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啪——”
蘇皎驚喜的話未落,手中的瓷碗被打落在地上,脖子瞬息之間就落了隻大手。
冰涼的殺意傾瀉而出,瓷片被謝宴抵在她脖子,毫不猶豫地就要劃下去。
“謝宴!”
蘇皎一吃痛,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熟悉的聲音讓他手下動作一頓,謝宴低頭看過去,麵前是一張熟悉的芙蓉麵,年輕的女子容色昳麗,半張小臉全擋在披散的頭發間,美眸映出幾分慌張和害怕。
他眼中閃過幾分迷茫和鬆動,隻是片刻,手下動作再度收緊,死死扣住她的脖子。
“誰讓你來此冒充她?”
陰鷙冷厲的眼神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在昏暗的大殿內更平添幾分滲人的氣息,蘇皎身子一抖,鼻腔氣息越發稀薄,她漲紅了臉色拚命掙紮。
“你做什麼!
我好不容易把你從外麵拖回來,沒讓你成了大昭史上第一個大婚第二日就死的皇子,你不感激我也就算了,還想掐死我啊!
你要想死就自個兒去鳳儀宮找皇後,咳咳咳……”
熟悉的腔調讓謝宴目光一頓,再度審視地看下去。
蘇皎捂著唇劇烈地咳嗽著,一邊又啞聲喊。
“記得跟皇後說你是自願死的,讓她好生允一張和離書,再把我好好送出宮,可彆拖累了我跟著陪葬!”
謝宴:……
他手下動作鬆了些。
鄙薄,狹隘,貪生怕死。
是那個女人沒錯。
可……
“你還不快鬆開,再掐下去,我可就要成你們皇室頭一個被夫君掐死的皇子妃了!”
“你叫我什麼?”
蘇皎的抱怨還沒落,麵前陰影陡然投下,她一抬頭對上謝宴冷厲的雙眼。
這目光陰鷙又壓迫,讓她莫名想起前世那暴君躺在病榻上時兩人的最後一麵,蘇皎語氣頓時矮了一截。
“謝……謝宴啊。”
不,不對。
縱然他躺在榻上將死的時候,這女人膽大包天地說出那樣的話氣他,也從不敢直呼他的名諱。
謝宴看著她煞白的小臉,喉嚨滾動,又往前走了一步。
蘇皎被他高大的身影全然攏住,年輕男人抿唇,神色晦暗。
“你喊我……”
話音未落,謝宴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喜服。
他渾身一僵,正是愣神之際,被蘇皎反手推開,逃也似的往另一邊去了。
她推拒的手落在他手腕,溫熱的觸碰讓謝宴慌亂,他看著麵前與做皇後時全然不一樣的蘇皎,仿佛驟然意識到了什麼不對。
謝宴疾步往前走,蘇皎警惕地步步後退,他越過蘇皎,走出內門,破敗的宮殿出現在眼前,屋外陰雨連綿,大紅的綢緞還沒撤去,電閃雷鳴間,門外宮人急急地奔進來。
“皇子殿下,皇後娘娘讓奴才們回來了,還讓奴才叮囑您,好好在永寧殿內歇息養傷。”
“轟隆——”
驚雷滾滾而下,照著謝宴蒼白的臉色,心中的猜測在這一刻被放到最大,劇烈的心跳蓬勃有力,仿佛要跳出胸膛一樣。
他不受控製地低下頭捂住心口。
活的。
*
謝宴已經維持這個姿勢站在門邊許久了。
蘇皎從最開始的驚魂未定,到看著臉色慘白一動不動如石柱般的人,猶豫片刻靠近過去伸手。
“做什麼?”
謝宴在蘇皎手落在他鼻下的刹那淡淡吐口。
蘇皎頓時鬆了口氣。
然而瞬間又惱起來。
活著?怎麼不死了算了。
脖子上被掐的疼痛似乎還在,蘇皎咳嗽了兩聲,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謝宴開口。
“我還以為你被雨淋壞了腦子,或者是被毒蛇咬傷了神智。”
不然怎麼連新婚妻子都差點掐死?
謝宴額角一跳,薄唇一掀正要開口,待觸及那纖細脖子上的指痕,目光又一頓。
他慢吞吞地收回視線。
“方才醒來頭有些發昏,以為殿內進了刺客。”
話又頓了頓。
“抱歉。”
這解釋聊勝於無,蘇皎轉過身打算將榻邊摔碎的草藥清理了。
“嘶——”
謝宴正打算起身往外,才一站起便踉蹌了一下。
膝蓋發出刺骨的疼痛,他伸手卷起褲腿,露出已經血肉模糊的膝蓋。
仿佛到了此時才察覺出幾分疼痛,謝宴皺眉,飛快地在腦中想了一圈,也沒想出前世這會是發生了什麼。
他從旁邊的盆裡撩了清水,用清水反複洗罷,隨意從褲腳撕開一截衣衫綁了上去。
刺骨的疼痛未讓他皺眉分毫,蘇皎站在離他三尺的距離,看他動作粗暴地清洗著潰爛的傷口,皮肉翻飛露出血淋淋的口子,終於在他綁傷口的時候額角一跳。
“我來吧。”
他淋雨昏迷了好一陣,傷口若再這樣隨意包紮,高熱了能去半條命。
蘇皎不想再惹來麻煩事,送佛送到西,救了一回兩回也不差三回。
皙白的手遞到跟前,謝宴目光落定在她身上良久,將綁好的布扯了下來。
頓時那模糊淋漓的血肉又映入眼中,蘇皎詫異抬頭。
“不隻有蛇毒嗎?怎麼這麼嚴重?你還做了什麼?”
蛇毒?
謝宴目光驀然一頓。
前世有發生蛇毒這一樁事嗎?
不等他細想,蘇皎已經拿了乾淨的帕子用清水仔細擦洗著他的傷口,因著在佛殿跪了許久,任憑她的動作再輕也免不了鑽心的疼,謝宴俊美的臉色愈發蒼白,身側的手緊了又緊。
她的速度很快,沒一會的功夫就將傷口包紮好了,謝宴垂下頭便能瞧見她認真的眸子和輕而又輕的動作,身上的傷疼得厲害,他竟難得有心情苦中作樂地想。
五年前的蘇皎倒不如後來尖銳,不說話的時候還討喜得多。
如是想著,驟然腿上一緊,蘇皎將紗布綁好,同時開口。
“我出門前說的事你考慮的如何?”
謝宴一愣,正想著要如何將話套出來,就聽見方才他還覺得“討喜”的人開門見山。
“我出門前說的和離一事你考慮的如何?”
霎時,謝宴目光頓住。
他記得很清楚,前世此時絕無和離這一句話。
從重生回來,蛇毒與和離,已經是兩樁他全無印象的事。
“你……”
“皇子,皇子妃。”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匆匆從殿外邁進來,長林打斷了謝宴還沒說罷的話。
“皇上鑾駕已回宮中,得知殿下早上擅自闖出佛殿,龍顏大怒,傳您此時去問話。”
謝宴撩衣擺的動作一頓。
怎麼還有闖佛殿這一遭?
蘇皎也目光詫異地瞧過去。
不等兩人再反應,嘉帝身邊的馮公公已經到了跟前將謝宴叫走。
前腳他剛走,便有一老太監悄無聲息地又進來了。
“皇上傳召皇子妃同去。”
永寧殿離乾清宮甚遠,路上那太監走路又磨磨蹭蹭,蘇皎前腳才到乾清宮,便聽得裡麵震怒的一句。
“滾出去,今日起你每天在佛殿跪足三個時辰。”
她邁入門檻,迎麵便有滾燙的茶盞潑過來,蘇皎眼前一花,那上好的瓷盞徑自砸向了謝宴額頭,嘩啦碎了一地。
殷紅的鮮血順著他額頭滴落,將原本就不大好看的臉色襯得更蒼白了,謝宴抬頭與蘇皎對視片刻,她心中一驚,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
還未等走到跟前,馮公公已如一堵山一樣站到了謝宴麵前。
“三皇子請。”
為數不多的人出去,霎時屋內隻剩下蘇皎和嘉帝。
台上帶著怒意的眸子審視地落在她頭上,蘇皎乖順地跪下去。
“父皇萬安。”
台上久久不語,蘇皎心中七上八下。
前世她和這位皇帝公公攏共隻見了兩麵,第一回是三朝回門,第二回就是謝宴逼宮那一天了。
沒想到重生一回,反倒讓兩人又多見了一麵。
台上沉默半晌,開口時已斂了渾身的怒,聲音威嚴又喜怒不辯。
“今天他去佛殿的時候,你在哪?”
蘇皎心中頓時一緊,麵上適時露出幾分迷茫。
“兒媳自然一直在永寧殿等殿下回去。”
“沒出去?皇後可說今日永寧殿內她的太監沒看見你。”
“父皇明查,您既有命,兒媳怎敢違背,許是那會兒媳在後殿,徐公公沒瞧見罷了。”
她一口咬死了這話。
皇後的人就算沒找著她也沒證據她去了哪,蘇皎可不會自投羅網。
嘉帝定定地看了一會,在蘇皎以為他會追問的時候,他反而轉了話題,語氣透出幾分溫和。
“蘇愛卿的女兒,可會覺得跟著這逆子在永寧殿受苦了?”
蘇皎辨不出他的意思,卻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兒媳並未覺得吃苦。”
“你的這樁婚事是朕親自賜下的,他到了年齡,是該有個皇子妃照顧著,再磨一磨他的脾性,你年輕難免喜歡跑著玩,可如今入了宮,便要好好守著三從四德,莫要隨意亂了規矩外出,生了不該有的心思。”
“兒媳不敢。”
她麵上乖覺,嘉帝斂了神色居高臨下地望過來。
“朕昨日還在上林苑遇著你父親和兄長,朕瞧你成親,你父親也高興得很。”
一個慣喜歡賣女求榮的便宜爹,能不高興嗎?
蘇皎還沒來得及再開口,嘉帝已起身往外,遠遠落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話。
“一榮俱榮,你在宮中得體,你父親在前朝自然也更風生水起。
反之亦然。”
蘇皎頓時怔住,明白他話中意思的刹那,遍體生寒。
嘉帝知曉她的確出去了,也並未信了她的話,隻以為她外出是受不住永寧殿的清苦,所以敲打她的一言一舉都和她的母族牽連,他要她好生呆在永寧殿。
從乾清宮回去,坐在空蕩蕩的屋內,蘇皎有些頭疼。
嘉帝的意思已是很明顯,他親自賜的婚,就不會容許生出彆的波瀾,若這會她再慫恿謝宴去說和離,那豈不是打這位皇帝的臉嗎?
看來直接開口是行不通了,她得找彆的辦法。
蘇皎坐在床榻邊,苦思冥想要找個什麼辦法平平安安地走出永寧殿,這一坐就坐了一上午。
直到午後的陽光灑過窗欞,謝宴緩慢地從殿外被長林攙扶著走進來,他額上的血已經結痂,腿上原本包紮好的傷口又裂開,淋漓的鮮血順著往下滴。
一瘸一拐地進了屋內,兩人的目光同時落在了彼此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