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完了,該你說了吧?”沈清棠歪著腦袋,湊過去瞧他的眼睛。
許是今日相處下來,二人距離拉近了許多,李長策還曾對她做過退讓,她膽子倒是越發大了。
江岸兩邊都是成雙入對的情侶,湖中央人少,顯得清靜。
流水潺潺,船夫劃水的聲音一下又一下。
李長策的目光眺望遠方,始終沉默。
沈清棠有些失望,腦袋砸在他的肩上,後背側靠著他的手臂,雙手交叉抱胸,“誒,不想說就算了。”
話音剛落,頭頂傳來李長策淡淡的聲音,“我從不許願,因為發生在我身上的樁樁件件均是事與願違。”
沈清棠怔了怔,完了,這是戳中他心事了嗎?誒呀她這張嘴。
如果是旁人說起這句話,她可能會覺得無病呻吟。
但向來殺伐果斷,戰場見血的李長策說出這句話,卻多了些深沉和致命的憂鬱。
“小時候,我和我娘被困涼國,我曾許願舅舅能快些派兵來接我們回去,可最後望眼欲穿。”
“我娘護著我,她身上被捅數十刀時,我又寄予希望我娘能活下來,可我最後還是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死。”
“這些願望,沒有一個能實現。”
“後來我發現希望這個東西本就虛無縹緲,唯有強者才有資格談希望。”
明明是在訴說悲傷的往事,可李長策臉上看不到一絲哀痛。
他的聲音涼薄略沉,漆黑的眉眼泛著冰冷不屑,江上的風吹起他微卷的發,玄黑色的束發飄帶掃過沈清棠的臉頰,她抬手輕輕握住。
驀然間,生離死彆的哀感湧上心頭,沈清棠眼裡起霧,鼻子泛酸,怎麼也止不住那淚水溢出。
李長策察覺到肩頭的顫抖,連忙將人掰正。
沈清棠眼眶泛紅,白膩的臉頰兩道清晰可見的淚痕,晶瑩如同斷了線的珍珠滾燙的砸在他無措的手背上。
他微微蹙眉,壓下心悸,“我說我的傷心事,你哭什麼?”
“再說,這都是過去了,我早已不在意。”
沈清棠猛然摟住他,冰涼的淚水浸濕他的脖子,那聲音抽抽搭搭,極其軟綿,“李長策,你怎麼這麼苦……”
“老天爺真是作孽,你又沒做錯什麼,卻要你經曆這麼多…”
“我要是你的話,該怎麼活下去啊……嗚嗚嗚……”
那時候李長策才五歲啊!
這麼小的年紀,她還在幼兒園,跟小朋友搶牛奶喝呢,可麵前這個人卻經曆著母親慘死,疲於奔命的逃亡生活。
甚至被接回來之時,因著麵首之子的身世,薑朝上下都不曾待見過他,兄弟嫌隙,宮娥冷眼,大臣無視,可想而知這一路走來有多辛苦。
“已經過去了,我真的早就不在意了。”
李長策雙手搭在她背上輕輕撫摸,平直的嘴角再也繃不緊,不知不覺勾起一絲嘲弄不清的笑。
他原以為這世上無人再憐他,他也不需要這毫無用處的同情。
可方才,少女落淚的一瞬,他還是動容了。
懷裡嬌軟的人為他哭得撕心裂肺……這世上除了母親,沒有人為他哭過。
她眼神真摯,真摯到灼傷了自己與他人。
母親去世的事件,就像是顆種子,在他心裡不斷的發芽,被怨恨澆灌著長大,伸出的藤蔓緊緊裹住他的心,無法呼吸。
如今說出來了,這滋味竟有些暢快,輕鬆。
沈清棠哭夠了,眼睛也腫了,她摸著他的臉,什麼也沒說,就這麼安安靜靜的瞧著他。
那雙眼睛摻雜水意,波光粼粼的,是心疼。
今日這遭,她好像窺見了他的另一麵。
“李長策,以前我都知道的對吧?”
知道你的身世,了解你的痛苦。
李長策摸著她的臉,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淚,“嗯。”
他終究還是心虛害怕了,生怕對方看出端倪,隻吐了一個字。
“我要是早點恢複記憶就好了。”
沈清棠歎了口氣,心裡離開的想法在微微動搖。
似乎這樣跟他生活著也不錯?她本就想找個避風港,安穩的度過後半生。
她知道這樣很可恥,明明是穿越而來,應該演繹精彩的大女主人生才是,如今想著當菟絲花。
可她太向往平平淡淡的人生了。
恢複記憶?李長策暗暗出口氣,心裡的緊繃感令他略感難受。
“沒關係,卿卿一直這樣也挺好。”
“我不舍得你受苦。”
他一字一句念字輕緩,壓低的嗓音溫和不少。
湖麵安靜,蓮燈搖曳,還添了些柔情繾綣的意味。
這話像是老天提醒,正中沈清棠下懷,真的真的護她一世嗎?
她想到什麼,忽然趴在他的胸膛,玩笑道,“李長策,你心跳得好快,你是不是喜歡我?”
“你是在調戲我嗎?”他性感的喉結上下滑動,意有所指。
沈清棠一下領悟到他話裡的危險,但還是想試探下去。
如果是真的,她或能一試…
“夫、夫君一定是喜歡我的,雖然我忘記了那兩年的記憶。”
“對吧?”
聲音篤定,話裡天真。
李長策斂去眼底的複雜之色,摸著她的腦袋,輕聲道,“自然。”
天色不早了,沈清棠起身擦乾眼淚,看著隔岸一個個開始打烊的商鋪,提議道,“夫君,我們回家吧?”
‘夫君,我們回家吧?’
這句話在李長策耳邊回蕩,他看著杏衣少女的背影有些出神。
‘承風,我們馬上就能回家了。’
十三年前,在涼國城門口,他娘親牽著他的手這般說過。
掌心忽然傳來溫軟的觸感,沈清棠笑著牽他,“走吧。”
“好。”
李長策心頭生出久違的暖意,眉間增添了柔和之色。
——
馬車停在侯府,疲憊的沈清棠趴在李長策的肩頭一睡不醒。
李長策抱著她下馬,快步回到院子。
提前回來的迎春和懷喜在院門瞧見二人,連忙開門。
沈清棠剛挨著枕頭,迷迷糊糊的睜眼,一副喝醉似的,衝他笑了笑。
“醒了?”李長策坐在床邊扶著她。
“嗯。”
“那我讓人給你打水,沐浴如何?”
“好。”沈清棠滿口答應。
李長策起身朝門口走去,很快便有丫鬟端著乾淨的衣服和香薰進門。
隻是那案板不止一套衣服,而是兩……
沈清棠看清之後,熟悉的警惕感立馬讓她清醒了。
她站起來,指了指衣服又指著李長策,最終憋出一句話。
“這是做什麼呀?”
“自然是同卿卿共洗鴛鴦浴了。”
屋內有懷喜又有迎春他們,幾個人紅著臉麵麵相覷,難以置信的看著二人。
沈清棠一股子熱氣直竄腦門,羞得隻想鑽地縫。
錯覺錯覺,方才岸邊好不容易覺得對方正經起來有點正人君子的樣。
濾鏡!一定是該死的濾鏡!
李長策要是能放過一絲能與她醬醬釀釀的機會,那就不是李長策了。
“什麼什麼鴛鴦浴啊,我不習慣,你快回去洗自己的。”
說著她推著他出門,最後留下了懷喜。
李長策被趕出來,正要說點什麼。
屋內傳來少女關心的聲音,“你快點去吧,天很晚了,明日你還要上早朝,千萬彆累著了。”
他嘴角彎起。
罷了,這次就放過她吧。
誰讓她字字句句都在關心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