發現這些報道的時間集中在認購證發行前兩天。到了第三天，各大報紙就沒有再提過認購證的銷售情況。
全國性的報紙不提也就算了，滬市再繁華也不過是一座城市，臨近過年新聞多，可能確實沒有更多篇幅報道相關事件。
可滬市本地報紙沒有再報道相關消息……葉薇覺得說不過去。
畢竟滬市發行股票認購證不算小事，最近又沒有什麼大新聞，為了熱度和銷量，滬市本地的各大報紙都不應該放棄後續的追蹤報道。
又因為人都是從眾的，如果媒體爭相報道認購證銷售火爆，對認購證的後續銷售肯定有幫助。而從上麵領導給機械廠下任務來看，他們顯然非常在意這次認購證的銷售，所以如果認購證銷售真的火爆，他們應該也很樂於看到相關報道。
但現在的情況是，報紙緘默了，上麵領導也沒有站出來表示反對，這說明什麼？
葉薇陷入沉思，直到櫃台那裡傳來廣播聲，才回過神合上這最後一份報紙。站定凝聽片刻，轉身走到長桌前問：“徐姐，您經常聽本地廣播嗎？”
徐姐正準備伸手去拿毛線，聽見聲音停住動作，抬頭笑道：“我這工作清閒，沒事也隻能聽聽廣播了，一般都是聽本地廣播台，怎麼了嗎？”
葉薇說道：“沒什麼，我隻是想跟您打聽一下，這幾天您有沒有聽過認購證相關的新聞？”
徐姐聞言並不意外，這兩天廠裡誰不打聽認購證啊，隻是沒想到葉薇會來問她。
閱覽室的工作雖然清閒，但在廠裡不算重要崗位，平時來的職工也不多，以至於她在單位裡有點小透明。
這次用認購證抵工資的消息出來後，廠裡職工到處打聽認購證是個什麼東西，她以為自己終於有用武之地了，結果她的解釋沒什麼人聽。
要是光沒人聽就算了，偏偏那些沒炒過股也不怎麼看新聞的老爺們，把她的解釋轉述出去後，大家信得不得了。
徐姐覺得什麼意思啊！瞧不起她是女的是不？
徐姐也是有脾氣的，想既然大家不愛聽，她就不說了。
誰想今天剛打開廣播，葉薇就問了她這問題，忙咳嗽兩聲清清嗓子說：“那你可是問對人了，這認購證的新聞，我敢說我們單位沒人知道的有我多。”
葉薇眼睛一亮：“真的？”
“那當然！”徐姐挺胸抬頭，得意說道，“廠裡傳的那些消息，一大半都是我說的，知道吧？”邊問邊拿眼睛瞅葉薇。
葉薇還真不知道，她聽說的認購證相關消息都不知道是第幾手了，源頭是誰真不好追溯。
但她沒有懷疑徐姐在說大話，上身前傾問道：“那您這幾天有聽過認購證銷售情況的新聞嗎？”
徐姐微微一愣，沒想到葉薇的問題如此與眾不同，好在這問題她能答得上：“認購證剛開始賣那兩天，廣播有提到過銷售特彆火爆，銀行門口排著長隊，但這兩天……”
徐姐思索起來，良久後說道，“隻聽過說認購證銷售，還有購買地址的播報，沒聽廣播說銷售情況怎麼樣。”說完誒了聲，“你打聽這個乾什麼？”
“是這樣的，廠裡不是要用認購證抵工資嗎？”葉薇手肘撐在長桌上說，“我以前沒炒過股，不懂這是個什麼東西，這兩天又總是聽大家說它不好，就想多了解一下，看看用認購證抵工資到底是好還是壞。”
“當然是壞啊！”徐姐想也不想說，“那認購證要是能賺錢，廠裡能用它來抵工資嗎？”
“也不能這麼說吧……”葉薇表情猶豫，“您剛才不還說廣播報道這次認購證賣得很好，銀行門口排長隊嗎？”
“就是因為它賣得好，才掙不到什麼錢啊，”徐姐給了葉薇一個“你太年輕”的眼神說，“你想啊，總共才十幾支股票，賣出去這麼多認購證，中簽率得多低啊！”
這不僅是徐姐的想法，也是機械廠大多數人的想法，葉薇沒有和她爭辯，隻再次詢問：“您這兩天真沒聽到廣播報道認購證的銷售情況？”
徐姐肯定搖頭：“沒有。”
葉薇心裡有數了，借口忙工作，和徐姐道謝後離開。
等回到樓上，葉薇直奔科長辦公室找羅科長請假，流程走完出了機械廠大門，便坐車直奔黃浦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