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篇文章,題目是《大學是一個社會最後的底線》
文章寫道:在一個正常的社會裡,大學不僅是知識、學術的中心,還是思想的中心、追求真理的中心,是要給全社會提供示範的。
大學的獨特性決定了它不應該是一個行政機構,大學校長也不是一個普通的行政職務,一般要選擇有學術成就和道德威望的人出任。這個角色要有所承擔,有所為,有所不為,始終能在是非麵前保持自己獨立的判斷,做社會的中流砥柱,而不是隨波逐流,唯唯諾諾。
簡單地說,大學校長的首要職責就是守護基本的大學理想,或者說大學的核心價值——不斷地說出真話。
這不是什麼高調的要求,而隻是一條底線。如果連大學校長都不能講真話,不敢講真話,一個大學又如何能得到社會的信賴?
然而今天的大學,底線早已模糊。
在利益至上的推土機下,大學在規模不斷膨脹的同時,精神道德水準正日漸下滑;大學在物質化方麵的數字越來越大,大學的精神氣度、追求反而越來越小。在公眾的眼裡,昔日籠罩在大學頭上的光環已漸漸黯淡,來自大學校園的腐敗醜聞,一次次把它醜陋的一麵暴露在世人麵前。
在這樣一個現實的環境下,我們才能認識到即便是底線,在這個時代也不是一般人都能守住的。因此,這樣一個事實上的底線行為,看上去也成了高標的要求,乃至成了英雄般的行為。
在中國一百多年的大學史上,大學校長保持知識的自信和道德的自信,忠實於大學的核心價值,對不合理的政策、命令說“不”,我們可以找到許多的先例。
蔡元培做北京大學校長時,曾屢次以辭職等方式向北洋軍閥政府說“不”。1923年1月那次辭職,他曾在上海《申報》發表了一篇《關於不合作宣言》,宣言中引用《易傳》的話:“小人知進而不知退”——在他看來,退並不是單純的消極的舉動,“間接的還有積極的努力”。
氣象學家竺可楨做浙江大學校長時,國民黨當局多次要求他開除左派學生,他總是斷然拒絕,理由很簡單:“此種政策與浙大作風大不相似,不能施行。”
植物學家胡先驌抗戰期間在江西做中正大學校長,可以不執行蔣介石的“手諭”,敢於拒絕蔣經國遷校的要求。
在已經消失的那個時代,在進、退之間,他們隻秉承良心的準則,無須考慮自己的利益得失。隻講是非,不問利害,這是他們作為大學校長的底線。這樣的大學、這樣的校長給整個社會提供了道德的表率——社會敬重大學,不光是因為大學傳承高深知識,造就專門人才,更重要的是大學有道德上的承擔。
竺可楨曾說:“亂世道德墮落,曆史上均是如此。但大學猶之海上之燈塔,吾人不能於此時降落道德之標準也。”
或者有人會說,時代不同了,要現在的大學、大學校長成為社會道德重心,太書生氣了。誠然,以蔡元培他們的高標準來要求,這是不現實的。但是,今日的大學校長隻要主觀上有這個意願,而不是什麼時候都順從上司的意誌,對任何行政性的安排一概采取迎合的姿態,想守住最後的底線,保有一點說“不”的能力,並非是不可能的。
大學的現狀不容樂觀,乃是因為眾人緘口;如果眾口喧騰,尤其大學校長都能向先賢看齊,至少守住一條基本的底線,多說真話,敢說真話,那麼整個大學的生態就會逐漸改變,大學也就可以重新為自己贏得尊嚴。
蔡元培曾說:“要有良好的社會,必先有良好的個人;要有良好的個人,就要先有良好的教育。”
如今,我們或許可以加一句:要有良好的教育,必先有良好的大學;要有良好的大學,就要先有良好的大學校長。
說真話,是大學校長的底線。當下,能守住這條底線的校長已非常罕見。然而,在民國時期的大學校長們,不僅守住了這條底線,更以他們的靈魂和骨氣捍衛了大學的尊嚴,影響了整整一代人。其中四人尤其值得稱道,他們四人不僅是一所大學之校長,更是深刻影響了那個時代的思想者,他們是——
◎ 蔡元培:他踐行以培養健全人格為目的的教育,秉持“思想自由,兼容並包”,賦予北大新靈魂,而且激勵了全國青年。美國哲學家杜威說:牛津、劍橋、哈佛等校長中,有卓越貢獻的不乏其人,但以一校長身份,能領導一所大學,對一個民族和一個時代起轉折作用的,除蔡元培外,找不出第二個人。
◎司徒雷登:沒有他就沒有燕京大學。從零到一,從無到有,司徒雷登自己籌錢,建成一座世界一流學府。他秉承“因真理,得自由,而服務”的校訓,認為大學的核心就是思想自由、學術自由,大學就是給學生以選擇自由。他生於中國也葬於中國,一生做“中國人多於美國人”。
◎胡適:胡適1946年7月任北京大學校長,1948年離開北平。胡適溫和而堅毅,為了反對蔣介石乾涉學術自由,他曾對蔣直言:“總統,你錯了!”這樣的膽色與風骨,即使在民國也絕無僅有。史學大家唐德剛說:胡適是“傳統中國”向“現代中國”發展過程中,繼往開來的一位啟蒙大師。
◎傅斯年:傅斯年曾任北大代理校長,抗日戰爭後的北大早已麵目全非,他“儘一切的辦法,正是非,辨忠奸”,重振了北大風氣。後任台灣大學校長,爆發學潮軍警包圍台大時,傅斯年強硬警告:“不能流血,若有學生流血,我會跟你拚命!”胡適評價傅斯年:他堅持原則決不妥協,他方正剛直,他能把正義感直接化為責任感,使伸張正義成為自己義不容辭的責任。
中國不是沒有過好的大學校長,而是人們太善於遺忘。這些民國時期的校長們,或溫和,或血氣,隻講是非,不問利害;他們秉持學術自由,守住了大學的尊嚴。從他們身上,可以看到一代知識分子的靈魂與風骨——而這,正是當代社會最缺乏的。
……
做為大學的校長,固然需要較高的學識和品德,人們有理由對人中龍鳳的大學校長,提出高的要求。但是,是不是應該看到,當一個社會人人都不能說真話,或不敢說真話時,獨對大學校長提出這樣的要求,是不是太強人所難了。
畢竟,大學校長也是人,也要生活,也要養家糊口,也有自己的個人利益。
文中提到的蔡元培、司徒雷登、胡適、傅斯年這四位偉大的大學校長,差不多是舉世公認的。他們的成功,除了他們本人的個人品質和素質外,他們所在的社會,也為他們的成功,提供了可能的條件,這同樣是很重要的。
無論如何,台大是幸運的,因為他們擁有過一個偉大的校長——傅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