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讓一讓,讓一讓。”
在決定撤離的最後一天,安全區內的大禮堂內部,數十個爺們正在搬著桌椅板凳,在婦女的指揮下儘可能放在能放的地方,好讓更多人有地方坐。
而那些獲得治療的風塵女也將自己隨身帶著的一部分衣物取出,這些需要普通人家不吃不喝一個月工錢才能買到的好料子就這樣在她們巧手下被裁切成布條,按照那些女學生的指示,做出點綴掛在用來表演的禮堂牆上。
這番興師動眾的模樣也讓安全區內一些不知情況的人不解。
畢竟這場決定誰留誰走的撤離,本質上就是王一他們救下來的這批人在撤離,並沒有涉及到那些早早進入安全區內避難的百姓。
他們隻是知道安全區裡有一批人自願犧牲,被安全區外的日軍帶走,處死,糟蹋,又有一部分人要逃走,但具體數目,他們不清楚。
“姑娘,你們這是乾啥,都這時候還有心情笑得出來?準備這些?”
“大娘,這不還有一個月就要過年了嘛,瞧外麵這些日本人包圍的樣子,這年能不能過到都不好說,我們這些姐妹也想明白了,反正都是要死,死的時候肯定要拉個日本人陪葬。那不如趁著現在日本人沒來的功夫,給大家夥表演一下,衝衝喜。
這些年不是陪這個男人笑,就是跟那個男人睡的,死之前,也讓我們做回姑娘家該有的樣子,多好。”
“孩子,我去跟他們說說吧,換我們去吧,我們一把老骨頭,沒多少年活頭了。”
“彆哭大娘,您老人家長命百歲,好好活著,這大喜的日子,咱們要笑。”
類似這樣的對話在安全區內都有,這些在安全區內惶恐不安的難民也都知道了禮堂這裡有一場這些風塵女的演出。
雖然不解她們的做法,但與其在這安全區內惶恐不安等死,不如去湊湊熱鬨,要知道平日裡他們這些人想看這樣的演出連個座都搶不到,這樣一算,嘿,也不枉白活一場。
很快的,隨著夜幕降臨,禮堂內外都擠滿了人。
倒不是王一不想整個露天的,但這種事吧,通知到位就可以了,不用再去做多餘之事。
“王大夫,你看我這身可以嗎?”
“彆打趣人家王大夫了,人家有意中人的,你這是讓人家犯錯誤呀~”
“唉,也不知哪家姑娘這麼命好,能跟王大夫這樣的有情郎做對璧人。”
“那你還不如惦記一下人家王先生呢,王先生也是一表人才,本事又大。”
“就會拿你姐姐我開玩笑,討打~”
後台準備處,一眾鶯鶯燕燕帶著能逃出去的欣喜,對之後美好生活的向往,在那嬉笑打鬨,倒是把過來複診的王子仲弄得窘迫不已。
像他這種醉心於醫道,對端木瑛一見鐘情的小夥子哪裡遭得住這種拷打,不停在心裡想著當初見到端木瑛時的模樣,以正道心,還得給每個打過青黴素的姐妹問診。
居於高台上的王一看著這一幕,倒也是笑得開心。
直到同樣準備就緒的王家老家主來找自己,這才作罷。
“老爺子,您都準備好了。”
“自然,就是你在這種時候搞出這些動作來,我是真沒想到。”
“人總得有點念想吧,我不知道這些被子仲治好的女子裡有多少人能逃出去,逃出去之後又有多少人會重操舊業,老爺子您彆這麼看著我,這麼多年都是以色侍人,得到的一切,就憑我那幾句話就能改掉腦子裡根深蒂固的東西?可能嗎?
弄出這麼一場戲,也不過是想讓她們看看,真有另一種活法的,不是隻有以色侍人才能獲得他人給你的假尊重,我啊,儘人事,交給後來人。倒是老爺子,您的大活呢,我準備看呢。”
“等她們唱罷,就輪到我登場了。”
“好,我拭目以待。”
待到一切準備就緒,這些風塵女隨著負責主持的女學生上台時,也變得局促不安。
或許這是她們第一次以這種方式在這麼多人麵前表演,她們習慣了男人看自己的眼神,卻不知道待會台下的人會用什麼眼神看她們。
她們的擔心有些多餘了,在如今這個被侵略者攻占的城池裡,在這僅有的一片淨土的安全區裡哪裡有什麼舞台燈光。
除了舞台上僅有的兩團篝火照明之外,放眼望去,都是烏漆嘛黑的一片,依稀能看到的,隻有這些觀眾的身份,大部分都是在明天撤離時掩護她們逃出城的城中殘軍。
沒放下武器,還在頑強抵抗的那些都在這裡了,都由老郭和周衛國來統率,安排。
沒有了被眾人注視的壓力,她們也放鬆了下來,亦如平日裡那般,在那扭動舞姿,一展歌喉。
而她們的歌聲,也隨著在人群中落座的王一操控真炁覆蓋整個禮堂,擴散到每個人的耳裡,在耳中環繞。
禮堂內安靜無聲,隻有她們的歌聲在回蕩,待到一曲唱罷。
王一也順勢以真炁生火,點亮這昏暗的禮堂,映出台下觀眾的麵孔。
至於他自己,則是率先鼓起了掌,高聲叫好。
一旁的周衛國也跟著鼓掌,還在王一耳邊大聲說道:“你這樣子好像是第一次聽曲啊。”
“靡靡之音我不喜歡,但這個不是,周團長,這些場麵你見得多,你覺得呢?”
“是,不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法?”
“有生氣,有活力。”
“你說的不錯!”
台下掌聲雷動,叫好聲此起彼伏,而台上的姐妹也是第一次感受到這種捧場。
她們能看出來台下這些大頭兵沒幾個能聽懂她們唱的是什麼,跳的是什麼,卻依舊為她們鼓掌,喝彩。
眼中噙滿淚花,對著台下的觀眾深鞠一躬,退於幕後,表演結束。
——
“老郭,周團長,明天能有多少人逃出城,就看你們了,我們會儘量為你們爭取時間,吸引日本人的注意。”
“放心,一定會有人逃出去的,你我們不擔心,你的本事大,可是拉貝先生你···”
“不用擔心我,我是德國人,日本人沒那個膽子對我動手,不過要是可以的話,你們能幫我把東西帶給你們的長官嗎?”
說著,拉貝先生也從兜裡拿出了好幾個包裹好的膠卷底片。
“這是這些天我跟朋友外出救人的時候拍下來的膠卷,這些都是他們的罪證,如果能將這些膠卷洗出來,公開,他們會遭到國際社會的譴責!”
老郭和周衛國你看我,我看你,他們很清楚這些膠卷的份量,但他們也清楚他們現在所效力的國府高層都是什麼德行。
彆說他們有沒有命逃出去了,就是逃出去,這些東西交上去也不會被公之於眾,反而是被銷毀。
想在國府裡找到幾個有良心的幫忙,還是大官,太難了。
倒是王一將其拿了過來,揣進兜裡。
“放心吧拉貝先生,這些東西,我會幫你把它交到該交到的人手裡。等我們離開了,如果你還能出去救人的話,儘量多記錄,日記,相片,都可以,保存好,日後會有人來找你拿的。”
“我會的。”
承諾就此許下,而隨著表演結束,曲終人散,老郭和周衛國也帶著這些天收攏起來,還有戰意戰心的殘軍開始撤離前的最後準備。
王一這才返回禮堂。
此時的禮堂裡,正道人士,全性之人彙聚一堂,皆在看著最前方的王家老家主以那些風塵女的衣物拚接起來的百尺布為畫卷。
以自身真炁為墨,在這百尺畫卷上肆意揮毫,嘴裡也念念有詞。
“王家神塗,源於魏晉琅琊王氏一支,傳承至今,乃丹青一道雙絕之一。
神塗之根本便是意,所謂詩情畫意的畫意便是咱們王家神塗根本。修神塗者,在意不在形,意到則形現,然道隨時移,如今丹青之道除了我王家神塗,秘畫一門之外,又多了西洋丹青。
西洋丹青,重形,形到則附意,今日,你們這些小的都給我看好咯,記好咯,這便是爺爺我後半生一直在做的神塗創新之路,形意合一!”
隨著王家老家主的話語,在這百尺布的畫卷上,畫下了之前在這舞台上表演的每一個風塵女子,一顰一笑,眉眼動作,均與真人一般。
一旁的王一看得分明,王家老家主這是將西方的肖像畫與神塗中國畫人物畫特點結合到了一起。
畫乃人物肖像畫,一個個都按照一定比例縮小,卻又栩栩如生,如同照片一樣。
但乍眼望去,卻又好似活了過來,在這百尺畫布上重現著剛才這些風塵女的表演,仿佛一段映在這百尺畫布中的錄像。
畫作一成,王家老家主也仿佛心力耗儘,頹坐在地。
一口心血吐出,化作點點血沫落在這百尺畫布上。
隨著王家老家主的心血落下,也給這幅百美群芳圖補上了那最後一絲生機。
剛才在舞台上表演的鶯鶯燕燕之語,在這百尺畫布中重現。
“王一,明日,我便以這圖替你探路,讓這些畫皮惡鬼,去那虎狼之穴裡將那些日本人好生殺殺他們的氣焰,如何?”
“如此,我便謝過老爺子替我開路了。”
“好,呂家的小子,過來扶我一把。”
一旁看著王家老家主如此耗儘心血的呂仁沒想到會被叫到,趕緊過來攙扶心血耗儘的王家老家主,隻是剛將對方扶起,就遭了對方的暗算。
手指在自己周身幾處大穴一點,呂仁隻感覺一陣呼吸不暢,便在王家老家主麵前暈了過去。
“對不住啦呂家的小子,四家折我一個老家夥在這裡就夠了,你要是跟著折了,下去之後不好跟你爺爺交代。呂家那幾個小的,過來把你們家大少爺看好,有你們呂家的如意勁傍身,他也得睡上十個時辰才醒。諸位,莫怪我這老家夥自私一把。”
“老家主高義,我等無怨。”
對於王老家主這做法,這些跟著呂仁一道來的名門正道弟子倒也無所謂,畢竟身份不同,他們雖然也是自家門派中的中堅弟子,但不是欽定為繼承人的那種,折了固然心痛,但也不至於傷筋動骨的地步。
呂仁的呂家大少爺身份擺在那,真折在這了,呂家後麵可是要出亂子的。
畢竟立長不立賢這規矩,上至皇朝,下至家族,都適用。
待到呂家子弟帶著昏迷過去的呂仁退至人群,王老家主這才看向另一撥的全性。
“還有你們,全性的雜碎們!”
“老東西,你想怎樣!”
“沒什麼,讓你們做個見證。”
說著,王老家主也步履蹣跚走到這段時間他一直盯著的莫名居士吳曼身前,死死盯著他的雙眼。
“吳曼,你會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此乃我應得的下場。”
“好,那我便先下去等你,王家子弟聽著,從今日起,我王家與全性吳曼的恩怨了了!若明日之後你們不死,他日在江湖中若還能碰到這裡的全性雜碎,有仇報仇,有恩報恩。”
“是!遵家主令!”
“好了,都散了吧,能不能活過明日,便看你們自己的造化了,我這老骨頭就在這陪著我這最後一作。”
交代完該交代的,王家老家主這才散去心氣,頹坐在地,為明日撤離做最後的調息。
“老段,你們也走吧,我在這裡就行了。”
莫名居士吳曼也讓金光上人這些全性同門離去,自己也是坐在王老家主麵前,念誦佛經。
王家老家主已經沒了罵人的力氣,隻能坐在那裡,忍受吳曼的佛經騷擾。
而全程一直看著的王一,也隻是默默將王老家主最後一作,神塗形意合一的過程記在腦裡,他日若有機會,便將其送回王家。
想來這也是王老家主讓自己看這所謂神塗大活的原因所在吧。
最後駐足看了這百尺畫布上的百美群芳圖一眼,王一這才走向後台。
他得用自己的捏骨畫皮之術,給這些風塵女,女學生做最後的偽裝,不然就是這樣逃出了城,以她們的姿色,在這亂世之中若無安身之所,處處都是魔窟。
偌大的禮堂裡,隻剩下一僧,一老,一畫,對立而坐,佛經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