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將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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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戲要開場了,但傅停雪並不是戲中的演員。

眼下這個情景,他出去哪裡都不方便,索性還是待在地牢之中,連偽裝都還沒有卸下,隻是一個人垂著眸子失神,慢慢地咀嚼著一些事情。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頭發。

方才顧識殊替他整理到後麵的頭發,他伸手時碰到自己的肌膚,那一小塊皮膚就好像至今仍然在發燙。

傅停雪想,就算是知道對方已經不會再愛上自己,他的心臟還是會為對方而跳動。

所以他忍不住伸手也碰了顧識殊的頭發。

可是對方的反應卻讓他有點意外。魔尊這樣的人物,隨意被觸碰,即使是一個曾經相好過的故人,也不該完全縱容的。他又不是自己。

顧識殊看著他,手中的殺招消散了。

除了下意識的防備,他並不再阻止傅停雪,眼中隻有微微閃過的一點無奈,傅停雪離他的距離很近,足以看清他瞳孔深處映照出的自己。

……真的太近了。

傅停雪甚至覺得自己掩蓋了幾百年的喜歡能夠被對方輕易看穿。

不,那是害怕嗎,他想,可為什麼表現出來像是期待,像孤注一擲,像將一切心緒坦然地裸露在對方麵前,期待他的審判。

他們明明不是愛人,卻逾矩地做了像是愛侶之間的事情。

仙尊的手順著頭發緩緩向下觸碰,直到碰到了自己閉上的眼睛。若是外人看來,他依舊是那一副冷如霜雪,不通情愛的模樣,但唯獨他自己知道……

一片漆黑中。

某些不切實際的願景再次滋長在心上。

顧識殊就像在試探他一樣,但沒關係。事到如今,傅停雪忽然覺得自己可以不再那麼虛假地去偽裝,他甚至想象了一下一個不愛他的顧識殊知道自己的愛意之後的反應。

手指貼著眼瞼,什麼也看不見,傅停雪卻微微勾起嘴角。

他信任顧識殊的人品,所以知道對方絕對不會嘲笑、厭棄、鄙夷這樣的自己。隻不過,除了讓自己陷得更深,這樣的事情並沒有任何好處。

這份喜歡,從來都純粹如傅停雪其人,沒有任何虛假。

更沒有值得羞恥的地方。

幾百年過去了,當時的桎梏煙消雲散,隻留下了他親手打造的枷鎖。

眼下,雖然隻是幻想中最不可思議的一種,但傅停雪想知道,若是這層枷鎖不在,而自己沒有行動,會不會永遠後悔下去。

他的靈魂乾渴,他會義無反顧地去做。

顧識殊在殿上喝酒。

他不像傅停雪那樣易醉,所以魔宮中常備有各種各樣的美酒,此時宴飲,便都大方地展示出來。

盛宴才剛剛開席,他搖晃著手中的金杯,杯中清澈的液體在燈光下輝映出潤澤的光芒。

妖皇烏蘇在他身側的客席,顯然心情很是愉快的樣子,甚至關心起魔尊喝的是什麼酒。

“梨花釀而已,”

顧識殊卻給出了一個令人意外的答案。

雖然這酒釀好也需要水平,但怎麼也說不上貴重。

烏蘇聳聳肩,一口飲儘他手中價值千金,用無數珍貴靈草釀造而成的神仙醉,對魔尊奇怪的選擇不予置評。

容貌姣好的侍酒女子微笑著提來銀壺,為他重新滿上酒杯。

侍女的肌膚雪白,身上芬芳,當然,這是在魔界,一副容顏絕美的皮肉背後,或許藏著某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骷髏。她對著妖皇展顏一笑,烏蘇並不動搖,卻再次思念起了自己那個身嬌體軟、乖順聽話的小道侶。

他的眼中隻有念念,這些庸脂俗粉算什麼。

不過,順著這個思路,妖皇略轉了轉酒杯,又想到顧識殊宮中那個神秘而不露麵的“沈念”。對方如此明晰地對他避而不見,倒像是防著他做些什麼似的。

總不能是聽說他對同名同姓的人情根深種,就自以為自己也會看上他吧。

隻是好奇而已,烏蘇輕哂,看在他是顧識殊的宮中人,自己自然不會對他做什麼。但如此自視甚高,好生教訓一番,也好解他這幾日來的碰壁之苦。

此次宴席的主角是魔尊和妖皇的交易,也就是麒麟骨。大人物談條件做交易之前,總表現得不慌不忙,似乎很有閒情逸致做些彆的事情。

不過,也是時候上點主菜了。

魔尊的身邊並不留人侍奉,他飲儘杯中物,便轉過頭去詢問烏蘇:

“妖皇可是覺得到時候了?便將妖族的麒麟骨請進來吧。”

似乎因為喜悅有點飄飄欲仙,方才又多飲了幾樽,此時交易的內容已經塵埃落定,妖皇自然不再像原先那樣謹慎,而是笑著擺了擺手:

“我的誠意魔尊也看到了——倒是你宮中那個沈念,今日來了嗎?”

他方才早就粗略地掃了一遍殿中人,並無特彆出眾的姿容,若是這沈念就在他們之中,那倒是自己大題小作了,他反而要同情魔尊的審美不行。

顧識殊順著他的眼神向下略看了看,眼中自然地流露出疑竇和憂慮之色:

“我早就派人去請了,這個時候還沒有過來……”

此時,魔宮的屬下應景地一路小跑,當著他們的麵跪下,來向魔尊複命。

“尊上,沈公子說今日身體不便——”

妖皇打斷他,他金色的獸瞳望著那個下屬,而對方被妖族至尊的眼睛冷冷一盯,幾乎就要說不下去話。

“連理由也不換一個,”還好妖皇收回了視線,轉而去看顧識殊,

“今日本是成全兩全其美之事,魔尊還如此掩藏,麒麟骨已到,如此,不得不懷疑閣下的誠意了。”

顧識殊……他一直在等這句話。

等待妖皇自投羅網,主動發難,將沈念的行為上升到兩界至尊的嫌隙層麵。

雖然麒麟骨和傅停雪的交易談好,本已不會改變,但是烏蘇的態度卻絕不是無關緊要。

所以他晃動著酒杯,轉過目光安撫妖皇,又衝著來報信的侍衛投去冷凝的一眼:

“再去請他,告訴他眼下的情況,就算有什麼身體不適,也隻管大膽過來。”

那侍衛戰戰兢兢地低下頭稱是,隨後便再次離開主殿。

而顧識殊則命人再給妖皇滿上好酒:

“今日總會讓你見到人的,”

魔尊笑望著他,而妖皇不知為何竟悚然一驚,覺得對方的笑意不達眼底,似乎自己才是入局之人。

不過他很快就笑自己小題大做。

酒釀醇厚,複仇的果實甜美,近前的好奇心要被滿足,還有什麼缺憾?

折磨人的最好方式就是讓他時時刻刻處在恐懼之中。

沈念這幾日就是這樣過來的,他處處躲避,除了係統,還仰仗他在魔尊宮中釣到的幾條魚的幫助,這其中就包括方才到殿中報信的那個侍衛。

雖然那些人並不知道他為何要躲著妖皇,但是想來一個絕色美人躲著大人物,不難猜測他的顧慮。

沈念也不知道為什麼妖皇對他感起興趣,是偶然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嗎?

應、應該不至於吧。

或許妖皇並沒有把魔宮的“沈念”放在心上,隻不過是無聊時隨意找到的寄托和消遣。

他不知道顧識殊的表述完全調起了妖皇的好奇心。

此時沈念坐在自己的殿中,用力絞著衣擺,焦慮的情緒幾乎要將他整個人煮沸,但同樣,他的心中也充盈著一種即將化險為夷的僥幸。

畢竟妖皇來了這麼多天,也找了他這麼多天,卻一直沒看見他的臉。

或許,沈念想,顧識殊也對他多有憐惜,擔心烏蘇看到他之後也愛上他,畢竟萬人迷光環為他創造出了這樣一張絕美的臉。

對於自己的戀人,大部分人都有獨占欲。所以他躲著妖皇,魔尊並不在意,甚至給他送來了更多靈藥寶器安撫著。

不論怎樣,沈念膽戰心驚地在殿中等待著,他知道今天晚上過去,妖皇烏蘇就會帶走已淪為階下囚的青城劍尊傅停雪。

所以這是最後一個烏蘇留在魔宮的晚上。

或許無事發生,沈念安慰自己,他能夠像是從前那樣混過去。

折磨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時時刻刻處在恐懼中,直到最後以為自己能夠逃脫,卻發現終究是在劫難逃。

方才被打發走的侍從推開了殿門,他驚懼惶恐地看了一眼對方的眼睛。

不。

就隻有一個眼神的功夫,沈念就明白,此事不成了。

當對方將殿上的對話複述給他時,他忍不住全身的戰栗,這是把他逼到隻有一條絕路的岔口。

不能再無緣無故缺席了。係統警告他。

如果今夜他執意不去,且不說他做不做得到……

沈念瞥了一眼門前配著劍等著把他送去的侍衛,隨即像是被燙到一樣收回了目光。

此事茲事體大,甚至關係到妖魔兩界的交易,關係到魔尊要得到的麒麟骨。

若是他再強行推辭,顧識殊又會怎麼看他?

他一個小小的仙門弟子又憑什麼這麼害怕和妖皇見麵,就算對自己已經無比縱容,難道魔尊不會因此生疑,進而使他的整個攻略潰敗?

沈念幾乎要把自己的掌心摳出血來。

他覺得惡心、反胃、想吐,此時什麼也不願意做,什麼也不願意麵對,而係統卻在他的腦中像是拉開了報警器般無比尖銳地要求他,逼迫他。

不,沈念近乎孤注一擲般尋找著任何一點遮掩的手段,不,他不至於落入這種絕境。

所有人都喜歡他,他可是萬人迷光環的擁有者。

魔宮的大門再次被推開。

烏蘇眯起眼睛朝外望去,就見到方才的侍衛終於回來複命,身邊還站著一個人。

顧識殊也瞧見了,他本來百無聊賴地用指節敲擊著桌麵,此時,聲音戛然而止。

“尊上,”那侍衛自知自己失職,硬著頭皮回複,

“沈小公子來了。”

他身邊的人帶著一頂純白色的麵紗,將臉遮得嚴嚴實實,看不清容顏。

烏蘇默了一下,指著他問:

“你就是沈念?”

對方身上有一種令他熟悉的氣息,出現在這裡卻讓他很不舒服。況且,千呼萬喚始出來,卻還帶著遮掩麵容的道具,這怎麼說都不像是誠心誠意要來進見。

而顧識殊也沒有再袒護。

大抵是覺得對方如此作態實在很不像話,便直接質問:

“妖皇要見你,你為何帶著麵紗?”

在麵紗下,沈念的臉扭曲得不成樣子,不過可惜除了顧識殊能看見他的真容,其他人就算直接見了也會覺得是美人垂淚,痛苦不已。他死死地咬著嘴唇,隨後聲音顫抖地開口:

“尊上,我……我今天起來,發現臉上生了疹子,實在不能見人。但尊上記掛著我,要我赴宴,我怕驚擾了貴客,所以才戴著紗幕。”

紗幕不僅阻礙了旁人看到沈念的臉的目光,沈念在紗幕之中,也同樣看不清他人的眼光。

所以他不知道此時妖皇投向他的目光裡有幾分相信。

也不知道顧識殊的眼中是否多了冷淡。

他什麼都不知道,對自己接下來的命運也一無所知。

他隻聽見魔尊歎了口氣:

“也罷,先落座吧。倒是妖皇,此時舍得把麒麟骨交付給魔界了麼?”

烏蘇看向沈念的眼神是毫不掩飾的窺探和惡意。

不過他還是稍微被顧識殊的話拉回來一些心神,此時雖然意亂如麻,倒也不好立刻拂了魔尊的麵子,便喚自己的心腹去取麒麟骨來。

不過。

這是一種沒頭沒尾的煩躁,裹挾著妖皇此時的情緒,

這個沈念,他今晚一定要看看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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