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謝延玉提什麼要求,
說要賞賜也好,說要出去也罷,這些都建立在她能背出心法的基礎上。
謝承謹不置可否,淡淡道:“能背出來,再同我談條件。”
話題又轉回背心法上。
謝延玉的確沒將心法全背出來,
然而她氣性雖不小,人卻不莽撞,相反很知道要怎麼拿捏分寸,剛才敢那樣出言刺謝承謹,就是因為已經想到了應對之策。於是聽見他這話,她點頭應道:“好。”
她掌心合攏,將戒尺捏緊了些。
這戒尺由靈玉製成,裡麵靈力豐沛,她用係統給的能力將這些靈力吸收進體內,轉化成修為。不過片刻,她就感覺到體內修為流竄著,將經脈中的淤堵衝散一點,彙入丹田,竟是幫她突破了一小重境界。
修士按修為劃分境界,
築基、結丹、元嬰這些是大境界,
每一個大境界之中,又分為十個小境界,一境比一境更難突破,
謝延玉此前是築基一境,掙紮了很久都不曾到二境,然而現在卻輕輕鬆鬆突破了,
她驅動靈力,掐了個訣,
隨後,
屋子裡的燭火隔空被點亮,發出“劈啪”的聲響。
現在雖還是白天,但燭火搖曳,顯得屋子裡更亮了,
謝延玉出聲道:“隔空控火是築基二境才能用的法術,一境隻能用用引火符。兄長也看見了,我剛才連引火符都控製不住,現在卻能控製整間屋子裡的燈燭……”
她說到這,頓了頓,又用了個訣法,控製著那些火焰瞬間熄滅。
然後才繼續道:“一個下午破一境,如果不是將心法背下來了,又如何能做到呢?”
其實就算是將心法背下來了,一個下午破一境也有些太快了。
築基一境到二境,要突破並不難,但尋常人最快也要花上小半年時間。
謝承謹睇了眼屋內亮了又暗的燭火,臉上的表情終於有了微弱波瀾。
說不意外是假的,
而她的話中也沒什麼漏洞,他知她氣脈淤堵,需要先疏通氣脈,否則無法繼續突破。
眼下突破了,則說明她的氣脈疏通了一些,也的確僅有背完這套心法才能達到這樣的效果。
而她仍舊沒選擇背心法給他聽——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本性並不像表麵那樣柔順,剛才被他惹惱了,覺得再背給他聽就是向他低頭,所以選擇了向他展示控火。
但破境這個結果已經說明一切。
謝承謹循規蹈矩,行事刻板,換做以往,就算看見了這個結果,也仍舊會讓她一個字一個字把心法背完,證明她背下來了。然而興許因為今天情緒波動太多,他感到倦怠,難得的,不太想繼續追究。
於是半晌後,他頷首道:“要什麼賞?”
謝延玉捏著戒尺想了一會:“兄長可否將這根戒尺賞我?”
謝承謹以為她剛才說那樣的話,是已經想好了要找他要什麼了,沒想到她想了一會兒才開口要走一根戒尺。他不禁多看這戒尺一眼,淡聲問:“要它做什麼?”
謝延玉頓了下。
這根戒尺其實也沒什麼用,她找他要,純粹是因為她把裡麵的靈力都吸走了,若是還回去,他一檢查就能發現裡麵的靈力全都不見了。
係統給她的這個能力太特殊,她不想讓彆人發現什麼端倪。
但謝承謹為什麼要問這一句?
他並不是愛管閒事的人,按理說,他不會管她為什麼要這根戒尺。
謝延玉覺得他反常,捏著戒尺的手收緊了一點,很心虛,怕他是發現了什麼端倪在試探她。
她不禁又想起之前去藥閣偷解藥,他試探她情絲蠱的事情。她完全摸不透他的心思和行為,想隨便編個用處,但戒尺這種東西,還真編不出什麼太合理的用途,更何況謝承謹是個聰明人,倘若他察覺到不對,還會咄咄逼人。
謝延玉對他那副咄咄逼人的姿態都有點應激了,光是想想他壓迫感十足的樣子就開始煩躁,
她思忖片刻,乾脆倒打一耙:
“兄長以為我要它做什麼?
“雖然我剛才未曾對兄長撒謊,但我的行為不妥,讓兄長誤會我撒謊了。要這戒尺當然是放在身邊提醒自己,以後不能對兄長撒謊,也不能做出奇怪的行為讓兄長誤會,以免哪天誤會大了,就不是被打手板,而是被打板子了。”
她說這話時低眉順眼,語氣溫和,好像當真在反省自己、感謝他,
但謝承謹清楚地感知到她在陰陽怪氣,
隻不過剛才明晃晃的尖刺收了回去,現在又在用那種不明顯的軟刺反反複複刺他。
他掃了她一眼。
她身上的反骨與鋒銳,在夢境裡顯得模糊虛浮,但在這時候好像終於具象化,收攏進眼前她溫冷蒼白的眉眼。
興許是看她偽裝得實在太好,溫順得就好像剛才根本沒明著露出尖銳的那麵一樣,
他心裡升起一點淡淡的不適,明知故問:“真這麼想?”
“是啊,”謝延玉扯唇,聲音輕飄飄的:
“我也知曉我不該這樣想,畢竟按常理來說,兄長知曉誤會了我,不該轉罰為賞,而應該向我道歉,兄長原本準備打我手板,為表歉意,怎麼說都應該讓我打您兩下。但我身份低微,和兄長雲泥之彆,能討個賞長個教訓已不錯了。”
還在陰陽怪氣。
謝承謹聽出來了,
她還憋著一口氣在,其實心裡也想打他兩下。
若換作長輩要教育他倒也還好,但謝延玉身份比他低太多,不管誰錯,她想著打回來就已經很大不敬了,
謝承謹情緒一向淡薄克製,倒不會因為這話生氣,但他一向按規矩辦事,
尊卑也是一種規矩。
他不會因為聽出她在陰陽怪氣想對他不敬而處置她,但也不應該放下身份,真讓她打兩下出氣。這種無聊的閒話,聽聽即可。
然而——
或許他今天情緒太異樣,
他注視她半晌,然後伸出手,在她麵前攤開手掌。
“你若想打,打吧。”
謝承謹的手很好看,修長如竹,富有力量感,
然而攤開手掌,能看見他掌心疤痕錯落,這些傷痕將他的掌紋都覆蓋住,新舊都有,但大部分看起來都是陳年舊傷。
謝承謹並非生來就情緒淡薄,
他會克製情緒,是因為他不能有太大的情緒起伏。
他曾中過一味毒,這毒在體內多年無法拔除,成了病根,平時若情緒波動太大,心緒不穩,就會牽出毒素,讓他受噬心之痛,痛不欲生,後來他學會抑製情緒,甚至能敏感地捕捉到自己的所有情緒,若有波動就用劍劃破掌心,用痛意分散。
他袖中常年放著一把軟劍不離身,劍尖稍出半寸,就能劃破掌心。
就這樣,
不管好的情緒壞的情緒到最後都成了掌心劍傷,
他逐漸沒了情緒,也分不清情緒的好壞,隻要嘗到掌中痛意,就會本能克製。
興許是今天異樣的情緒太多,他才攤開掌心,默許她打他手板。
這些情緒不知所起,波動不大,隻是死水微瀾,離能牽動他體內毒素的程度還差很遠,
但他心裡已感到不適。
他應當克製。
謝延玉沒想到他會真伸出手讓她打,
每次她以為他已經足夠反常的時候,他還會做出更多讓她無法預料的事情,毫無規律可言。
她捏著戒尺,都有點茫然了,不知道該不該真的打他兩下,
抬眼看他,他麵無表情,
看不出任何情緒。
謝延玉真想打他,彆說打兩下,她很想把他踩進泥裡,把他的皮肉全割開,把他的血放乾,她並不喜歡自己這位繼兄,甚至有些嫉恨。
她安靜了片刻,看他半天都不曾將手收回去,於是想了想,
捏著戒尺抬起手——
然而最終,戒尺也隻是輕飄飄在他掌心挨了一下。
她並沒打他。
謝承謹沒感覺到痛,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她放得太輕,戒尺隻是蜻蜓點水蹭過他手掌,涼涼的,甚至有點細微的癢意。
他聲線平靜無波:“不打了?”
謝延玉道:“我哪裡敢打兄長?”
謝承謹垂眼看掌心,戒尺還虛虛搭在他手掌上方,
他沒說話,但意思很明顯:不敢打,怎麼還把它搭上來?
謝延玉雖然真的想打他,但也就是做做樣子,即使不真的打,把戒尺放上去,她心裡也舒坦一點,至於真的打,她還記得自己的身份,雖說他近來行事難以捉摸,就算剛才真打了他,他也未必處置,但誰知道以後會不會翻出這件事來發難呢?
等她爬得高一點,成仙了,不再受製於人,那時候怎麼對他都不遲。
她心裡這樣想,嘴上卻溫和解釋:
“兄長不也沒打我嗎?先前兄長把它放在我手上,我知曉兄長就是嚇唬嚇唬我,我氣不過也嚇唬嚇唬兄長。哪會真有想打兄長的念頭?”
“是嗎?我從前倒不知道——”
“兄長不知道什麼?”
“你也會氣不過。”
謝延玉被他這一句話堵住了,她臉上表情倒沒什麼變化,一如既往低眉順眼,掠過這話題:“如今我也背出心法了,就不再打擾兄長,先告退了。”
她說完話,
謝承謹倒也沒出聲,沒準許她走,但也沒阻止,隻是收回了手。
謝延玉在這耽誤太久了,就當他默認了,朝他一行禮,就推門出去。
方才跨出門檻,
還沒走兩步,連書房的門都沒來得及關,遠遠的,就看見——
賀蘭危並不在茶室等著,而是就在書房外不遠處。
他正看著她。
視線相對,
謝延玉餘光還能看見書房裡的謝承謹,
她腳步微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