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明知(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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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危近來的日子其實不算太閒,

離啟程去怨宅的日子不剩幾天了,叫人把棋局收了以後,他又去了趟謝家的藏書樓,翻看和怨宅有關的案卷。

怨宅中的那隻怨鬼極為狡猾,還需要熟讀案卷,以推算它接下來會用什麼手段作惡。

隻不過,

案卷攤在桌上,將近一個時辰的時間,賀蘭危卻沒看進去多少。

周圍很安靜,

侍從們在旁邊伺候著,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傳訊符擱在旁邊,裡麵的靈力沒有波動,代表著也沒有人給他傳訊息。

這樣的環境,很容易就能讓人沉下心來閱讀案卷,然而賀蘭危卻難得沉不下心,思緒圍繞著傳訊符發散。

快一個時辰了。

謝延玉還沒回複他。

為什麼?

謝延玉不回複,其實應該也沒有彆的原因,僅僅隻是因為沒看見消息而已。

他分明不應該將注意力放在這樣一個有著確切答案的問題上,但是先前那種微妙的恐慌感卻卷土重來,很細微但很綿長,存在感很強,難以忽視,像有人用不輕不重的力道攥住他心臟,時不時捏一下,讓人躁得慌。

他甚至心不在焉地想——

謝承謹在教她什麼?讓她這樣久都分不出功夫來看一眼消息?

意識到自己的思緒偏了,他又強令自己壓下這些無關緊要的念頭,再一次將注意力放回案卷上。

目光從案卷上的文字掃過,一行行一列列,將每一個字都看進眼睛裡,然而看完一頁,他回想剛才看的內容,卻根本說不上來這一頁究竟寫了什麼。賀蘭危極少有這樣的時刻,像失控了一樣,他越想抵抗,卻越煩躁。

半晌,

他合上案卷,問藏書樓的侍從:“是不是還有一部分案卷在謝兄那邊?”

那侍從點頭:“對。賀蘭公子是需要看那一部分案卷嗎?”

賀蘭危眼睫動了動,似乎思考了一會。

然後他沒回答,隻是溫和道:“勞煩引我去見他。”

那侍從是謝府的人,聞言,恭恭敬敬將他帶到謝承謹書房所在的院落。

賀蘭危則跟在侍從身後,步子不急不緩,

然而一踏進院子,

他腳步就稍稍頓了下——

遠遠的,

書房的窗半開著,能看見裡麵的人影,

謝延玉和謝承謹坐得並不近,兩人也沒有交流,各自忙各自的,距離感十足。

而書房外布有一道結界,是專門用來阻隔靈力,讓傳訊符失靈的。

賀蘭危安靜片刻,突然很輕地笑了聲。

他沒再繼續往前走,駐足原地,隨後修長的手指微動,悄悄用了些靈力。

遠遠的,靈力無聲砸向那道結界。

結界是謝承謹布下的,

有人試圖打碎它,哪怕動作再輕,都能被他感應到。

於是那道靈力快砸上結界的時候,謝承謹側目往外看了一眼,隨後起心動念,調動靈息準備將那道靈力擋回去。

他調息間沒發出什麼動靜,難以察覺到他正在動招;他臉上也沒什麼表情,毫無情緒波動,看起來並不在意是誰在試圖擊破結界,也一點都不好奇那人為什麼要這樣做。

然而下一秒,

在他將將要把那靈力擋回去時,

書房門突然被敲響。

謝承謹聽見聲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樣,眼睫動了下,

也就是這一瞬,外麵那道靈力似乎察覺到他走神,於是換了個方向進攻,卻並沒有乾脆利落地將結界擊碎,而是輕飄飄地將結界敲出一道裂痕。

這無疑有點挑釁的味道了,雖然隔空對弈,看不見對方的形貌和表情,卻也能感覺到對方的態度,散漫又帶點輕佻——

是賀蘭危。

謝承謹頓了下。

隨後,他黑沉沉的眼睫微動,下意識看向謝延玉,

賀蘭危平白打破他設的結界,為的什麼?

他淡抿了下唇角。

與此同時,

外麵的侍從走到窗邊,隔著窗通傳:“公子,賀蘭公子過來了,說是要和您商討案卷的事,但看您在忙,說在茶室等您。您現在要過去麼?”

謝承謹沒答話。

視線仍舊停留在謝延玉身上。

侍從在窗外等他回話,等不到他出聲,大著膽子抬眼往屋裡看。

窗開著,能看見屋裡的情形,於是侍從一下就看見謝承謹正盯著謝延玉看,視線沉沉冷冷。

侍從打了個寒顫,心想說也是奇怪了,賀蘭公子來找您,您不說話盯著謝延玉看做什麼?

侍從搞不明白,於是也把目光挪向了謝延玉。

那一邊。

謝延玉乍然聽見賀蘭危的名字,還沒來得及想什麼,隨後就又感覺到傳訊符中有靈力波動。

她總覺得是賀蘭危給她回消息了,於是伸手往袖袋裡摸了摸,想再把傳訊符取出來看,

然而手指探入袖中,動作又頓了下。

剛才她看傳訊符時,謝承謹管束她,要她專心背書,這時候再當著他的麵拿出來,恐怕不好。

她不是能乖乖接受管束的性子,但拎得清,知道自己是個什麼地位,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明麵上和謝承謹對著乾。

於是她抬了抬頭,想看看謝承謹在做什麼,準備等他不注意的時候拿出傳訊符偷看一眼。

然而一抬頭,

正和謝承謹對上視線。

她指尖一頓。

謝承謹見她抬頭,也沒挪開視線,看著她問:“怎麼了?”

謝延玉:“……沒怎麼。”

謝承謹嗯了聲。

他又挪開了目光。

謝延玉這時候跪坐著,前麵是一個矮幾,高度大概到她肋骨處,上麵放著幾冊心法。

她手一直都放在膝蓋上,正好被矮幾的邊緣擋住,這時候,她又低下頭。

雖然謝承謹已經將目光挪開,但她怕他什麼時候又突然盯住她,於是借著矮幾遮擋,她將傳訊符從袖子裡抽出來一半——

偷偷看。

謝承謹之前就已經領教過了,她表裡不一,從來不像表麵上那樣溫順聽話。

陽奉陰違,當著他的麵偷偷看通訊符,確實是她能做出來的事。

甚至他剛才故意挪開視線,就是想試探,看看她會不會偷看傳訊符,

答案是會。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

但饒是這樣,他還是生出一種微妙的不悅來,

他情緒一向很淡,尤其是謝延玉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人,她專不專心也和他沒任何關係,他根本沒任何理由將情緒浪費在她身上,但這不悅來得毫無緣由,不強烈,甚至很淡,但就是這樣一點不悅,已經足夠讓他不舒服。

謝承謹手指虛握,壓下這莫名其妙的情緒。

他在賀蘭危打破結界的時候就已猜到,她收到的消息是賀蘭危發的,賀蘭危今天來這有案卷的原因,但可能多少也有點她的關係。他像一個安靜的觀察者,將他們那些不清不楚收入眼中,

而他也知曉,

她對賀蘭危有意,甚至有些上趕著,想攀上賀蘭家的高枝。

既然如此,為什麼剛才還多餘試探她這一下?

對一件毫無意義的事生出試探的念頭,甚至付諸行動,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興許不悅是來源於此。

他冷靜地分析,看著謝延玉在下麵偷看傳訊符,也不準備再管她。

總歸,

他有心阻止她和他接觸,這兩人平時見不到,傳幾句消息又能怎麼樣?

傳幾句消息也不至於能抹黑謝家門風,既如此就沒什麼好管的,

他不喜多管閒事。

謝承謹想得很清楚,這次徹底將視線從謝延玉身上挪開,僅僅留了一點靈力覆蓋在周圍,用來觀測四周的靈力往來,能稍微測算一下她是否已經給賀蘭危回了消息,回了幾句,什麼頻率。

然而出乎意料的,

周圍靈力並無任何交互。

這意味著謝延玉隻是看了看消息,卻沒回複。

謝承謹不知道她為什麼不回複,興許是在思忖著要如何回複也未可知,他好奇心不強,這念頭在心裡掠過,很快就消失無蹤,他側過眼看向窗外的侍從,準備和侍從說他馬上就去茶室。

然而還不等他說話。

下一秒。

就聽見謝延玉那邊又是一陣動靜。

他勒令自己不去看她,隻要她不和賀蘭危產生什麼實際接觸就都由她去,

然而下一秒——

謝延玉拿著那幾冊心法,走到了他麵前。

這下謝承謹想不看她都難了。

他頓了頓,語氣疏冷:“怎麼了?”

謝延玉向他行了一禮:“今天多謝兄長。兄長現在有客人,我就不多耽誤兄長了。”

她拎得很清,

聽見他還有客人,就主動來辭彆,不給他添麻煩。謝承謹應該覺得妥帖舒坦的——

如果他那位客人不是賀蘭危的話。

但那位客人是賀蘭危,謝承謹就難免多想,她到底是有眼力見,還是在打彆的主意?她方才不回複賀蘭危的訊息,是不是想著趁這個時候出去,和他搭話?

賀蘭危在等他看案卷不假,她應該也不會在他眼皮子底下和賀蘭危有什麼,但等看完案卷後呢?她會不會和賀蘭危約好等那時再見麵?

他沒放她走,徐徐問:“心法全背完了?”

謝延玉想不到他事這麼多。

她不太想繼續在他眼皮子底下呆著了,他這兩天很反常,她總有一種被他監視的感覺。尤其是剛才,她趁著他不注意偷看傳訊符,看見賀蘭危給她回訊息,剛想仔細看,就感覺到他的視線又挪回她身上了。

被他盯著,彆說給賀蘭危回消息了,她就連賀蘭危給她發了什麼話都沒看清。

於是她過來向他辭彆,準備等出去了再看消息、回消息,結果他也不說放她走,像想把她困在這。

她已經有點不耐煩了,但頓了下,還是低眉順眼道:“全部背完了。”

謝承謹平靜道:“背給我聽。”

謝延玉眼皮跳了下。

她按下心中不耐,背了幾句給他聽,然而一句接著一句,他也不說停,大有真的要聽她背完全篇的意思。

但她哪能把所有的都背下來呢?

她剛才坐在那,為了打發時間,確實背下來了一些,但也隻背了前麵幾句,畢竟也不是真的需要這些,後麵的她甚至看都沒看。現在背完前幾句,她越往後背,越磕磕巴巴,到第十幾句的時候,她直接沉默了。

謝承謹:“繼續。”

謝延玉不出聲了。

謝承謹過了一會,才說:“你同我說全部背下來了,是撒謊麼?”

他聲音冷,冷到像要結冰了,屋子裡又安靜,一下就凍出一種劍拔弩張的壓迫感來。

謝延玉確實是撒謊,但泥人也有三分脾氣,更何況她原本就不是個軟性子,他這樣咄咄逼人,她的脾氣也上來了,不願意順著他的話承認,而是抬起頭,黑森森的眼睛看著他,慢聲說:“沒撒謊,我背完了。”

還在撒謊。

急著出去,到底想乾什麼?

謝承謹對上她的視線,她也不避讓,就這樣看著他,看似溫和有禮,實際上這溫和之下藏著硬邦邦的刺。先前壓下去的不悅倏的一下,卷土重來,大有愈演愈烈之勢,頭一回,在他漠然無波的胸腔裡,燒出很小很小的一點火星。

他拿起桌上的戒尺,走近她,冷冷俯身:“謝延玉。知道謝家人修習時,對夫子撒謊要打手板嗎?”

謝延玉語氣仍舊溫和,但已經透出點寒意:“兄長是兄長,不是夫子。”

“現在是我在教你修行,”謝承謹聲線平平:“伸手。”

謝延玉眼底已經一片陰冷,她垂下眉睫,將眼底深黑掩去,依言伸手。

手掌攤開,他沒有打她手板,隻是把戒尺擱在她掌心。

戒尺是靈玉製成的,上麵靈力翻湧,貼在掌心觸感冰涼,能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繼續背,背錯一句,打一下,”

謝承謹聲音冷得要掉冰渣子:“若背不完,今日就不要走了。”

他這姿態壓迫感十足,倘若直接拆穿她,打她手板也還好,他明知她在撒謊,卻還要讓她背,背錯一句打一下,幾乎就是在逼著她承認自己撒謊了,這和直接打她手板有本質的區彆,一個是懲罰,一個則咄咄逼人,有點馴化的味道。

謝延玉都做好被打手板的準備了,

這一下,

她原本還壓著的火氣也直接被點燃了,被逼到這個程度,沒有她再繼續低頭讓步的道理,她動了動唇,沒背出一個字來,在他要抬起戒尺打她手板的一瞬,她驟然合攏掌心,抓住戒尺用力一扯——

措不及防。

謝承謹雖然拿著戒尺要打她手心,但沒多用力,被她這樣一扯,戒尺就被輕易扯了出去。

掌心倏然一空。

隨後,

聽見她低聲刺他:“倘若我要是背出來了呢?兄長又要如何?罰改成賞麼?”

語氣並不溫和,好像原本藏在皮囊下陰暗處的軟刺在這一刻生長出來。

謝承謹有幾分清楚她的本性,他像個高高在上的觀察者,毫無波瀾地觀看過她露出軟刺的樣子,他們離得太遠,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因為他不把她放在眼中,她的刺自然也無法傷害他分毫,他又何需有什麼波瀾?

不過她雖是假裝溫馴,但像眼下這樣明晃晃地展露出鋒銳利刺,也足夠令人感到意外。

謝承謹看著她,沒將戒尺拿回來:“你想要如何賞?”

謝延玉直白道:“我若背出來,首先兄長不能繼續把我拘在這。”

她明晃晃地向他展露出尖刺,

提出的第一個要求是她要出去。

想出去又是因為什麼?賀蘭危?

冷不丁的,謝承謹好像被她的刺蟄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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