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繡一怔,心裡蔓延出幾分失落,說不清道不明的,仿佛玉郎這名字一旦消失,連這個人,都會不屬於她一樣。
直覺不想答應,林繡委屈地抬眼:“隻私下裡叫不可以嗎?”
沈淮之神情不明喜怒,語氣也淡:“聽話些,這裡不比溫陵,丫鬟奴仆總有閒言碎語傳到我母親耳中,她是長公主,規矩繁多,我的嫣兒懂事乖巧,不會讓我為難的,對不對?”
玉郎這般的名字,聽起來難登大雅之堂,私下叫了倒也不算什麼,隻是想到母親的脾氣,沈淮之就頭痛,這種小把柄,還是不要被母親捉到才好。
林繡看他皺眉,從前任性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張了張唇,還是道:“我知道了,今後不提便是。”
隻是,該叫他什麼呢?
沈淮之見她神情落寞,忽地有些愧疚,彆開眼去,“先喊我世子罷,依著京中規矩,縱是成了婚,喊世子也是可以的。”
林繡浮躁難安的心,隨著沈淮之這句“成婚”,立時就平靜下來。
隻要沈淮之還肯認她這個妻子,暫時受些委屈又有何妨。
興許沈淮之已經在努力說服父母長輩同意了呢?
林繡軟軟一笑,摟住沈淮之的脖頸。
沈淮之側首輕吻林繡臉頰,商量道:“嫣兒,給我點兒時間,先在這院子住下,咱們的事過段時日再提,可好?”
林繡身子一僵,眨著淚眼直起身來:“是公主不同意嗎?”
沈淮之母親為大燕朝華陽長公主,父親貴為國公爺,無論父族還是母族,沈淮之出身皆貴不可言。
更何況,來的路上,林繡早已聽人說了數遍,沈淮之是大燕朝最年輕出色的郎君,深得聖上喜愛,前途不可限量。
這幾日在院子裡,不知是有意無意,總是能聽到丫鬟聚在一起聊天,說她們世子爺,便是迎娶公主,也是使得的。
隻是如今大燕無年齡相適的公主,不然怕是早就給世子爺定下了婚約。
林繡心中難過,她這樣的出身,恐怕配公主府的奴才,都會被人嫌棄。
誰會娶一個青樓出身的女子。
也就隻有玉郎,是個傻的。
這話,簡直是多此一問。
林繡注視著沈淮之,她的玉郎,眼中閃過一絲猶豫:“玉我們還能回溫陵去嗎?”
她又問了個傻問題,問出口便後悔。
沈淮之略笑了笑,摸她的頭發:“彆犯傻,我從前失憶,不得不流落在外,如今記憶恢複大半,知道還有長輩需孝順,怎能拋下他們一走了之?”
為著失蹤這一年,爹娘祖母,操碎了心,今日一見,曾風華絕代的母親都添了白發,祖母更不必提,每日都得喝藥才能睡下。
沈淮之自幼恪守規矩禮教,做不來這等不孝之事。
林繡垂眸,半晌還是撲進了沈淮之懷中:“那再等等,我不急的。”
隻要玉郎還要她,便能等。
林繡猶覺得不安心,想了想還是在沈淮之頸間蹭了蹭,帶著點兒往日撒嬌的意味:“咱們拜過天地,是正經夫妻,你在媽祖娘娘麵前起過誓言,此生隻會有我一個,可千萬彆忘了呀!”
沈淮之失笑,淡淡“嗯”了一聲,失憶的自己,幼稚難言,陪著林繡做了不少荒唐事。
若傳到京中,真是笑掉大牙,堂堂世子爺,竟然會如一個癡兒,跪在沙灘上,迎著海浪朝無垠海麵叩首,祈求神靈為他們的愛情見證。
既無父母之命,也無媒妁之言,隻有他以玉郎的名義寫下的一紙婚書。
林繡這樣單純,讓沈淮之心中悵然。
沒了他庇護,可如何在這世間立足。
沈淮之迷戀林繡這個人,無論是失憶還是現在。
若依著母親的意思,自然不許林繡進京,給些錢財打發了便是,但沈淮之不舍,畢竟是自己的女人,無論如何,不能負了。
再等等,總能想到兩全其美之法。
沈淮之坐了片刻,哄得林繡開心才去給長公主請安。
他剛走,林繡便想起,忘了問問春茗何時能回來。
一進府,春茗就被公主身邊的嬤嬤叫去學規矩,至今也沒個消息。
林繡六歲那年被狠心的舅母賣進青樓,在青樓跟著媽媽及眾位姐姐,學了八年的“手段”,春茗是近身伺候她的丫鬟,相貌平平,右半張臉都是青色胎記。
她和春茗雖相貌天差地彆,可命運一樣淒慘,自小便相依為命,私底下以姐妹相稱。
十四歲“開花”那日,林繡鼓足勇氣,拿出從野郎中那買來的藥,說是吃了就會生疹子,還會持續高熱,就像麻風病人一般。
這藥生猛,能不能熬過去全靠意誌力,保不齊還會落疤。
林繡想著,就算成了麻子,也比接客強,她不想和青樓那幾位姐姐一樣,沒日沒夜地伺候男人,最後不還是染了病,年紀輕輕就去了。
一狠心,將藥吃了。
果然,媽媽嫌她晦氣,一張草席子裹了打算扔進亂葬崗。
暈過去前,林繡用身上所有的銀子,替春茗贖了身。
春茗因為相貌,在青樓沒有任何價值,拿了賣身契離開。
但春茗沒走,她不嫌棄林繡,也不怕被傳染,背著林繡,一路從亂葬崗進城,求醫問藥,受儘冷眼。
林繡中途醒來,撐著最後一口氣告訴她自己沒事,春茗便又背著林繡,尋到一處偏遠漁村落腳。
在這裡,她們遇到一位瞎眼婆婆,其孫女剛死,婆婆接受不了,將林繡認錯。
就這樣,翠紅苑的嫣兒姑娘,改名為林繡,隱姓埋名在十裡村。
若不是春茗,林繡覺得自己早就死了。
進京的時候,春茗怕她一人沒個照應,執意以丫鬟的身份跟來,這份情誼,林繡怎麼能忘。
她琢磨著還是要問問春茗的處境,林繡起身追出去,拐過影壁出了院子大門,正看到沈淮之的一片衣角。
林繡正欲叫住他,就被身後的丫鬟攔住。
問月恭恭敬敬道:“林姑娘留步,公主身邊的王嬤嬤親自來請,想是公主尋世子爺有要事,您還是在院子裡等等,莫要打擾。”
林繡腳步一頓,垂眸轉身。
問月是沈淮之身邊的一等丫鬟,她的職責就是看好林繡,免得她到處亂跑惹公主和老夫人不悅。
這樣莽撞地在後院喊人,又沒規矩跑去攔住世子,公主知道了定會責罰她們這些做下人的。
問月看向林繡背影,輕輕搖頭。
林姑娘還在做著嫁給世子爺的美夢,殊不知這裡是京城長公主府,可不是溫陵偏僻的漁村。
聽聞府裡不日就將舉辦賞梅宴。
到時,滿京城的高門貴女,怕是都要來參加。
哪裡還會有林姑娘的位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