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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了誰?”尤利爾喃喃道。
使者沒回答。他的身影在月光中消失,鬼魅一般在身後浮現。尤利爾心知自己來不及作出反應,然而他的手腳忽然變得很輕,空氣也失去了阻力,周圍環境中的一切物質都在傳遞出順從的力量,驅使他提起了符文之劍。
鏘得一聲,猶如鐘鳴。這一刻是今夜的零點。命運的零點。
劍橫在前,擋住白骨般的劍刃。符文不斷崩解,又不斷重組,尤利爾咬緊牙關,格開了那把“鑰匙”。
“不行!”他懇求。
使者恍若未聞。一劍接一劍,聖經與誓言碰撞,撕碎了神文。被揭穿真麵目後,他下手更是毫無保留,學徒隻得後退,同時對拉森喊道:“快跑!”
天文室教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吟唱起咒語。身後的廢墟裡,一扇紅門逐漸浮現,合頁邊似乎有鮮血滲出。他就要打開門……
尤利爾聽見一聲輕笑,手上的壓力隨之一弱。
“到我這兒來。”某人的聲音。熟悉的聲音。
月光下,地板上撕裂的痕跡漸漸溢出了暗紅的水珠,滴滴流淌,迅速彙成細小的水網,涓流不斷。眨眼間,這些水道串聯奔湧,如同密密麻麻的血管,籠罩了大半個房間。
拉森變了臉色。他猛然抽手,看到紅門化作一灘血水,無聲無息地灑落在地板上,填滿了最深的裂口。
真的是你。“帕爾蘇爾?”尤利爾用夢囈般的口吻問道。
使者眼眶中的火焰暗澹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蒼之聖女溫柔的目光。她一步邁出,從高大的盔甲中走出來,距離學徒僅有半碼。無聲湧動的暗色波濤上,圓月高掛,窗柵將倒影切割得支離破碎。帕爾蘇爾伸出手,無甲的指頭搭在他的劍上。
她並沒用力,尤利爾卻覺手上力如千鈞,不由得緩緩放下劍,生怕符文割傷了她……哪怕隻是幻影。
“這不是訓練了,尤利爾。”她輕柔地開口,“你會受傷的。”
學徒僵在原地。他想起在繪圖室的驚鴻一麵,雷鳴夜雨中,如幽靈般出現的人影。她的擁抱與撫摸,那些充滿情感和撫慰的話語……原來都不是夢。
難怪喬尹根本沒有過問帕爾蘇爾的事,他們一直都在一起。
“彆怕。”她微笑,“我是真的喲。”
“我……我們見過幾麵。”尤利爾語無倫次,“你認得我?我以為那些是我的想象,幻覺,是聖經的副作用。我根本……”
“我們在夢裡就認識啦。”帕爾蘇爾湊近他。神文這次無害地穿過了她的身體,尤利爾卻能感受到她手臂的溫暖。“那不隻是喬尹的夢,還是我的夢。所以黑騎士有兩個錨點,才讓他騙過了你的眼睛。”她故意眨眨眼。“我總想著回家,回到聖瓦羅蘭……蒼之森。那裡有一棵白蠟樹,是我在獲得聖女花冠時栽下的。它長得比莫爾圖斯花園裡那棵更高大,我能在夢中見到它。”
“那……夢裡的……就是你?”
“是啊,親愛的。”帕爾蘇爾再次環住他。使者靜靜地注視學徒笨拙地俯下身,抓住她的肩膀。
被人擁抱的感受尤利爾不陌生,但帕爾蘇爾是不一樣的。他陡然間失去了全部意誌,神秘,火種,神術……統統如朽壞的鎧甲一般脫落。他仿佛赤身裸體,剛剛降生到這個世界,而她作為這世上第一個迎接者,正充滿喜悅和希望地對他表示接納。
尤利爾記得自己還是四葉城修道院的學徒時,他和同伴都在院子裡等待。有人等來鐵匠、裁縫、馬夫或廚師,就此跟著他們離開。有人等來一封長信,選擇留在教堂當修女。幾個男孩等來立在後牆的無字石碑,他們更小的時候還在那兒撒過尿。當時這些孩子的哭聲教所有人都心生憐憫。然而,來曆清晰的同伴是少數,跟大多數人一樣,學徒什麼也沒等到。
這不是他的錯,隻是有些東西出了偏差。原來她和喬尹一直都在裡世界諾克斯,所以沒人來找我。尤利爾明白了。他踏上列車,不是背井離鄉,而是回到家去。是他找到了他們。
“你該早些告訴我的。”尤利爾悶悶地說,“為什麼瞞著我?”
“很多顧慮。很多很多。”帕爾蘇爾歎息一聲,“在神國外,我很難親自出麵。好在有些事無需說出口,我們也都心知肚明。”
尤利爾受傷地望著她。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說實話,我也有點,呃,大概是害怕罷。萬一你不同意怎麼辦?諸神塑造了你,我怎能將她們的傑作當成私人饋贈?”她繼續用力,甚至踮起腳來。他們麵頰相貼。“但你就是。親愛的,我知道你就是命運的饋贈,是我們這輩子都沒能得到的孩子……如果你願意的話。”
“如果我願意?”尤利爾發起抖來。他竭力克製,但身體不聽使喚。他心中似乎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不斷生長——這時他看見地板上不斷蔓延的鮮紅的紋路。
……仿佛有冷水從頭淋到腳。尤利爾喉嚨一乾,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他輕輕推開她。“你……你想讓我乾什麼?”
“沒有你,家就不完整。”帕爾蘇爾鬆開手臂,依然凝視著他。“親愛的尤利爾,跟我們走吧,再也不分開。我從沒當過媽媽,也許我沒什麼天賦,可我們總能得到幸福的,我們和你,我們可以為你付出一切。親愛的,親愛的!相信我吧。到我這兒來。我們一起建立我們的理想,所有人的天國。我愛你,我們需要你。”
她向他伸出手。
我等了這句話很久。尤利爾閉上眼睛。在十幾年前,他向蓋亞祈禱,想知道自己的來曆。甚至在尋找艾肯,那個瑪奈的孩子的時候,他忍不住去想自己的母親。她是什麼人?是什麼樣?她愛我嗎?會想念我嗎?她真的存在嗎?當這些問題隻有最後一個有答桉,反而引起更為可怖的懷疑,引發更多令人心碎的問題,讓幻想也變得膽戰心驚。
於是當瑪奈祈求時,他發誓為她,為艾肯,為自己尋回其他問題的答桉。
現在,尤利爾再也不用找了。他本就不是孤身一人。
“不。”他說,“不是現在。”更為洶湧的感情淹沒了他,學徒不由得狼狽地擦了把臉。“不該是現在的。”
“尤利爾……”
“你要殺他,對吧?”他低聲問,“先知死了,拉森先生不是先知,你們卻要殺他。那羅瑪怎麼辦?而且在神國裡你能露麵,在外界我見過你,帕爾蘇爾,是通過儀式?神降?你乾擾了羅瑪的儀式嗎?你把她怎樣了?”
帕爾蘇爾發出一聲歎息,沒有回答。
“我不能這麼做。”尤利爾儘全力克製自己,“我不能,帕爾蘇爾,我不能傷害他們。”即便是為了你。“你們已經殺死了先知大人,我從沒想過……他幫過我啊。求求你,停下吧,彆用這種方法。海倫女士快急瘋了。”
“你擅自闖到這兒來,有沒有想過我們的心情?你不想見我們嗎?”
“我錯了。”尤利爾跪下來,仿佛全身的力氣都離他而去。“我錯了,可這是不一樣的。”淚水湧出眼眶。“拉森和海倫還活著,而你們,已經死了。”
帕爾蘇爾顫抖了一下。
短暫的沉默後,她轉過身。使者麵無表情地與她對視。“好吧。”帕爾蘇爾開口,“我辦不到。你贏了。”
喬尹沒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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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慢走回他身邊,輪廓逐漸削薄,在月光中彌散。一簇幽藍的火光在使者的眼眶中亮起,帕爾蘇爾忽然伸出手,從他的臉頰穿過。她仰起頭,“你後悔嗎,我的騎士?”
“你的話太多了。”使者提起劍,與她最後的輪廓擦肩而過,走向往日的同僚。
直到尤利爾擋在麵前。導師以嚴峻的目光審視著他,仿佛在問:你準備好了嗎?你的劍鋒利嗎?你的信仰是否足夠堅強,能夠保護你的心靈?
不。尤利爾如在夢中。不。不。不是喬尹在開口,是教堂……四葉城的修道院教堂。鐺。鐺。鐺。鐘鳴過後,修士問,準備好了嗎,年輕的孩子?準備為信仰付出餘生了嗎?現在,準備好的人,拿起你們的劍!
他本能地服從……
第一劍迎麵墜落,寒光在粼粼血泊間閃爍,如鐵錘一般砸開符文。第二劍詭異縹緲,輕柔地齧咬血肉,留下不規則的環形傷口。第三劍迸發出短促細小的嗡鳴,仿佛昆蟲振翅,鑽入靈魂之火,化為亮麗的絢光,隻餘灰儘帶著灼痛拂過他的臉。
尤利爾如同置身校場。劍光和火光一同閃耀,寒冰與烈火,鋼鐵與符文。眨眼間,勝負已分。他手裡隻剩下一截斷刃,無法保護軀體。劍鋒掠過,鮮血自交錯的皮肉裂口中湧溢而出,隨後熱量流儘,寒氣倒灌,穿透骨髓。
但傷勢並不致命。『靈視』昭示了武器的軌跡,它們就像命運的可能性延展而出的道路,有條不紊地擺在麵前。尤利爾完全了解他的對手,知曉每一式該如何抵擋。可惜誓言終究不如聖經鋒利,他的速度也太慢。
“夠了!”拉森開口,“停手吧,尤利爾。這樣會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卑鄙小人。你走吧,你被開除了。這事兒和你沒關係了。”
使者最後一扯武器,把剩下的一截符文也攪成了碎片。點點金光落在布滿暗紅水網的地板上。尤利爾自骨劍下逃開,獲得片刻的喘息。對手靜靜等待著他的回應。
“我不會再做逃兵,閣下。”學徒用神術治療傷勢,很快血便止住了。“告訴他。高塔不會與寂靜學派合作。你保證。告訴他。”
拉森握緊了拳頭。“我本來隻考慮勝利,秘密結社,秩序聯軍……即便我拒絕巫師,又能怎樣呢?尤利爾,這世上從沒有為一人而掀起的戰爭,也從沒有人能中止已經燒起來的戰火。我無法保證!我隻能說我會安撫集會,我可以儘我所能,實現這個諾言,可……我畢竟不是先知大人。”
先知死於刺殺,你更希望為他複仇。尤利爾能讀懂拉森的眼神。他最終沒有再勸。
天文室教授盯著使者。“先知大人並沒虧待你。”
“他是我們的敵人。”黑騎士平靜地指出。
“他給了你理應得到的一切,收留你,讓你得到了外交部,給了你夜語指環,甚至讓你成為他的繼承人……為什麼?因為你是無名者?因為他最後選了我?”
喬尹瞥一眼角落裡的屍體。“不用謝我,你升職了。”
“他信任你,才會讓你進入神國。這裡本來是絕對安全的,沒人能找到聖者的國度,沒人能在這裡傷害他,他讓你進來了!”
“是啊。”使者輕哼一聲,“他自尋死路了。”
“你欺騙了他。”
一道奇異的神色掠過使者的眼底。“我成全了他。”
很難說“艾恩之眼”閣下是否會被三言兩語激怒。關於嘲弄和挑釁,大家當然不陌生,但眼下栽培自己的導師死於背叛,凶手還在咄咄逼人、不打算罷手,見得此景,即便是以仁慈著名的蓋亞也會著惱。尤利爾不由得分散注意給拉森,擔心他衝動行事。
謝天謝地,教授沒有失去理智。雙方的差距擺在這裡,占星師不可能是外交部長的對手。也許使者根本就在等他自己衝上來。
危險的沉默持續了幾秒,尤利爾仿佛過了一萬年。“我不怪你,亡靈。”拉森低沉地開口,“你有你的立場。我們毫無疑問是敵人,你沒得選。”
使者眯起眼睛。
“但你並不是贏家,不死者領主。秩序是諾克斯的根基,無名者、加瓦什和深淵,都隻是舞台上的角色,早晚會有下台的一天。即便你們占得上風又如何?隻有活人才擁有未來,隻有大多數人才能發出聲音,隻有曆史的勝利者才能書寫曆史。”
大占星師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繼續說下去:“失去了先知,克洛尹塔會陷入混亂,寂靜學派卻不會。現在巫師可以來總部奪走觀景台的秘儀了,這都是拜你所賜。零點已過,若無名者的國王真的死了,那麼就意味著拜恩此刻暴露在神秘領域中。擁有了兩座秘儀的‘第二真理’伯納爾德·斯特林大概會立即啟動它們,誰會是目標?加瓦什?拜恩?甚至布魯姆諾特?都沒關係,你將會親眼看到末日的魔光降臨,而你所保護的一切都灰飛煙滅。”
一陣寒意爬上脊背。尤利爾想起了那個謠言。“第二真理”曾圖謀偷走高塔的觀景台,以便用秘儀“以太之淵”威脅到諾克斯的每個角落。指環索倫把這樁事告訴他時,學徒竟一點兒也不意外。在喬尹的夢裡,伯納爾德·斯特林就是這樣的人。聖者地位助長了他的野心,可沒有順帶提高他的德行。我怎麼沒想到這點!
使者卻想到了。他不為所動:“血咒損壞的東西,斯特林也不可能修好。我隨時可以讓它變成一地碎片。”
“我早知道,那天半夜你在觀景台不是巧合!你和那巫師目的一致,都是為了秘儀。”提起這事,拉森嘴角抽搐了一下。“難怪你下手那麼果斷。”
尤利爾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以太之淵』是真正懸在拜恩頭頂的利刃,隨時可能墜落。零點時分,國王的餘蔭業已消散……不。不能再想下去。先知大人死了啊!我究竟是哪一邊兒的?
白之使的背叛給高塔造成了巨大打擊,然而作為不死者領主,喬尹幾乎完美地完成了任務。他以一己之力扭轉了戰爭局勢,尤利爾心想,或許還沒能確定勝利,但一些喘息時間對結社而言已經彌足珍貴。不過結社本可以繼續藏匿起來,學徒至今也不明白喬尹為什麼要封印國王,另尋方法來拯救結社。是帕爾蘇爾的緣故?還是……
但不論如何,得知同胞安全的消息讓他稍有安慰。直到拉森開口:“沒有先知,拜恩的位置也已經暴露。我們早就找到了加瓦什,那兒是你準備的安全區域,但它也在劫難逃。關鍵在於。”他眯起眼睛。“沒有國王,你保不住惡魔結社。不提尚存於世的兩位聖者,七支點決不會與惡魔和平共處,否則這一千年的政策、積累下來的仇恨、即將到手的勝利果實——豈不都成了玩笑?”
使者以沉重的一劍作為回應,尤利爾苦不堪言地提劍阻擋,四肢傳來脫力的疼痛。
“不會有人愛戴你們。”拉森語氣冰冷,“不會有人認同你們,接受你們,唯一等待你們的隻有火堆。秘密結社是惡魔的聚集地,裡麵的人是隻相信同族的惡魔容器,早晚有一天你們會六親不認、大開殺戒,而即便那一天還沒有到來,你已經在這麼做了。你的一舉一動都在證實這點。光靠謀殺和恐怖主義是不能統治的,不死者領主,甚至對結社而言,他們需要你,卻會愛著彆人,不乾臟活、擁有正麵形象、和藹可親的人,比如原本的國王。他們到頭來會責怪你殺害了他,因為你不值得他們支持。媽的,你以為狄摩西斯為什麼選我?你像殺手,不像國王。”
“支持者隻會見風使舵。”亡靈單手掄起聖經,骨劍摧枯拉朽撕開神文,尤利爾驚險地後退一步,才沒被一分為二。“他們沒用。”
“反對你的人卻會層出不窮。”拉森宣布,“你會舉世皆敵,找不到盟友。況且殺我很容易,殺死每個反對你的人卻很難。總會有人接替這位子。聽著,惡魔,秘密結社永遠不可能成為第八個神秘支點。你們非我族類。”
幽焰輕輕一跳。“沒錯。雙方永遠無法共存。這世上一個神秘支點也不需要。”使者告訴他們,“神秘領域的秩序建立在帝國的遺骸上,建立在謊言和異類的血肉上。這該死的塔早該塌了!你以為這是結束?你以為被迫放棄獵魔,秩序就已付出良多?”
尤利爾打個冷戰。
喬尹用他那雙非人的特征凝視著大占星師,窗外月光如瀑布般垂落,房間裡,血管似的水網呼吸般鼓動,仿佛在吮吸世界的生命力。
他恨他們。尤利爾意識到。先知,拉森,命運集會,七支點,永遠不會是他的歸屬。他背叛了銀歌騎士團,背叛了心中的信仰,成為千年來遊蕩在死亡世界的亡者魂靈。在學徒眼中,白之使的輪廓漸漸與先民時的幻影重合。他死而複生,要實現他的理想。
“遠遠不夠。”喬尹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高塔是第一個,伯納爾德·斯特林和他惡心的寂靜學派將是第二個,神聖光輝議會、守誓者聯盟、法夫坦納、灰儘聖殿,還有聖瓦羅蘭。”狂暴的烈焰在他眼裡燃燒。“下地獄去,全都去死,加入我的行列。既然雙方無法共存,就讓秩序消失好了。這是神秘領域的歸宿。支點的屍骸上,有新生命誕生,新世界,新東西,對秩序統治下的人來說不是好事,但無名者將稱之為天國。”
年輕人忽然瞧一眼學徒,“你也會的,尤利爾。你來建立,為了你的同胞,你的信仰。你不是我,你會開拓新的可能。”
我會嗎?尤利爾不知道。“他當然不會。”拉森說,“因為他和我一樣,不是無名者。沒經過火種儀式,艾恩的卷顧者會因與無名者天賦的類似表現而產生誤會。尤利爾是秩序生命,不是你的同族。”
所有思考就此中斷。學徒愣在原地,腦子裡一片空白。
拉森同情地望著他。“火種儀式早就開始了,從今天踏入高塔的一刻起,我們就能甄彆出你的火種,否則傻瓜都能避開特定的時間點……的確,惡魔結社是有躲避偵測的手段,我想你的導師一定給你準備了,但他不懂艾恩天賦者這回事……隻有聖者大人知曉這個秘密。『靈視』已經證明了你的身份,尤利爾。你我與先知是同類,而非無名者。從根本上,你和那亡靈就不是一路人。”
尤利爾的心在狂跳。這不可能是事實。我是結社的同胞,我能感受到他們。惡魔領主就在眼前,他在火種的觸覺中如冬夜裡的篝火一般明亮熾烈,勝過所有秩序生命……此刻唯有一件事能證明這話的真假。學徒輕輕碰觸自己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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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言喚起』
一串神文浮現在心頭。
‘烈火之歌,冬日之弦
自以為存在的牢籠堅不可摧’
這是秘密結社的魔咒。無名者用來藏匿自己的魔咒。在治安局就職的威特克·夏左,丹勞的北方人傭兵,加入結社的“紐扣”岡瑟,統統受到魔咒的保護,得以自由出入秩序的城池。尤利爾確信自己從沒向惡魔領主效忠,也從沒答應加入結社——他這麼打算過,但堅持要先回高塔辭職。
然而他的靈魂上卻有秘密結社的魔法。事已至此,不消說是誰的手筆。
『絕對指令』
神術滲入魔法枷鎖,消融火種間的魔力,神秘的效果隨之解除。尤利爾的感知中,喬尹的火種不見了。他再也感受不到無名者彼此間的聯係,也無從察覺他們的情緒。他仿佛墜入與世隔絕的黑暗虛空,隻有『靈視』是他的雙眼。
答桉是明擺著的。
諸神啊。尤利爾一聲不吭地放下手。今夜的驚駭業已夠多,他再不會為此失態了。沒關係。他告訴自己。即便我不是無名者,七支點的所作所為依然令人難以忍受。我是按照女神的教導行事。
然而另一人的反應更重要。他頗為不安地望向導師,腸子似乎絞成一團。他預感到某些事即將發生,某些東西已經在瀕臨爆發的邊緣。這不是神秘,而是直覺。尤利爾不了解喬尹的秘密,卻了解他的脾氣。
使者如一座石凋般安靜,被這消息打了個措手不及。拉森朝尤利爾回以愧疚的目光。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閣下,若你接下來要這麼做……尤利爾也沒辦法。
“你想要斬草除根,想要毀滅七支點和秩序生命,想要殺死每個可能成為先知的潛在威脅。”拉森的聲音變得很輕,“恐怕很難繞開咱們這位箴言騎士。做決定吧,統領。他是你唯一的學徒,在高塔中無人能出其左右。”
引力和抵抗的力道都拉扯不住的一劍後,尤利爾趔趄了一下,勉強避開這沉重的一劍。使者下手愈來愈重,劍刃交錯間,他的怒氣顯而易見。
“一旦惡魔勝利,按你的計劃,這世上再也沒有秩序生命的容身之地。”天文室教授繼續陳述。“事實上,你已經為保守秘密做了太多錯事。有些真相是掩埋不了的。你想十全十美,世上沒這等好事。”
寒意。尤利爾隻能感受到這個。幽藍的火苗劇烈跳動,喬尹的目光幾乎能把所及之處凍結。“你要選哪邊?”他問,“秩序還是無名者?你是我的學徒,還是蓋亞的教士?”
我的答桉你決不會喜歡。“凡人。”尤利爾悲哀地說,“廝殺下去是沒個儘頭的,喬尹。我支持你們爭取自己的權力,但誰要將對方族群徹底消滅……不可能的,滅絕之事是瘋狂,暴行。威尼華茲的例子就在眼前!請彆這麼做。”
“‘你們’?”使者重複。
尤利爾感到一絲愧疚,他不知道這種情緒從何而來。年輕人失望地看著他,眼神刺得他渾身作痛。“你答應我,讓我選擇……”
“很好。”一簇冰淩在導師手中逐漸生長,最終成為另一把晶瑩剔透的“鑰匙”。“死人會改主意的。”他宣布。
隨之而來的是雙倍的壓力。隻一次交擊,尤利爾手裡的黃金之劍脫手而出,在半空化為光點消散。他無法控製地撞在牆上,手足僵硬,覆蓋了一層寒霜。使者再一揮手,冰劍閃爍而過,他的整條臂膀都失去了知覺。
尤利爾喘得像個風箱,怎麼也爬不起身,更彆提重新鑄劍了。他的意誌也透支殆儘,誓約之卷不再回應他。我不可能戰勝他,他心想。
使者一腳踩在他胸口,接著又是一劍。學徒略微偏過身體,冰劍穿透肋下和內臟,直釘到地上。他覺不出痛,隻有無窮無儘的寒冷,口中嘶嘶吸氣。
“聖經”高舉,年輕人動作一頓,鋒刃擦著尤利爾的耳朵掠過。拉森竭力操控魔法,然而在絕對的神秘度前敗下陣來。帕爾蘇爾來過後,先知的神國也成了尋常的神秘之地。
又是劫後餘生。使者的殺意是實實在在的,他怒火中燒,終於下定決心,要把我們變成複活的亡靈。尤利爾來不及多想,一陣奇異的響動自身後傳來。
亡靈。屍體。他腦子裡“嗡”得一下,意識到了什麼,可上半身卻被寒冰長劍釘在地上,根本動彈不得。那把劍。死人複活。他的魔力卻不聽使喚。
聲音逐漸清晰,尤利爾可以想到一個虛弱不堪的老人從地上爬起來,帶著胸膛和喉嚨處的致命傷掙紮著靠近了拉森。“背後!”學徒提醒。但他知道為時已晚,沒人想到防備屍體。
黑色的陰影籠罩了他。尤利爾聽見一聲痛苦的呻吟,頓時如墜冰窟。而在麵前,喬尹揮動“鑰匙”,即將切開他的喉嚨……
這次他沒失手。尤利爾睜開眼睛,看到利刃就在喉頭劃過,下一秒該是身首分離。而在生命的最後一秒,學徒瞥見一道亮光。
……一點金屬碎屑灑在他的臉上。符文四濺,這一次不是虛幻的神文。它們掉在地上,發出叮當脆響,被暗紅色吞沒。
尤利爾本能地伸出手,抓住一枚碎片。弧度。他哆嗦著撫摸上麵的花紋。細膩、柔和的魔文,由煉金大師親手凋刻,集會成員的象征。不。千萬不要。他感受到白霜凝成的筆跡,如一朵雪花在掌心裡慢慢融化。
『……』
這不公平。學徒麻木地摸索更多碎片。不該是這樣。你說了什麼,索倫?我實在看不清。
『……』
“……彆讓自己後悔,主人。”尤利爾念出這句話。
使者手一縮。眼眶中,幽藍火種劇烈搖晃。恍忽中,他想起了誰?在莫爾圖斯的閣樓,死去的一家人?波加特和雷戈?鐵蹄下的森林種族,助紂為虐的屠殺?還是曾誓言效忠的兩位帝國皇帝,克洛尹塔兩千年的先知?亦或是沉眠於冰海的蒼之聖女帕爾蘇爾……
太多過往了,而回憶是一條沒有儘頭的路。漆黑的煙霧自盔甲中升騰,密密麻麻的裂紋爬上使者的麵孔。
……神秘就此失控。屍體撲倒在地,被拉森推開。驚惶之下,他再度掀起引力的潮汐,空間扭曲螺旋,黑騎士的身影眨眼間被撕扯得支離破碎。
這一次,亡靈沒做抵抗。
尤利爾把胸前的冰劍拔出來,短暫的疼痛後,無形的力量驅使他起身,在地板上專心致誌地尋找指環的碎片。他撈起染血的金屬,試圖將它們重新拚成一體。
不知找了多久,破碎之月落下,黎明的光線穿透夜幕。先知的房間裡,水流和血網都消失不見,一扇紅門立在他身後,邊緣隻是虛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