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 18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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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將棺槨打開。”

蘇皎的聲音輕若不聞,謝宴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麼?”

“打開。”

她方才試著推了一下,可棺蓋實在太重,她渾身沒一絲力氣。

謝宴將蘇皎往後拉了拉,手中凝起氣勁,刹那便將那棺蓋打開。

蘇皎推開他疾步奔了過去,看到蘇母的刹那眼中又要落下淚來。

她顫著手往下一探,碰到蘇母冰涼的身子,又往下,順著她的身子摸向脊背。

片刻後,她的手碰到了一片乾澀。

她將手抽回一看,果然在上麵看見一絲幾乎已乾涸的血。

蘇皎的臉色在長明燈下驟然變得慘白。

這血果然是……從棺槨內浸出去的。

棺槨是哥哥親自命人送來的,必定是新木,那這血隻能是……

蘇皎想去碰那衣裳摸一摸她,才低下頭,便在她手腕處看到了些細小的傷。

蘇惟說蘇母墜崖而死,身上難免有些傷口。

蘇皎看著那絲血跡和身上的傷,眼眶又一熱。

她不敢想她娘跌落山崖的時候是有多疼。

可是心絞……

蘇皎不信。

她壓根不信她娘是心絞突發墜的崖。

“護國寺……”

蘇皎喃喃了一句,驀然轉過身就要往外奔去。

“蘇皎。”

謝宴拽住她的手腕。

“去哪?”

蘇皎蠕動了一下唇,對上他的視線。

“沒什……”

話說到一半對上他的視線止住,謝宴靜靜地看著她,無聲間全是博弈。

她莫名將下半句咽回去。

握住她的手收緊又收緊,她在那雙淺眸注視下,下意識開了口。

“護國寺。”

寂靜的屋內隻有他們兩人站在長明燈下,一同窺視這棺槨下的蹊蹺,品嘗無言的悲慟。

一輛馬車在夜色下出了蘇府,一路奔向護國寺。

漆黑厚重的門被敲開,蘇皎一路奔向了蘇母的院落。

她的院落和離開前並沒什麼不同,蘇皎將整個院子翻了個遍,也沒發現有什麼不對。

蘇皎轉身往蘇惟的院子去。

她娘是個極少話安靜的女人,平素很少與手帕交來往,來了這除了禮佛便是與她說話,要麼就是去看望這個在禦前忙碌的兒子。

她此次墜崖,正好墜在了蘇惟院子後麵,那護國寺的後山上。

她一路奔向蘇惟的院子,喘著氣推開了門。

蘇惟的院子更為乾淨,似乎已在臨行前全清理了一遍,物件擺放的很是整齊,蘇皎同樣將院落翻了個遍,急促的呼吸使得她頭暈目眩,越出裡屋門檻的刹那踉蹌了一下。

“小心。”

蘇皎下意識扶住了門檻,站穩鬆開的刹那,她卻有如感受到什麼似的低下頭。

“點燈來。”

她發顫的聲音也讓謝宴意識到了什麼,不出片刻從桌邊引來一盞燈。

昏黃的燈盞照出了門檻上那深深淺淺的,染著血跡的抓痕。

蘇皎探手摸了一下。

“是近日的血……”

哥哥的院子怎麼會死了人?

是刺客嗎?

蘇皎眼神變了又變,轉身往外——

“走這邊。”

謝宴抓住了她的手腕反進了屋,一路到了窗子前。

蘇惟住的院子已是最西邊,窗子之外便是後山的地方。

蘇皎在這裡再次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微弱的燈照著兩人的身影在後山,可院落往外的後山似乎也被刻意清理過一般,連地上的枯葉都少的可憐。

任憑蘇皎看的再仔細,也沒再發現絲毫端倪,甚至她娘墜下去的地方都沒有絲毫不對。

可那兩道血痕總讓她心中不安,也許是血脈相連,她總覺得在娘的院子裡還能發現什麼。

心中越想越急,從後山再回來,春夜下她額上竟泛出薄薄的汗,蘇皎偏過身子,抬手推開了窗子,往外去瞧那一輪皎月。

這是蘇皎從小到大的習慣,小時候她在家中遇著什麼難解決的事情,她娘便教她。

“窗子外的月亮是最亮的,皎皎多看一看,看多了,心便也亮堂了。”

蘇皎忍不住仰頭看過去,手下扣在窗台前。

“嘶……”

窗台的倒刺勾得她指腹一痛,繼而冒出血珠,蘇皎捏著帕子去擦的刹那,眼神卻頓住了。

窗台下怎麼會有倒刺?

她照著燈盞看去,木窗下,一行歪扭又格外潦草的話映入眼簾。

短短五個字。

“皎皎,勿出宮。”

這是……她娘的字!

蘇皎呼吸刹那急促起來,她舉著燈盞的手忍不住發顫。

“蘇皎。”

謝宴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蘇皎連忙抹了一把眼淚,腦中卻將那字記了個清楚。

那是她娘的字,錯不了。

她娘為什麼在哥哥的院子裡留下這樣一句話,門口的血痕是她的嗎?

為何是在……哥哥的院子?

“天要亮了。”

謝宴走進來。

“該回去了。”

蘇皎不語,又照著燈盞將屋內所有的窗子都看過一遍,再沒發現什麼端倪之後,她才鬆了手中的燈盞,似乎耗儘了全部的力氣。

“回。”

兩道血痕,和那莫名的字,讓她徹底確信了心中的猜測。

墜崖一事另有原因,心絞必然也是假的。

馬車一路疾馳往蘇府的方向去,而此時蘇府院內,下人為難地看著蘇惟。

“小姐不知去哪了還沒回來,不如等小姐回來再蓋棺……”

蘇惟冷淡瞥去一眼,語氣不容置喙。

“就現在。”

蘇皎抬手推開門,第一顆釘子正好將要被敲進去。

“住手——”

蘇皎厲聲喊了一句,疾步往前跑。

蘇惟目光在看到她與謝宴的刹那蒙上陰霾,又轉而變成了沉痛的模樣。

“皎皎。”

“不要蓋棺。”

她到了跟前,氣還沒喘勻,已急促道。

“為何?”

“按著規矩娘的屍首要停靈三日才下葬,為何這般急切?”

蘇惟抿唇。

“娘墜崖而死,一切事宜太過倉促,我已與父親商議,今日定棺下葬。”

今日?

“哥哥為何這般急迫?”

蘇皎看著他,那抹奇怪再度升起來。

“娘親走的突然,爹與我商議了請護國寺的大師前來超度,大師已定好了日子,說今日下葬最為適宜。”

蘇惟的麵上挑不出絲毫不對,他身後不遠處亦站著那位護國寺名揚天下的住持大師。

“阿彌陀佛,蘇施主,老衲已擇好日子,今日下葬,蘇夫人方能在另一個世界安享榮華。”

身為兒女,在爹娘身後盼的無非也就是這些,若換了平日蘇皎便應了,可今日……

“娘已過世,我想將這些辦的漂漂亮亮的,哪怕隻是禮節,還望住持體諒。”

蘇皎略一彎腰,那住持退到蘇惟身後,不再言語。

“皎皎……”

“哥,按著規矩本就是停靈三日,三日後未必沒有好日子,如今尚是春日,娘她……”

蘇皎睜著一雙通紅的眼看向蘇惟。

她很想知道,為何她的哥哥便這般急著入殮。

蘇惟望進她眼底,就在蘇皎以為還要大費口舌的時候,他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

“好。”

“我想在此,獨自陪陪娘。”

昨兒來的親眷早已來罷了,一家人商議此事從簡,今日便隻剩下蘇府至親在。

蘇皎如是說,蘇惟眼神淡淡一掃,剩下的人儘數退了出去。

“哥。”

她看向蘇惟。

“我也出去?”

蘇惟顯然詫異。

蘇皎抿唇不語。

目光對視,他定定看了一眼蘇皎,轉身離開。

靈堂內剩下她確認堂中無人後,蘇皎咬牙推開了棺槨。

蘇母已去,到了此時連衣裳都已換好了,隻剩蓋棺下葬,身為女兒,若在她死後再開棺,實在是太不孝。

可從護國寺回來這一遭,卻讓她知道,必須要開。

棺槨打開,蘇母的身子早已冰涼僵硬,蘇皎顫著手,從未有這麼一刻地,艱難地撫上她的手指。

可她手指上並無過分的傷痕,仵作也已檢查罷了,說的確是墜崖而死,這些傷與她預想的全然不一樣,似乎真的隻是蘇惟口中所言。

“娘心絞發作從崖邊跌落,手上落了些傷口。”

憑這些細小的傷口,與護國寺的血痕全然對不上。

難道她猜錯了,那些並不是娘留下的?

蘇皎沉默地將蘇母的棺木蓋上,餘下再無言。

她守在靈堂又待了將近一日,蘇府眾人到了下半日也紛紛前來守靈。

直到暮色四合。

蘇皎到底鬆了口,在第三日下葬。

蘇府忙著剩下的事宜,她總算被謝宴和蘇惟勸著去睡了片刻。

屋內安安靜靜的,蘇皎倚在床邊,不出片刻,覺得麵前站了個身影。

她睜眼,麵前的蘇惟長身玉立,雙目通紅,溫柔地看著她。

“皎皎受累了。”

蘇皎剛要搖頭,她手心被塞進來一個瓶子。

蘇惟壓低了聲音。

“娘親死前還念著你這樁親事,皎皎既然不願多在宮中待,哥哥已準備好了退路。

娘親驟然去世,你在靈堂守了多日天下皆知,這是一顆……使人吃下便毫無察覺的假死藥……

皎皎,你……”

蘇皎握著那瓷瓶,心中掀起滔天波瀾。

她從沒想過蘇惟說的方法竟然是假死。

“你吃下,便由蘇府入殮,哪怕葬在皇陵,哥哥也有辦法,皎皎,你信我麼?”

看出她的不語,蘇惟攥著她的手腕,語氣難得帶了激烈。

“哥哥哪有這樣的本事入皇陵呢?”

蘇皎覺得奇怪。

蘇惟默了默。

“為你,就算沒有辦法,哥哥也會想的,你忘了麼,你說過你在皇宮過得不痛快,在他身邊無非為周折,娘也早早盼著你出來……皎皎,出來吧,哥哥也很想你。”

他一聲聲說著,可蘇皎心中昨日那般強烈出宮的念頭到了此刻竟開始躊躇。

蘇惟院中的血痕,信誓旦旦說娘是心絞而死,窗前淩亂的血跡,娘怎麼知道她要出宮?

還有……她的哥哥,實在太奇怪了。

兩世數十年的信任到了此刻竟使得她猶豫不前,為她自己便是前世死在皇宮也不會對蘇惟生疑,可娘親的事。

“皎皎。”

手心一痛,蘇惟攥緊她。

“如何?”

她望入他眼底,麵前擺著的是盼了兩世的自由,和也許一生隻有一次的機會,可背後是她娘留在窗台的字跡,還有……她血濃於水的直覺。

沉默,越發沉默。

“皎皎?”

蘇惟心中開始有些慌亂。

“你不是回門那日還與哥哥說一定要出宮嗎?”

手心被他攥得冒了汗,蘇皎心亂地闔上眼。

“哥哥,你容我想想。”

一牆之隔,謝宴端著一碗安神湯,驟然停下了步子。

廊下是一盆長勢正好的花草,他攥著湯匙,手下越發用力直到將那湯匙掰碎。

碎片染上他的掌心,刺得鮮血淋漓。

“我既嫁與殿下,殿下在哪我就在哪。

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夫妻。

和離不過是口不擇言的話,我怎麼舍得夫君呢?”

“夫君。

夫君。”

一道道甜言蜜語纏在他耳側,輕軟的身子在他懷裡笑眯眯地言說著,將他重生時那些刁難的想法儘數敲碎。

他知曉這個女人,她也許滿口謊言,假意順從,一切為了榮華富貴,可無妨,隻要他登最高位,他是世間最尊貴的人。

她要的一切隻有他能予。

可……

“你早做好了離宮的準備不是嗎?

皎皎,你說你在皇宮不痛快。

回門那日,你讓哥哥想辦法……”

“你不願在宮中多待,這是一顆假死藥。”

“哥哥,你容我想一想。”

那道輕軟的聲音落在耳邊,與說甜言蜜語時的腔調沒有絲毫不同,卻是裹著蜜糖的砒霜,欲要戳碎一切的美夢,殘忍踩著他所有的沉溺和幻想,再告訴他——

我是騙你的,我早就想離開了。

“騙我……”

滾燙的湯汁澆在他手上,碎片一點一點被他攥緊,攥到血肉模糊。

陽光照在那俊美的麵容上,他眸光陰鬱冷鷙,眼中落了幾分瘋狂和幽暗。

說的甜言蜜語是假的,榮華富貴也不要隻想離開卻是真的。

她騙他,她竟從重生那日,就是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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