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此事必須小心為之,但妖界的麒麟骨還是有送到的一天。
雖然是為了方便妖皇下定決心,但顧識殊選擇麒麟骨,其實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畢竟是妖族聖物,不論用途,附著的靈力就足以使許多修仙之人趨之若鶩。況且,顧識殊精於符法,早就想要試試這材料的用途了。
顧識殊為此專門設了一場宴席來迎接。
前些日子,沈念終於在緊促的你追我逃中暫時得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他心中自我安慰,或許是妖皇本就隻對他有一點有限的興趣,已經被他消磨乾淨。
殊不知,妖皇正在和顧識殊在殿中談論:
“魔尊如今總舍得讓你的美人出來一見吧,若非你賣關子,我早就找到他了,留下這樣多懸念,希望今晚你的那個‘沈念’不會讓我太失望。”
顧識殊笑道:
“是啊,今晚就能見到了,隻希望妖皇不要失望才是。”
雖然肉痛於送給魔尊的麒麟骨,但烏蘇心中更多的還是一種欲望即將實現的滿足,他金色的瞳孔豎了起來,流淌著貪婪和愉悅之色。
況且這幾天,他在魔尊這兒住的還算舒坦,雖然怎麼也遇不到沈念這個神秘人物,但畢竟魔宮奢華,美酒美姬,無一不有。
比起妖界的各種繁雜事物,倒是難得有一絲愜意。
……隻不過此後回到妖界又要應付族裡的老家夥了,就好像送出麒麟骨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
烏蘇的手指緊了緊,心中反而浮出一絲大仇即將得報而引發的暢快。
那些人算什麼?
這世上隻有一個妖界至尊,他想殺誰就能殺誰,想要誰就得到誰,豈不是此理?
外麵在備宴,顧識殊在幽暗潮濕的地牢裡行走,血腥味彌漫而起,從外至內,愈加濃烈刺鼻。
他的牢裡鎖著一些已經不能稱之為人的東西。
越往裡越令人不忍目睹之。
直到走進牢室的最深處,那裡關著一隻潔白的鶴。
而對方從很遠處就聽見了他的腳步聲,看見他來,便微微仰起頭,露出一截霜白的脖頸。
傅停雪此時並沒有偽裝,若是過了今夜,也不再需要偽裝。
但烏蘇要求在宴席交付之前再次檢驗一下仙尊的情況。
倒不是怕他跑了,是怕他死了。
不過仙尊顯然離妖皇的擔憂還差的遠,不幸的是,距離妖皇得手顯然差的更遠,幾乎是不可能的。
就是不可能。
顧識殊漆黑的瞳孔裡映照著仙人的容顏,他忽然意識到對方此刻向他坦露出的姿態完全是不設防的,命脈就毫不在意地暴露在他的手下,似乎隻要他一伸手,就能掐碎傅停雪的氣脈。
而且,他根本沒有防備之意。若是此時襲擊,或許傅停雪真的來不及阻擋。
想了想,顧識殊走到傅停雪邊上。
他伸了手。
“你……”
傅停雪這才下意識想要躲開,卻見魔尊隻是挑起了自己的一縷頭發。
他漫不經心笑笑:
“仙尊的發亂了,我替你整理一下。”
於是那縷發絲也就老老實實地歸了位,傅停雪顯然對他的舉動有點不解,又忽然意識到方才流露出的姿態太過於脆弱,於是把“你”這個字的餘音咽了下去。
但顧識殊幫他接了話:
“仙尊看起來一點也不擔心我對你下手?”
於是傅停雪逃避不了,隻能回答他的問題。
傅停雪對他幾乎有問必答,而且清冷出塵的仙尊很少說謊,或者顧識殊覺得他很少說謊。
他似乎對顧識殊這個愚蠢的玩笑有點不滿,卻還是保持著原先姿態。
不過看起來危險了一點。
“魔尊若是要動手,還需要等到此時嗎?”
也對。顧識殊自我反思了一下,他好像有過很多對傅停雪下死手的機會,就算隻是從這一係列事情算起,被他錯過的時機也夠多了。
其實現在或許還是可以,如果他和妖皇聯手反水,就算是全盛時期的傅停雪,也無法逃脫出力量的絕對壓製。
不過還是算了……要他和烏蘇這個家夥合作,對他來說簡直是折磨。
況且自己也沒有資格去挑傅停雪的刺。
因為顧識殊在回憶中忽然意識到,自己對傅停雪也算不上有什麼防備之心。
對方若是忽然出劍衝著他要害,他至少也會落得個元氣大傷的下場。
顧識殊還在思考自己的下意識鬆懈,傅停雪卻忽然對他笑了。
“什麼?”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靠著牆坐在地上的仙尊就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襟,借力般稍微向前傾,隨後伸出另一隻手,將他的一絲發向後挑。
他很少笑,雖然笑意很淺,但還是像桃花落於雪上,淡色的瞳孔被點亮。
冰冷纖細的指節碰到了顧識殊的耳朵。
“你的頭發也亂了。”
這是反將一軍。
顧識殊最開始沒反應過來,又在對方的手觸上自己的頭發那一刻手中下意識地預備好了一個致人死地的招式。
魔氣在他的手中回轉,暴戾狠毒,嘶嘶地要腐蝕敵人的性命。
隨後他反應過來。
顧識殊歎了口氣,致人於死地的殺招就消湮無蹤。
“說點正事吧,”
他蹲下來,和傅停雪的視線齊平,
“若是今晚順利,沈念應該會放棄妖皇,轉投我這裡,唔,我們已經差不多把他逼到極限了。”
“嗯,而後魔尊打算怎麼辦?”
其實今天晚上的事情解決,沈念就不必留了。
但是縱使顧識殊使沈念的兩個攻略對象都對他死心,他卻隱約覺得還不夠。
早些時候他也詢問過黑書,最近天道意外沉默得驚人,顧識殊敲它後也愛答不理,最後才扭扭捏捏地在書頁上印上了解釋的話語。
倒也不能怪它。
如果說顧識殊需要應對的目標是沈念和兩個被戴了綠帽子的倒黴蛋,那麼天道的對手就是隱沒在沈念後台的係統。
照它的說法,這些日子它一直在暗中尋找係統的破綻,這個侵入世界的寄生蟲,來這裡必然有它的目標,也有它要得到的東西。
魔尊若有所思。
的確,若隻看沈念的行為,可以說是蠢笨。他被係統要求攻略反派,自己利用萬人迷光環得到了許多的寵愛,整件事情看上去簡單得一眼就能望穿,但細思起來卻多有蹊蹺。
還有莫名其妙的“奪舍”。
顧識殊於是敲敲黑書,問它如今進度怎麼樣,有沒有把握連著係統一網打儘。
天道沉默了。
這就是不太行的意思,且它惱羞成怒,又開始不理人了。
顧識殊也就放著它去折騰。
隻是,天道最開始的請求是“在天下人麵前揭穿他的真麵目”,進而擺脫萬人迷光環的影響。
所以,或許他和傅停雪要完成的還要更多。
想到這裡,他稍微更靠近了傅停雪一點,隨後笑著說:
“仙尊還得幫我一個忙……”
從地牢走出來,外麵的世界天色已黯,浮雲滾動著,就像在醞釀一場不懷好意的陰謀。
陰謀的中心此時一無所知,並不覺得自己馬上要深陷其中。
妖皇剛剛欣賞了傅停雪落魄的樣子。
仙尊身上的傷顯得比上次見他要更加狼狽苦痛,但他的脊背依舊是挺直的,可以看出他的神智依舊清明。
這樣的人用來折磨,才有成就感。
烏蘇對顧識殊的言而有信還算滿意,他甚至想要當場在仙尊身上再添上幾道新的傷疤,卻被魔尊黑沉的瞳孔逼退。
顧識殊伸手攔住他,像是漫不經心,又好像不是在開玩笑。
“妖皇就連這一時半會也等不了麼——我可沒有急著去把你的麒麟骨搶來。”
沒錯,烏蘇定了定心神,待會的晚宴結束再來也不遲。
魔尊是一個精明的對手,他不能總是暴露自己的不足。
想到這裡,烏蘇咧開嘴,衝著傅停雪露出一個陰暗惡毒的笑容,似乎還對著他比了口型,總之是些不堪入耳的話。
傅停雪連頭也不抬,並不理他。
烏蘇又暗暗罵了一句,他宣稱他會揪著傅停雪的頭發,逼著他看清這個折磨自己的仇人,看他還怎麼傲。
顧識殊忽然在這個時候不應景地想到那一截霜白的脖頸,還有他的手觸碰到對方頭發的觸感。仙人的頭發輕若雲霧,和他的人一樣,也微微發涼。
他的頭發一般收拾得很好,他一般很乾淨。
這些景象浮在他的腦中,他忍不住轉過頭對烏蘇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
若是細看,笑意不及眼底,甚至流露出一種對他所言所語的漠然,和魔尊看待那些被他殺死過得敵人一無二致。
妖皇還沉浸在他的想象中,對顧識殊的表情並不是很在意。
顧識殊頗有耐心地等了他一會,才提出是時候離開的要求。
馬上要大仇得報,僅僅隻差了一場宴席,妖皇說服自己不必吝惜於一時一刻;況且魔宮的宴席也令人心向往之,顧識殊作為魔主,他的安排一向大方。
顧識殊承諾他,從今晚宴席結束算起,傅停雪就交給他處置。
真可惜。
顧識殊隨意地想著,卻不真正為任何一個人感到惋惜。
畢竟,接下來的好戲,他是幕後真正的推手。
坐在高高的殿上,魔宮之中再次一片輝煌,處處是珍貴的物品和談笑的侍人。觸目所及,膨脹的欲望和得到滿足的歡欣閃爍在馥鬱的酒液中,投射在妖皇的眼睛裡。
而他們的魔主向下看,眼睫遮住了瞳孔,眼中隻有一片冷刃般的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