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賣酒?”
“小弟就是擔心旁人誤會啊!”
趙文華乾笑了一聲,明明官場貪汙成風,讀書人卻又恥於言商言利。
比如海玥若將《西遊記》給予書商大肆出版,那一個賣文字的罵名就洗不清了,現在他趙文華身為六部官員,又是進士及第,賣酒也實在有失身份。
所以他又趕忙補充道:“‘百花釀’絕非尋常酒水,乃獨門藥酒,久服輕身延年,助陽事,通經脈,治百病,奇效無比!”
聽到助陽事,嚴世蕃眉頭一動,興趣被勾了起來,但嘴上卻在反對:“說得這般好聽,如此奇藥怕是太醫院都難得,你怎會有?家中祖輩所傳?”
“不是!”
趙文華家中並無行醫之輩,知道這種謊言騙不得人,低聲道:“‘百花釀’的配方,是我偶然從一位南洋商人購得的,所用的主材,正是外貢的烏香,那般名貴,自有不可思議的功效!”
嚴世蕃哼了哼:“既是外貢藥品,必然稀有,你如何就能以此來釀酒?”
趙文華道:“一直用烏香,自是不成的,所幸我後來又請一位道長調配了藥方,將烏香替換為禦米殼,再輔以合歡花、沉香等百花蜜,最終才有了‘百花釀’的問世,為病者除痛……”
嚴世蕃斜睨著他:“呦!你還醫者仁心起來了?”
趙文華眼神微微有些閃爍:“然此舉恐遭士林非議,責怪我丟了進士清貴之名!唉!我本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
“行了行了!”
嚴世蕃擺了擺手:“說吧,百花釀賣多少?”
趙文華低聲說了一個數。
嚴世蕃頓時倒吸一口涼氣:“怪不得你賣給孫黑虎,也就他這南監一霸,從犯人身上撈了那麼多油水,才能買的起這種藥酒了!”
趙文華趕忙道:“東樓兄有興趣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做這筆生意的。”
“哦?這還差不……”
嚴世蕃下意識地就想答應,突然一想,自己即將成為清流領袖之子了,怎能賣酒損了名聲,斷然拂袖:“荒唐!我嚴世蕃是何等人,豈會在意這等小利?”
趙文華驚了。
這都不夠?
你太貪了吧!
嚴世蕃拒絕之後,又有些心痛,如果自己答應下來,是不是往後就可以實現碧玉堂自由了,這麼一想,愈發看趙文華不順眼,冷冷地道:“跟我來!”
趙文華亦步亦趨地跟著,終於走入了敬一亭對麵的一心堂,迎麵就見到了陛下禦賜的四個大字,而嚴世蕃照例來到麵前,大聲誦念:“心猿歸正,吾心至誠!忠誠!!”
做完儀式後,嚴世蕃立刻來到在堂內看書的海玥麵前,獻寶似的將剛剛所得到的情況告知:“明威你信麼?他說有一種藥酒,能解百病,還能助陽事呢!”
“禦米殼為主藥?”
海玥同樣沒有忘記這個細節,正如當時所言,事情要一件件來,追查完舊案,就該輪到趙文華身上的蹊蹺了,現在嚴世蕃先一步問了出來,答案令其臉色一沉。
禦米殼就是罌粟殼,這是完全不加掩飾了。
不奇怪,因為如今這個年代,罌粟多為藥用、飲劑或熏香,直到明末爪哇人從吸煙中獲得啟發,在煙草中摻入罌粟吸食,這才有了泛濫的趨勢。
而到了清乾隆末期,煙槍技術徹底成熟,開始吸純鴉片,從此抽大煙開始荼毒中國,造就了曆史上最為屈辱的一段東亞病夫時期。
由此可見,使用罌粟的方法不同和純度不同,造成的危害性也有天壤之彆。
畢竟這玩意是一個統稱,其下有二十八屬,兩百五十多種,藥性毒性皆不相同,中國早在唐朝時期,就有藥用罌粟的種植,而後來清末泛濫的是鴉片罌粟和苞鱗罌粟,均是舶來新種,並非本土種植的那一類。
且不說其他朝代,就看大明朝,《大明會典》裡記載了藩屬國給明皇室進貢罌粟的事,暹羅、爪哇、孟加拉,定期派出朝貢使團,向明朝進貢當地各種土特產,其中就有罌粟,稱“烏香”,主興助陽事,壯精益元氣。
據說萬曆皇帝三十年不上朝,在宮中試驗、服食丹藥,丹藥中就有罌粟,後來定陵被挖,科學家對萬曆皇帝的屍體進行化驗,發現他的骨頭中含有嗎啡成分,也是食用罌粟的證據。
這倒罷了,畢竟作為名貴的藥物,皇家服用並不奇怪,但說萬曆不上朝借口是頭暈、眼花,其實主要原因是縱欲過度,再加上鴉片的毒癮所致,認為他是“中國曆史上第一個吸毒的皇帝”,且“死於吸毒”,那就是純粹的謠言了。
萬曆的身體到後期很差,應是得了糖尿病,且伴有種種並發症,他服用過罌粟類藥劑不奇怪,但肯定沒“吸”過。
兩者差距巨大。
現在趙文華的“百花釀”,主配方也是罌粟,他完全不以為意,因為這恰恰證明了世人根本不知其危害性,或者說就算隱隱察覺,由於成本過高,也無法在普通層麵泛濫,造成的危害性確實遠不如後世鴉片。
可沒有鴉片大,不代表沒有危害。
海玥其他事情基本已經融入古代,唯獨對於毒品的態度是零容忍,直接看向趙文華:“過來!”
趙文華心頭莫名一悸,低眉順眼地上前:“會首!”
海玥發問:“孫黑虎飲用百花釀多久了?”
趙文華低聲道:“一年多了,他原有隱疾,飲了此酒後,大大地緩和了病痛,才願意出重金買酒。”
海玥道:“這樣的人有很多?”
“不多!不多!”
趙文華道:“這百花釀很難釀製,求的人多了,便供應不足,得酒之人自是秘而不宣,沒有聲張……我除了賣於這些人外,也就邀請三兩好友來家中品酒了,此前還想邀請東樓呢,可惜一紙公文下來,沒有趕上了最新一批的佳釀出窖……”
嚴世蕃嗬了一聲,對於百花釀的滋味其實也頗為好奇:“你上次邀我同飲美酒,遺憾錯過,待得此事結束,我喚上俞誌輔一同,大夥兒不醉不歸如何?”
趙文華趕忙道:“百花釀非尋常酒類,多飲反倒傷身了……”
嚴世蕃皺眉:“如此掃興?”
海玥淡淡地道:“少飲些倒是無妨,就怕此物有著強烈的依賴性,喝上幾次,就再也離不開了!”
嚴世蕃愣住,趙文華臉色立變:“會首……會首何出此言?”
海玥看向嚴世蕃:“東樓,你還記得去年年末,我與你和德輿,討論過京師裡異常服用藥物的權貴名單麼?”
嚴世蕃馬上想了起來:“記得啊!明威你那時讓我和桂德輿,幫你去留意,太醫院禦醫李紹庭所配置的‘天麻散’,在京師權貴裡還有哪些人在服用……”
說到這裡,他猛地一驚:“怎麼的?‘天麻散’和‘百花釀’有關聯?”
海玥道:“李紹庭也是特製藥方,自稱是傳自神醫華佗的麻沸散,實則與南洋秘藥有關,仗之在京師招搖撞騙,後卷入公主府一案中被殺。”
“我之所以覺得蹊蹺,拜托你們收集名單,後來還請陸舍人深入調查,是因為早年在家鄉,聽過一個說法。”
“南洋有巫藥,可控製人心,起初令人百病消解,飄飄欲仙,待得習慣了它的藥性,一旦不再服用,渾身就如萬蟻噬心,苦不堪言,最後徹底依賴,為了求此一物,錢財尊嚴,樣樣都能拋棄!”
“元質,你的‘百花釀’,有這種特性麼?”
趙文華越聽越像,背後已是出了一身細密的冷汗,再迎著海玥洞若觀火的眼神,結結巴巴地道:“沒有……沒有……這百花釀……小弟不知有此禍害……”
嚴世蕃已是勃然大怒,雙目噴出火來,探手就抓住他的衣襟:“狗日的,你敢害我?”
趙文華並不怕嚴世蕃,反倒即刻解釋道:“沒有!絕對沒有啊!小弟萬萬不敢有半分加害會首與東樓兄之意!”
海玥臉上並未發怒,隻是繼續道:“元質可知,我們一心會除了進學外,還有尋找一個秘密結社的重擔?”
趙文華點了點頭。
這個年代本來就沒有什麼保密的觀念,正如嚴世蕃回去就跟嚴嵩說了秘密結社的存在,前些日子,為了給這位申請入會的人員些甜頭,也特意將一心會的使命告知。
趙文華於是知曉了,居然還有如此可怕的存在,更被當今陛下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如此倒也不錯,反正彆管能不能查出賊人來,有了這份使命在,一心會就更能維持簡在帝心的殊榮了。
他更想入會了。
然而此時,海玥卻用平靜的語氣,說出了一番令他如墜深淵的話語:“自從在‘天麻散’上察覺出了危險性,我就在考慮一種可能——這個結社如此神秘,是不是就以此物控製成員,才能確保絕不背叛?現在元質所釀的藥酒,如果也有這種特性,無論你知不知情,恐怕都要去詔獄,和錦衣衛分辨清楚了……”
噗通!
趙文華直接跪了:“會首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