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向來不是什麼心善之人,更遑論周遭的變化無時無刻不再提醒她,她的家毀了。
她滿心怨恨,就好像入了魔障一樣開始仇恨那個人類,她知道這件事的責任並不全在那人身上,她的兄長也是有責任的,可是她舍不得去怪罪她唯一的兄長。
有一天,三娘去見了那個女人以及那個孩子。那個孩子是個男孩,性子很是乖巧,知道母親因為父親的事情哭瞎了雙眼,便每日跟在母親的身邊充當她的眼睛。
那日的日光微暖又耀眼,耳邊傳來陣陣的蟬叫聲,沙啞又繁雜。或許是感應到了什麼那個孩子回過頭看向那片綠蔭,仔細的瞧了很久,然後對著他的母親輕聲說了些什麼,便鬆開她的手小跑著到了三娘的麵前。
他的個頭很小,隻到三娘的腰間,她垂了頭細細的打量他,他那雙眼睛似極了哥哥,她手裡的劍一刹那就像是有千斤重,讓她抬不了手。
看到家中有陌生人來訪他也沒有絲毫的害怕,隻是睜著那雙眼,聲音糯糯的問她:“你是我的小姑姑嗎?”
他低了頭好像有些害羞,腳尖磨蹭著地麵,微紅著臉,“我一直都知道小姑姑你在,雖然每次你都不出來見我,但是我受彆人欺負的時候你總是會在暗處幫我。”
大概是這個孩子的身上有一半妖族的血,所以對於很多東西都有超乎常人的直覺,以及一些特殊的能力,但也隻能到這裡了,凡是不容於這個世界的異族,他們的壽命便隻有短短的十幾年,
若不是因為她的兄長一直懇求,這個孩子怕是會活不過成年。她會來這裡也不過是因為好奇到底是怎樣的女子可以讓她的兄長甘願放棄一切隻為與她相守。
“小姑姑,我與娘親馬上就要離開這裡了,你日後還會來看我嗎?或者我可以給你寫信嗎?”他眼裡流露出小小的期許,有些緊張且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拉三娘的衣角,仿佛是害怕她會一走了之,“我現在會認很多的字,先生所教的我都有認真聽。”
三娘鼻尖微微泛酸,她伸出手將她的衣角從他的手裡扯出,然後緩緩消失在那個孩子眼前。
她怎能如此?怎能將怨恨全然傾注於一個弱小的孩子?!
她跌跌撞撞離開那裡然後不知天高地厚的偷偷跑到了彌陀山,她期望能夠以一己之力救下兄長,隻是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到了彌陀山之後還未曾瞧見兄長的身影她就被天界的守衛發現。
未經批準,私自闖入彌陀山本是重罪,可她犯的錯,後果卻被尤不言一人承受了下來。
狐族本就隱憂不斷,見阿姐如此行事,不少族人趁此挑撥離間,阿姐那時受了刑罰卻依然硬撐著下床,與那些人打了一架,並將一些好事者趕出狐族。
對於那些人所玩弄出來的猴戲,她隻是冷笑一聲說,‘我尤家護短不是一天兩天了,若是瞧不慣就先踏過我的屍體再說。’
三娘覺得滿心愧疚,她與兄長所犯下的過錯,最後卻全被阿姐一人所承擔了下來。
“她總說我還小,應該多去看看外麵的風景,認識很多的朋友,去過我想要的生活。”
“她告訴我,那些東西有她扛著就夠了。可阿姐不過大我一歲,阿兄也不過才長我三歲罷了。。。”
“我何其自私?我躲在他們為我構建出來的安全的地方冷眼瞧著他們的付出,卻從未想過阿姐也會累,她也有感情,也有自己的所願所求。”
三娘喝下一口烈酒,遮掩住臉,放聲大笑:“當初我阿娘為我三人取名本是希望我們皆可以放肆逍遙,自在而活。”
雪花慢慢消退,月色從雲層中緩緩浮現,銀色的光芒透過屏障灑在她們的身上,珍珠似的淚珠接連不斷地濺落在塵埃中。
“可笑的是,我們最後卻應了這仿佛詛咒般的命運。”
“不聽,不看,不言才是我們的宿命。”
不聞,遮掩住自己的耳朵,不聽旁人勸告執意而為;
不言,遮掩住自己的心思,否決心中所願言不由衷;
不顧,遮掩住自己的眼睛,對於他人痛苦視而不見。
青衣垂眼去瞧在一旁酣然入夢的莫冉,突然出聲說道:“你覺得這是你們的宿命,不過是因為你還不曾去為自己拚命活一場。”
“你覺得你兄長拋棄了你們,所以覺得很痛苦?”
“可他也曾為整個狐族和你放棄了他自己不是嗎?”
三娘茫然地看著她,似乎想要開口說什麼,可是她還能說什麼?
“但是以他的性格並不會勉強自己去做不喜歡的事,他比誰都更清楚自己該做什麼。”
青衣為她續上一杯微熱的酒,繼續說道:“每個人所做的選擇皆有他們的理由。你阿姐不願與心愛之人相守,是覺得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愛情於她而言並不是全部。”
三娘拿起酒杯,用袖子抹了抹臉上的淚痕,抽噎著問她:“你為什麼這麼了解他們?”
“你與阿姐不是才見過幾次麵嗎?”
青衣笑著伸出食指輕點她的額頭,“你忘了我會相麵嗎?我與你第一次見麵之時不是就準確的說出了你的事情?”
她捂著額頭,仔細的回憶著那所剩不多的記憶,畢竟時間過去太久了,她能記住一小部分就已經很不錯了。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她茫茫然地點點頭,在記憶中好似的確有這麼一段往事。
青衣無奈地搖頭,然後晃晃手中的酒壺,“很晚了,回去睡吧。”
大概是真的醉了,三娘難得的沒有吵鬨而是安靜地點點頭,然後依言下樓睡覺去了。
“你躲在那裡偷聽不覺得與你妖界界主的身份很不相配嗎?”
青衣轉過頭對著從一處隱蔽的角落中現身的尤不言冷聲嘲諷了一句。
“你不是知道我在這裡,那如何談得上是偷聽?”尤不言淡笑著拿過桌上空置的酒杯,從虛無空間中拿出一壺酒,“這壺酒可是我的珍藏,要喝嗎?”
“不用。”青衣冷聲拒絕,“怕你下毒。”
尤不言搖搖頭,拿過她麵前的酒杯,為她斟上一杯酒,語氣滿是無奈,“就算我下毒了但毒對你也沒用啊。”
“。。。”
“玩笑話罷了。”她笑了一聲,拿起自己麵前的酒輕嘗一口,“你之前毀了我半個洞府,我總得出口惡氣吧?”
“我當初在閣樓看到你的時候著實是吃了一驚,我沒想到你竟然會在三娘的店裡打工,甚至還是什麼酬勞都沒有的白工。”
“那個孩子現在都還覺得是她哄騙了你呢。”
青衣手指輕撫杯盞,那日也是在下雪,白茫茫的一片,遮掩住了整片大地。。。
“你在這裡做什麼?”
一個容貌粗獷的男人從她麵前走過,那人見她衣衫襤褸,骨瘦如柴,起了一點憐惜,遂停下步伐過來問她。
她坐在鬆樹下,神情茫然地看著遠處,沒有回答他。
男人撓撓頭,覺得奇怪,但還是將自己身上的皮毛大衣脫了下來,遞到她麵前。青衣這才抬頭瞧了他一眼,不過下一秒就將視線放到他的腰間。
“喂!看什麼看!”那腰間被栓掛著的一隻小狐狸本來正在不耐煩地咬著困住她的籠子,但是感覺到青衣的視線之後立馬豎起自己全身的毛衝著她罵罵咧咧。
“說你呢!?看什麼看醜八怪!!”那狐狸似乎覺得不夠,還吐舌頭來嘲諷她。
因為許久不曾開口說話,她的嗓音就如同破了口的風箱,沙啞難聽,“我餓了,要那隻狐狸。”
那獵人愣了一下,低頭看了腰間同樣愣住的狐狸一眼,正待要說些什麼,就見她拋過來一錠銀子,他下意思的接住,還未說一句話,就被她一揮手送到了山下。
籠子跌落在地順勢摔壞了籠門,渾身是血的狐狸摔在地上忍著痛剛準備爬出來。
“你看什麼?現在我才是你的主人。”她捏著狐狸的脖頸,露出一個冷冷的笑,然後就動用術法點燃篝火,將她捆起來架到了火架上。
她見她當真要烤自己,瞬間不再隱瞞自己的身份,開口說出人類的語言,“喂!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可是狐族。對!你給我把眼睛睜大了看著我,可彆嚇著了。”
以為青衣當真害怕了,她洋洋得意地晃晃頭,掛在火架上努力的爭取讓自己看起來不太狼狽,“我可是狐族的二公主!隻要你放了我,我保證讓你衣食無憂!”
哦,原來是尤不言的傻妹妹。
青衣麵無表情的在狐狸身上撒下調料,順便給她翻了個麵。
尤不聞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然後咬牙自己重新翻了回去,她趴在木棍子上,精疲力儘的吐著舌頭,小聲說:“這樣,我這正打算開家酒樓,不然你來給我做二把手?”
見她佁然不動,尤不聞慌忙說道:“你想想,二把手的話,你就可以躺在金山銀山裡麵睡覺了!”
青衣聽著遠處傳來的動靜,輕嗤了一聲,嚇得尤不聞頓時什麼也不敢說了,重新縮回了自己的位置,還順便翻回到剛才青衣所翻的那個麵。
反正這人間的火又傷不到她。尤不聞在心底裡偷笑。
千羽賞那家夥當真是陰魂不散,就跟狗皮膏藥一般。青衣不禁在心裡嘲諷一句。
“喂!”
尤不聞心驚膽戰地抬起頭看她,她術法差對上眼前這個瘋女人隻有死的份,所以一直不敢惹怒她。
“什。。。麼?”她小心的吞咽著口水。
“那酒樓真有你說的這麼好?”
尤不聞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尖尖的鼻子微微顫抖,慌忙點頭,“嗯嗯,一日三餐管夠。”
“哦,那走吧。”
正好可以找個地方躲著好好休整一下,順便可以借著她的身份提前完成自己的計劃。
尤不聞傻笑著躲在她的懷中,享受著這免費的代步工具,總感覺自己好像找到了一個很厲害的免費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