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青衣從外間進來,一抬眼便瞧見莫冉正對鏡梳妝。
“每日都要換個妝發,不嫌麻煩嗎?”
莫冉正將飛天髻梳好,一回頭看青衣揶揄她,靈機一動,小跑著過來牽她坐到鏡子前。
“人活在世,傷心事那麼多,總要讓自己借著一些東西疏散情緒吧。”
她打開妝奩,取出梳妝所用的工具,然後拆開青衣隨意至極的束發。
“我覺得我剛才那樣就很好,也挺疏散心情。”
青衣一向不太喜歡這些繁瑣的東西,但看莫冉好似挺樂在其中,也隻好勉強耐下心緒任她動手。
“一樣東西再美麗,看久了,自己也難免會麻木,所以這個時候就要學會轉換心情。”莫冉的手很巧,發髻沒花多久功夫就完成了。
“哈哈哈!”莫冉看著眼前梳妝好的青衣,沒忍住笑出聲來。
“怎麼了?一大早吵吵鬨鬨的。”三娘迷蒙著眼睛,捂著嘴打了個哈欠推開房門進來。
“三娘,你快看。”莫冉顫抖著雙肩,忍著笑將青衣麵朝向三娘的位置。
“。。。”
“。。。你們到底在笑什麼?很醜嗎?”青衣剛才閉著眼沒在意妝發究竟弄成什麼樣,這時見她們笑了,才方知不對勁。
莫冉微抖著手,壓下笑意解釋道:“自然不醜,隻是那發髻有些柔弱,與你的性子看起來難免相左。”
“你怎麼今日想起來要梳妝打扮了?”三娘躲在一邊笑了好久,才勉強恢複自然,“往日裡我想要給你梳妝,你都找著借口躲開,今日莫冉幫你梳妝,你倒是難得乖巧下來。”
吵鬨一番,莫冉最後選擇為青衣梳了一個靈蛇髻,再依著她的性子,簡單的配上一支鳳蝶銀白玉嵌紅珊瑚步搖,再加以珠花簪做點綴。
“好了,現在看起來順眼多了。”她的下頜抵在青衣肩上,打量著鏡中的兩人,眉開眼笑。
“看起來是挺不錯。”青衣看著鏡中的莫冉,冷不丁問道:“昨日睡得可好?”
“不太好,總感覺好像做了什麼夢,但一覺醒來又什麼都想不起來了。”莫冉皺著眉,努力回想昨晚的夢境。
“記不起來就算了。”三娘說著伸了個懶腰往外走去,“今日天氣這麼好,我可沒有什麼閒心在這裡陪著你們虛度光陰。”
“青衣,我們也出去逛逛吧?”
青衣搖搖頭,“你自己去吧,我今日有些困乏。”
見狀,莫冉隻好一個人出了門,幸好香的效用還算久,一時半刻不會消失。
一路上走走看看,一晃眼一炷香的時間就過去了,莫冉不留神進到了一處偏僻的宅院,正打算退出去,餘光卻瞟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青瓦白牆中種著一株壯碩的梅樹,那梅樹樹枝粗壯,延伸出牆外,時值寒冬,紅梅怒放,美人如畫,隱於花間。
“三娘?”莫冉站在樹下,不太確定的輕喚了一聲。
“!”三娘被這聲音驚了一瞬,慌忙從樹上瞬移下來,然後捂住莫冉的嘴拖著她又躲到樹上,還不忘用術法掩藏好行蹤。
“我都忘記我這術法隻能遮掩凡人的眼睛了。”三娘哀歎一聲,這時才覺得自己疏於修行,羞愧於己。
莫冉掙脫開她的手,小聲問道:“你在這偷看什麼呢?”
三娘將視線轉到不遠處挺拔如鬆的身影,羞澀一笑。
“看我的心上人呀。”
遠處的身影有幾分眼熟,莫冉仔細打量一番,才驚覺那人是前些日子在街上與三娘交談的男子,她遲疑了很久,終是沒忍住問她:“可他不是凡人嗎?”
“。。。嗯,所以我隻是偶爾瞧瞧他就已經很開心了,旁的再不敢多想。”說著三娘眉眼間的笑意添上了幾分哀愁,她苦笑一聲說:“其實,前兩天他剛定了親,現在我還能多看他幾眼,已是心滿意足。”
正說著,男子前方緩慢走來一位女子,兩人在那裡相遇,彼此間言笑晏晏,氣氛融洽。三娘不忍再看,幻化身形從這裡離開了。
“三娘?”莫冉驚訝地坐在桃樹上,見她離開,望著樹下小聲喃喃:“你走了我怎麼下去啊?”
還好這時香的效力散了,莫冉悄然飄下樹,剛打算離開的時候,想起不久之前三娘麵上黯然失色的神情,猶豫片刻掉轉身往那兩人離開的方向追去。
“早先便聽聞府上有一片香雪海,冬末春始,如海飄蕩,似雪滿地,今日一見,方知絕色。”那女子溫婉可人,立於林間,柔聲開口。
“路儘隱香處,翩然雪海間。”他撫摸著腰間的一枚古玉,眉眼低垂,“梅花仍猶在,雪海何處尋。”
女子七竅玲瓏,看他對那古玉愛若珍寶,心下了然:“於花有心,為何不說?”
“那姑娘的心呢?”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戀落花。”花瓣飄然而下,落入流水,順水而過,女子苦情貽笑,“原來都是可笑人。”
那女子沒有留很久,約莫半炷香的時間,便隨著侍女離開了此地。沈丹棘沉默著望向院子牆角那顆壯碩的梅花樹,低聲吩咐一旁的小廝:“去拿一壺酒來。”
他走到那棵梅花樹下,莫冉跟著過去才發現那樹下有一張案桌,兩張木椅,男子獨自一人坐在那裡,小口喝著酒,似在欣賞眼前這片美景。
遠處趕來一個小廝,看上去應該是男子的貼身小廝,見他喝著酒,臉色愁苦地勸說:“公子,你怎麼又在喝酒了?大夫前兩日才說過,你身子弱飲不得酒。”
“心中煩悶,少許飲上一些不妨事。”
看小廝將酒壺收走,他也未曾生氣,隻是仰頭望著頭頂的梅花,輕聲問道:“你說,四季輪回,我日日在此等候,為何這棵花樹就不會心軟半分低頭瞧我一眼呢?”
“公子說笑了,這棵樹本就是沒有心的,又如何會心軟呢。”小廝笑了笑,然後一轉話題:“剛才相府小姐來見公子,公子怎麼不與她好好交談幾句?”
“都是失意人,聊多了反而傷心。”沈丹棘閉上眼,“我乏了,暫且小睡一會。”
小廝止了話,輕手輕腳的將東西收拾好,往外而去。
不知是哪裡吹來的風,亂了一樹繁花,簌簌而下,鋪了滿地,他睜開雙目,接住落花,晦澀一笑:“林間有妖,翩然而至,亂瓊碎玉,白衣夭夭,月中聚雪。”
“即是彼此有意,又為何非要等著對方邁出那步呢?”心臟突然疼痛起來,莫冉捂著胸口,零碎的片段在腦海中快速閃過。
“你早就知道這件事,所以才會暗中為他們牽線搭橋?”暗處,青衣冷眼望著院子裡所發生的一切。
“算是吧。”尤不言從她身後走到她身旁站定,隱含歎息:“人言妖族無心,吾之一族卻都為情所困,真是可笑。”
“你打算分開他們嗎?”
“如果我說是的話,那你會阻止我嗎?”尤不言莞爾而笑。
青衣聞言轉身背對她,“我對此並不感興趣,那是你的家人,該怎麼做,是你的事。”
“話雖如此,但你那日特意引三娘與他在街上相遇,就是想要讓她儘早做出決斷不是嗎。”看著那院子裡的年輕男子,尤不言淡聲說道:“凡人壽命不過百年,此時濃情蜜意,待他年過古稀,又怎知是否一如往昔呢?”
“我作此一舉,並不全然是為了阻止他們,若他們當真義無反顧,願意拋卻一切,廝守終身,我自是不會多加阻攔。”
“你忍心看她與尤不顧一樣?”
“不忍心又如何?我肩上是狐族,是整個妖界,再如何不忍心也不能為此辜負他們對我的信任,毀了所有。”尤不言眉眼微彎,眼中俱是愁苦,悵然長歎一聲,“那孩子總以為我不會變,可人心又怎會一成不變?當我成為狐族族長,收攬妖界之時就注定了我終有一天會因為妖界而舍棄她。”
“。。。”青衣隱在暗處,看不清神情。
“待你回去了,告訴她一聲,妖界近來瑣事繁多,不必急於歸家。”說完這句話,尤不言就消失在了原地。
晚上,月上中旬,
青衣去了天閣,在那裡見到了獨自一人喝著悶酒的三娘,她走上前,也為自己倒上一杯,坐在她身旁。
“今日我見到了你阿姐。”感覺到她飲酒的動作稍顯遲疑,青衣飲下一杯,方開口:“說是妖界瑣事繁多,讓你不必急於歸家。”
“。。。看來她知道了,我到底還是辜負了她對我的一番苦心。”
“。。。”
“我也該趁早做出決定了。”三娘帶著笑,懶懶的將酒杯擱置在一旁,“太晚了,我先去睡了。”
三娘未走幾步,就聽身後傳來一句話。
“你應該知道你阿姐並不完全是因為這件事才會對你如此。”
她笑了笑,“我知道,可是。。。青衣,我好像無法違背自己的本心呢。”
“世上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不論她因何而存在,既然存在,便是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