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年是個心中充滿愛的人,這同樣是公認的。
他的同事們都能時刻體會到,傅斯年對他們的關心。
比如,史語所在昆明躲避戰亂的時候,傅斯年、陳寅恪同住在昆明靛花巷的一幢樓房,陳居三樓,傅居一樓。每當空襲警報大作時,大家皆往樓下奔,而肥胖的傅斯年卻往三樓衝,以護持視力模糊、行動不便的陳寅恪下樓。不是一次、兩次,而是每一次。
比如,抗戰時史語所到李莊不久,梁思永便胃病複發,又因感冒患支氣管炎,繼而轉為肺結核。隨著冬季來臨,病情愈發嚴重!在生命攸關當頭,傅斯年由重慶(辭去中研院總乾事)趕到了李莊。
傅斯年一看梁思永、林徽因的病情和困境,頓覺情勢不妙,於是他便在1942年4月給朱家驊寫信求援:“梁思成、思永兄弟皆困在李莊……已弄得吃儘當光。又逢此等病,其勢不可終日,弟在此看著,實在難過!弟之看法,政府對於他們兄弟,似當給些補助。”傅斯年列舉了三條理由,並請朱家驊與陳布雷(蔣待從室主任)一商此事:“便中向介公一言,說明梁任公之後嗣,人品學問,皆中國第一流人物,國際知名學人,而病困至此,可否贈以二三萬元救助金?而幫助似亦有其理由也。”
過了11天,傅斯年再次寫信給中研院總辦事處及朱家驊,告之史語所救治梁思永醫藥費報銷方案等事宜,並透露了擬培養梁思永為史語所接班人的打算:“思永之生病,弊所之最大打擊也。本所考古組及中博院同誌,皆奉之為領袖,濟之對彼,尤深契許。弟數年以來,時思將弟之所長職讓彼繼任。時弟在京代總乾事,思永在長沙代弟職務,自胃病後,不肯也。彼如出事,實為中國考古界最大損失也!故此時無論如何,須竭力救治,使其病勢可以挽回。”
當時傅斯年致信朱家驊時,還同時寄給國民政府經濟資源委員會主任翁文灝(詠霓),兩人合議後通過陳布雷向蔣呈報。當年九月,蔣從他掌控的特彆經費中撥贈梁氏兄弟二萬元“醫療及學術補助金”,由翁文灝轉給傅斯年再轉“二梁”。
傅斯年求得的這筆款子,無疑是雪中送炭,是梁思永、林徽因的救命錢。
由於梁思永住的羊街8號住所光照不足有些陰濕,傅斯年特地安排在史語所租住大院打造了一處“陽光房”(玻璃陽台木地板),將梁思永抬到板栗坳居住休養。
至於傅斯年對他的弟子和下屬的關心和愛護,則是時時處處。
而更傳為美談的是,傅斯年在任台大校長時,對學生們無微不至的關愛。
他接手台大時,台大校舍不夠,很多學生不得不住在校醫院的病房。傅斯年想方設法在短期內籌集一筆資金,在不到一年時間解決了八千多名學生的住宿問題。
他曾對部下說:“我們辦學,應該先替學生解決困難,使他們有安定的求學環境,然後再要求他們用心勤學。如果我們不先替他們解決困難,不讓他們有求學的安定環境,而隻要求他們用功讀書,那是不近人情的。”
1949年12月1日,傅斯年致信台大訓導長鄭通和、總務長餘又蓀、趙國華,“爽性下一個決心”,把“學生住處及其生活上相關之房子”這個問題,“在目前階段上完全解決”。還要求即日著手覓地、設計、畫圖,將此信登入校刊,征求全校意見。
他考慮得非常細致,在信中具體列出設施清單,包括:學生自行車存放棚,男女廁所,須足用、清潔,重病學生的療養室、休養室,配套廚房、浴室、護理人室,學生生活公用房,工友公用浴室等。
他讓全體台大學生進行x光檢查,預防感染肺結核,檢查後輕微患者另撥宿舍暫住,單獨提供夥食,安排工友照顧;重病者準許休學,生活補助費照發,還加發菜金三十元。
傅斯年尤其對優秀學生、貧困學生體貼入微。當時在台大就學的朱葆瑨,在《永遠活在學生心中的傅斯年校長》中回憶,“很幸運地住進了傅校長新蓋的學生宿舍,並且申請到工讀獎學金,解決了基本食宿問題,才能安心念書。傅校長不隻是我們的師長,還是我們的衣食父母。”
他設立多項獎學金,不讓學生因貧失學。李亦園1948年考進台大曆史係,兩年後因興趣而非成績差,想主動降級轉讀新成立的考古人類學係,家境困難又想保留全額獎學金作為生活保障。
台大規定,學生降級不能享受獎學金。錢思亮教務長依校規不予同意,同時好心為他指路:涉及校規破例之事,可找傅校長。
傅斯年放下繁忙公務,認真聆聽李亦園陳述的興趣和想法,問了三個問題之後,點頭表示滿意,爽快地在他的報告上批了“準予保留獎學金。”李未辜負傅校長的厚愛,後來成為台灣“中央研究院”院士。
夫人俞大綵回憶,傅斯年“看到一篇好文章,約作者麵談,極為激賞他的文才;但該學生家境貧寒,又患深度近視。問他何以不戴眼鏡,該生默然不答。孟真去世後不久,衛生署劉瑞恒先生來我家,交來眼鏡一副,說是孟真托他在香港為某生配的。”
他常到學生宿舍探視,查看學生的夥食。當時台灣各方麵都很困難,台大的夥食自然也不會很好。
時在台大念書的許倬雲回憶說:“他經常巡視學校各處,……到我們宿舍看我們吃什麼飯,歎口氣。”
隨後,傅斯年便想儘辦法改善學生的夥食。
在嚴師如嚴父的年代,傅斯年與學生親密無間,如同家人,甚至會被調皮的學生取笑。他有次路過台大生物實驗室,看到學生正在觀察草履蟲,便說他在倫敦時也看過,有位學生開玩笑說他“吹牛”。他毫不介意,大笑而去。
傅斯年因患嚴重高血壓病,夫人為防他嘴饞亂吃,每日隻給不多的零花錢。“放肆”的學生會從傅校長的口袋中,掏出這些零花錢,去買廚工兼售的糖果,跟他分食。 他跑到學校的合作社買麵包吃,碰到學生,有時也被“敲竹杠”,以麵包請客。
可以想象,這樣隨性的校長,隨性的學生,相互之間有怎樣真摯的情感。
傅斯年每天都在校園裡轉悠,隨時進入課堂聽課,他的聽課並不是走過場,如果發現教師不合格就會予以辭退。正是這種兢兢業業,確保了台灣大學的教學質量。
傅斯年執掌台大不過兩年時間,卻讓一所三流大學成為台灣最好的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