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之頂著風雪,甫一進屋子,就帶起滿室寒氣。
國公爺之母,老夫人蔣梅英麵上浮起慈和的笑,朝沈淮之招了招手:“子晏來了,這幾日在宮裡可累了?”
沈淮之進宮處理一年前遺留下來的鹽稅貪汙一案,當年他拚死,以身誘敵,讓隨從送了證據回京,這一年聖上收拾了幾位貪官汙吏,但還是留了些尾巴。
政事他從不多說,隻溫聲一笑,給祖母及一旁冷著臉的母親行禮問安。
“勞祖母牽掛,孫兒一切都好。”
蔣梅英就國公爺一個兒子,娶了公主,又不能納妾,沈家到這一輩,就沈淮之一個獨苗,她心疼得緊。
“快飲杯熱茶暖暖身子。”
沈淮之飲了茶,抬眼看向母親,華陽長公主本想責怪幾句,看到兒子倦怠的眉眼,還是壓下了火氣。
“可見到你外祖母了?”當今太後是華陽和皇帝的生母,最是疼愛沈淮之。
失蹤這一年,太後她老人家也是愁白了頭。
沈淮之心下一暖,“今日離宮時,外祖母身體已然康健了許多,都是孩兒不孝,讓長輩們操心了。”
他撩起衣擺跪下去,華陽見之更是不忍再責怪,歎了口氣:“起來吧,這也不是你的過錯。”
華陽揉揉眉心,皇兄身體日益不如一日,太子和剩餘幾位皇子,明爭暗鬥不斷,人人都想拉攏國公府和她這個長公主。
沈淮之南下查鹽稅貪汙一案,遭了幾方勢力追殺,至今都沒能查清幕後主使。
華陽想到這些糟心事,就是一陣煩躁,但生於皇家,自然躲不開爭權奪利。
又憶起兒子帶來的那個女人,心頭更煩。
華陽凝目望向沈淮之,“明竹軒那位,可想好了如何處置?”
沈淮之心下一凜,抿唇不語,他與華陽生了雙一模一樣的鳳眼,母子二人對視,皆看清彼此眼底深意。
華陽驀地嗤笑:“你回府那日告訴本宮,那女子是靠捕魚為生的漁女,但本宮怎麼聽聞,她是個娼妓呢!”
“下賤胚子,勾引我兒無媒苟合,也敢以正妻自居!”
華陽語氣說到最後,已然是加重,她將手中茶杯重重一放,壓下去的火氣又冒了上來,柳眉一豎:“本宮不管她是賣魚還是賣身,總之不許她進門!”
“做妾也不堪配,什麼東西憑白汙了本宮的眼!”
沈淮之聽母親自稱本宮,知她動怒,隻好起身重新跪下,麵色為難。
“母親,林繡她是兒子的救命恩人,不提兒子在海上遇險那次,單憑這次回京前遭到刺殺,林繡為兒子擋了一劍,兒子也不能負她。”
華陽冷哼:“救了本宮的兒子,自然是她的造化,本宮難不成會虧待她?金銀也好,田舍也罷,要什麼儘管開口,但旁的,休想做夢!”
沈淮之知道母親強勢霸道慣了,又是公主,決定了的事很難改變主意,一時犯難,不自覺看向祖母。
蔣梅英暗暗搖了搖頭,她這位兒媳婦,身份貴重,在大燕朝,連皇帝的麵子都能仗著寵愛駁一駁。
想要她放低身段,迎個娼妓入府,即便是做個通房暖床的玩意兒,又談何容易。
再者,蔣梅英也不同意,沈家唯一的希望,怎可毀在娼妓手中。
“子晏,你母親的話不無道理,那位林姑娘雖有救命之恩,卻也不可學那戲班子裡演的,就要你以身相許,報恩有許多方式,不必搭上自己一生。”
蔣梅英和故去的老國公也恩愛過,隻不過最終還是相看兩厭,這世間男女,焉有長情之人,無非一時新鮮。
孫兒與那林姑娘有過夫妻感情,一時割舍不下也是人之常情。
待日後娶個般配的妻子,琴瑟和鳴,哪裡還會貪戀娼妓上不得台麵的美貌和淺顯內在。
人老珠黃了,興許還會嫌棄這段失憶淪為漁夫的過往。
早早斷了,也是好事。
蔣梅英轉了轉手中佛珠,溫言道:“許她一輩子花不完的錢財和奴仆,已是尋常人幾世難尋的福氣,子晏,你要謹記自己的身份。”
華陽與婆母態度一致,聞言點頭讚同:“如今朝中形勢不明,本宮不欲牽扯太多,秦太傅是你與諸位皇子的老師,為人清正,是結親的好人選。
本宮也甚是喜歡秦家那位小姑娘,你與她也算熟識,稱得上是青梅竹馬,過幾日的賞梅宴,請了她來遊玩,依我看,就早早定下。”
免得各方勢力都起了心思,虎視眈眈覬覦她和國公府的勢力。
若不是一年前沈淮之出了意外,合該是早就定了親才對。
沈淮之臉色稍沉:“母親,林繡已是兒子的人,兒子怎能——”
華陽不想聽這些推拒之言,冷著臉打斷:“再敢忤逆,本宮立即下令處死這賤人。”
沈淮之神色難看,母親說一不二,即便林繡是他們的恩人,母親也不在意。
殺了便殺了,誰也不敢議論母親一句是非。
他一時想不出辦法,焦急不已。
蔣梅英有心為這母子二人打圓場:“子晏先回去歇息,莫要惹你母親不高興,那林氏可暫住府裡,去留日後再說。”
現在就趕出去,免得外人知道,說他們苛待恩人。
華陽給婆母麵子,繃著臉揮手讓沈淮之退下。
沈淮之隻好恭敬辭彆母親與祖母,頂著愈發紛揚的大雪回了明竹軒。
立在院外許久,沈淮之才長歎一口氣,讓人掀了門簾進去。
屋裡春意濃濃,林繡正和剛回來的春茗在裡屋說話,春茗哭過,手心都腫著,被戒尺抽了不知道多少下。
公主府的規矩太多,她腦子並不聰明,又是個直腸子,總是犯錯,挨了打有時候也不長記性。
還稀裡糊塗把姑娘以前的事都說了。
說完春茗都沒意識到自己被套了話。
林繡聽後,也是一陣沉默,但這也不是春茗的錯,她們姐妹二人哪裡經曆過這些,高門大戶裡,儘是些人精。
林繡給春茗仔細抹藥:“彆自責,咱們不偷不搶,出身青樓又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說了便說了,省得瞞著。”
虱子多了不怕癢,林繡想著,公主就是不同意,恐怕和她是娼妓還是漁女,都沒關係。
春茗抽噎了一下,耿直道:“姑娘,我聽那群婆子說,你這身份,連妾都做不成,咱好不容易成了良民,何苦來哉要給人做妾,咱們回溫陵吧,靠捕魚難不成還活不下去了?”
她話音剛落,林繡都不及回答,屏風後便繞出一個人影。
沈淮之眉目陰沉沉,冷冷掃了春茗一眼。
“規矩若學不好,便再回去好生調教幾日,在主子跟前挑唆,當掌嘴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