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個皇子妃?
這是什麼意思?
民間是有傳聞說姑娘們更喜歡健康孔武的夫婿。
謝宴沉默片刻。
“是傷了太久沒上藥。
我不是因為你的劍砸過來了才昏倒的。”
他似乎加重了後半句,說完還往蘇皎這邊看了一眼,待兩人目光對視,謝宴又咳嗽了一聲避開。
“我知道啊。”
蘇皎一臉奇怪地看他。
“殿下身體好得很,怎麼可能因為被劍輕飄飄砸了一下就暈倒?”
她這話卻沒假,前世她第一回見謝宴病著是新婚之夜,第二回就是她死前那暴君躺在床榻上了。
登基三載,他南征北戰,戰場上能拖著中了三劍的身子從死人堆裡爬出來又斬殺敵國大將,蘇皎就沒見他有弱的時候。
豈料謝宴聽罷臉色似乎更冷了,他默了片刻,又問。
“那你為何還說……”
“殿下!”
門外侍衛的話打斷了謝宴,兩人話頭止住。
“皇後娘娘傳永寧殿所有宮人去鳳儀宮問話。”
知曉皇後不會輕易善罷甘休,蘇皎頓時看向謝宴。
謝宴眉目毫無波瀾,輕輕頷首,頓時永寧殿為數不多的下人都出去了。
偌大的宮殿空曠下來。
這永寧殿比鄰冷宮,說是第二個冷宮也不為過。
再往前三年,謝宴是嘉帝最寵愛的兒子,三年前的某天,大皇子謀反失敗,被嘉帝送上了斷頭台,滿朝上下隻有謝宴親自跪在禦前求情,甚至為救兄長險些斬殺刑部尚書,聲聲喊冤。
他跪了兩日,嘉帝見了他,卻不知兩人在屋內爭吵了什麼,嘉帝氣得吐血昏迷,再醒來的時候,便冷落了謝宴。
他命謝宴搬出從前住的宮殿,搬來了永寧殿,父子二人也從那天起再不見麵。
甚至到謝宴成親,嘉帝也不曾出席。
前後事宜都是太後與皇後操辦。
人人都說三皇子此番得罪了皇上隻怕要這樣老死在永寧殿,連新婚妻子都是擇了個四品小官的女兒,但蘇皎總記得謝宴謀反的那一天,氣若遊絲的皇帝伏在榻邊,那灰敗的眼中竟帶著一絲欣慰。
旁邊甚至早放好了立他為帝的詔書。
若真厭棄,又怎麼會是那樣的反應?
若不厭棄,為何又要他在冷宮數年?
至親至疏夫妻,前世到了最後謝宴也不曾告訴她這些,從前蘇皎對此一無所知,如今麼……
她隻想著早些出了永寧殿,對這皇家父子的糾葛可再沒半點興趣了。
蘇皎坐在妝台前,順著銅鏡看到自己的模樣。
一身大紅嫁衣,眉目昳麗略顯稚嫩,大婚之日她是盛裝,那雙眸彎彎地盛著一抹笑意,的的確確是五年前的她。
眼中閃過幾分恍惚,她不由得掐了自己一把,疼痛襲來,她才發覺自己不是在夢中。
她的確回到了五年前。
可偏生是在新婚這一天,為何不早……
“嘶嘶——
咚——”
蘇皎猛地被人從椅子上推開,身子撞在桌案前,她疼得倒抽一口冷氣,回頭頓時瞪向謝宴。
是不是大婚前她爹偷偷改了她的八字給欽天監才能測出這天作之合的姻親?不然為何她碰見這暴君總是沒好事。
“你……”
“嘶嘶——”
一道細長彎曲的影子被謝宴的短刀挑著扔在了地上,花紋斑斕的毒蛇掙紮了幾下就吐著蛇信子死在了蘇皎的腳下,她看見這一幕頓時汗毛直立。
“謝宴!”
“還不過來。”
謝宴踉蹌了一下跌坐在椅子上,額頭已冒出了冷汗。
他俯身撩開衣袍,中衣下左邊的小腿上有一道細小的口子,正淋漓地往外冒著鮮血。
蘇皎頓時就清醒了。
“它咬了你?”
這蛇可是有毒的。
她頓時疾步走過去,蹲下去瞧著那傷口就要俯身。
可才低下頭,她又呆呆地抬頭看謝宴。
“這蛇有毒,我不會死吧?”
她可才重生呢。
蘇皎一時忘了自個兒的醫術也是一等一的好,這毒壓根不致死,謝宴看見她一臉嫌棄的模樣,臉色不自覺黑了。
他一手推開蘇皎,俯下身自己擠出了些血。
“找藥。”
他冷聲道。
蘇皎一扭頭往桌案前去了。
謝宴這永寧殿缺的缺少的少,什麼藥都沒有,蘇皎翻找了好一會,才找出一個拇指頭大可憐的小瓷瓶。
這藥是化毒的,可蘇皎打開,裡麵也隻剩下半次的劑量。
她起身往外打了盆清水,謝宴坐在桌案前,本就蒼白的臉色更羸弱了些,看著蘇皎又將傷口清洗,把藥灑在上麵。
細微的動作帶起疼意,謝宴大掌緊握,壓下到了嘴邊的痛呼。
蘇皎半蹲在他身前,他垂下頭,便順勢看到她昳麗的容色,和認真的眸。
這位新妻似乎懂得的很多,先是在皇後來之前將他掐著人中掐醒了,後來在他殿中找藥也甚是輕車熟路,如今上藥清洗也不見生疏,這般年輕的女子,竟有不錯的醫術嗎?
蘇皎垂頭上藥忙活了半晌,久不見謝宴有動靜,忍不住抬頭。
兩人目光便落在了一處。
屋內安靜,蘇皎看著他的眉目和看過來的視線,一時恍惚。
那段冷宮的回憶已經是三年前,登基後的謝宴和做皇子時的他已相差甚多,夫妻漸遠,至上回他們這樣平靜坐著,蘇皎已記不清是什麼時候了。
想起前世後麵那算不上愉快的三年,蘇皎闔了下眼,下意識加重了攥他手臂的力道。
她今生不能再困在這宮中。
“唔……”
謝宴終還是沒忍住輕呼了一聲。
蘇皎回神看見他越發蒼白的臉色,又看向那毒蛇被甩出來的方向,想起謝宴推她的動作,不難猜出,那毒蛇藏在妝台後,本是要來咬她的。
想起皇後方才臨走前喚走了宮中的下人,蘇皎皺眉。
這是殺謝宴不成,把氣都怪她身上了?
“那蛇是來咬我的?”
“嗯。”
“為何來擋?”
謝宴抿唇錯開她的視線。
才被她因著自己被劍輕易砸暈而嫌棄身子弱,張口便言要和離,此時有了蛇他若再由著妻子被咬,豈不是要再被嫌棄一回?
古往今來成親第一天就和離的人可不多,皇子裡他更不能做頭一個。
半晌他不說話,蘇皎也沒追問,她徹底鬆了手打算站起身。
這動作卻被謝宴誤以為了什麼,他下意識扯住了蘇皎的衣袖,急急開口。
“我身子沒那麼弱,擋了條蛇也不會被毒死!”
他扯的動作太重,蘇皎本蹲了好一會就頭暈,這一回更是被他扯著直直跌到了他身上。
兩人撞了個滿懷。
溫軟纖細的身子被他抱在懷裡,馨香無孔不入地鑽進他的鼻息,謝宴一時脊背繃緊,耳後也泛起緋紅。
他不自覺躲開了視線,一時覺得懷中如抱了個燙手山芋,一時丟也不是,抱也不是。
蘇皎揉著被他堅硬胸膛撞紅的鼻尖站起身。
“你再多扯一回,我沒被毒蛇咬死,也要被你撞死。”
謝宴一時無措。
“我……對不起啊。”
他訥訥地想伸手去給她揉,又覺得自己這動作唐突,略緊張地看著蘇皎。
這模樣反倒逗笑了蘇皎,前世的暴君太喜怒無常,倒讓她忘了,三年前在冷宮的謝宴,可是個麵冷心熱又單純的皇子。
她一笑總算讓謝宴放下心,知曉她沒生氣,他便從懷中拿出一方整整齊齊的帕子遞給她。
“乾淨的。”
蘇皎接過隨意地擦了擦,又看向那空了的瓷瓶。
這藥統共上一回可不夠,可去太醫院那群人也不會給她藥。
想起皇宮的西北角有處藥園,是那老院首養藥的地方,蘇皎頓時站起身往屏風後去。
“你做什麼?”
謝宴剛跟著走上來,便瞧見屏風後玲瓏的身段,蘇皎剝了外衫丟在一旁。
她翻開謝宴的衣箱,從裡麵翻找出一身黑色的外衫。
穿在身上有些大了,可這會要去辦事,蘇皎也沒在意。
她扣著扣子走出了屏風,謝宴看了一眼,頓時開口。
“你……你穿我的衣裳作甚?”
聲音雖冷,蘇皎卻一眼注意到他有些泛紅的耳根和中氣不足的聲調。
沒黑化的暴君果然好玩多了。
她心中感慨著,步子不停地往外。
“我出去找藥,你將床鋪了,等我回來。”
她累了一宿,回來得好好睡一覺。
使喚從前的暴君她不敢,但使喚謝宴她還是手拿把掐。
這暴君前世牽連了她死,重活一回又替她擋了蛇毒,等她找了藥顧著他不會死也不牽連她陪葬,拿人手軟,再談和離想必要順得多。
謝宴怔愣片刻才追到門口。
“你去找藥?”
不和離了?
話沒問出,蘇皎的身影已消失在門邊。
*
天色將明,謝宴在殿內等了足兩個時辰還未見到人影。
修長的身影站在門邊,待卯時上朝的鐘聲撞響,他眉目間的焦灼再也壓不住,隨意從旁邊取了一把傘就疾步要踏出雨幕。
“皇子殿下。”
才走出門檻,徐公公就頂著一把尖細的嗓音進了永寧殿。
“皇上雖在上林苑未歸,可聖旨有言命您每日去長明佛殿跪足兩個時辰,昨兒皇後娘娘體恤您新喜,可聖命難違,今日可不能再耽擱了,奴才特來請您。”
謝宴怔愣了一下,頓時蹙眉。
前幾日祭祀,他因著大哥的事又與父皇起爭執,嘉帝惱怒之下命他每日去佛堂跪足兩個時辰,今日是第四天。
“等過了辰時我自會去。”
他心中擔憂蘇皎,打算將人找著了再去佛殿,可徐公公紋絲不動。
“皇上說每日卯時便是卯時,殿下可彆為難奴才。”
他目光陰冷地落在謝宴那明顯行動不便的腿上,神色不懷好意。
“我……”
謝宴正要推開他出去,徐公公的目光不經意往內一瞧,頓時皺眉。
“殿下,皇子妃呢?”
霎時,謝宴腳步頓住。
自從他來了永寧殿,父皇下旨不準殿內任何人隨意外出,蘇皎嫁來永寧殿自然也要守這規矩,雖說今日因為皇後的刺客門口的守衛都被調走,可若是被這太監知道他新妻出去……
謝宴步子停住,勉強壓下心中對蘇皎的擔憂。
“走吧,現在去。”
徐公公輕而易舉地被轉移了注意,兩人一同往長寧佛殿去。
一入內,冰寒的氣息便凍得謝宴皺眉。
徐公公仿佛瞧不見那擺在一側的冰塊,一甩拂塵。
“殿下請。”
謝宴撩了衣擺跪下去,霎時,那腿上才包紮好的傷口便疼得他額上冒出冷汗,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徐公公眼神往四處一瞥,宮人便將佛殿內的窗子全打開了。
“啪嗒——”一聲,正殿的門關上,寒風卻無孔不入地吹過來,掠過他單薄的衣袍,肆虐地侵襲他身上的傷口。
跪著的動作使他腿上蛇毒的傷口又裂開,血腥味四下彌漫,謝宴臉色蒼白,抿緊了唇一言不發。
窗子打開,門外若隱若現的聲音便傳入耳邊。
“三皇子妃……不在……”
“我去一趟,你守好。”
門外徐公公頗有些不懷好意的聲音漸遠,謝宴心驟然提起,蒼白的臉上浮起擔憂。
他們知道蘇皎不在永寧殿了?
謝宴焦灼地又在佛殿內等了一炷香的時間,門外再無人來,也久久沒有消息。
又一炷香,他驀然站起身反手推開門,踉蹌著往外走,眼中焦灼越發明顯。
不行,她今兒才在永寧殿得罪了皇後,若這會被抓著錯處必不會輕饒,她一個人隻怕應付不來。
“三皇子,還沒到時辰您怎可提前……”
門口的侍衛還沒來得及阻攔,便被謝宴一手推開。
“滾開。”
他渾身已被染了寒氣,臉色更蒼白的嚇人,腳步急促地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天色已明,門外大雨才見停,謝宴好不容易回了永寧殿卻沒見蘇皎,頓時又轉頭出去了。
他拖著行動不便的腿腳在大雨中奔走,久久找不到人,麵上神情也更焦灼。
因為跪那幾個時辰,裂開的傷口又在此時發痛,這一回疼得卻比之前都要厲害,謝宴猛地停住步子,修長的手扣在宮牆上,指尖泛白,身形漸漸彎下去,他腦中殘餘的幾分理智讓他踉蹌著往前走。
他不能死,他還要去找他的新妻……
腦中仿佛有兩股意識在撕扯著,掙紮著,讓他的頭和心口也越發疼,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謝宴身子猛地一僵,倒在了大雨裡。
*
蘇皎一臉麻木地守在榻前。
她不過是路過鳳儀宮,一時起意以牙還牙往皇後寢宮丟了條蛇耽誤了一會,怎麼一回來就找不到了人?
找不到人便罷,等找到的時候人昏倒在雨幕裡,又險些沒把蘇皎嚇死。
這若是給皇後知道了,憑著今兒得罪她這一通,自己也活不過明天。
好不容易趁著沒人趕忙喊著長林將他連拖帶拽地拖了回來,蘇皎自個兒也淋了個透徹。
“阿嚏……”
她一邊打著噴嚏一邊又搗著手中的藥草,可這自打將謝宴帶回來也有個把時辰了,給他喂了藥不該昏迷這麼久才對。
蘇皎嘀咕著湊近,卻發覺他的呼吸清淺到幾乎沒有。
難道真死了?
蘇皎心一緊,顫顫巍巍地把手放在他鼻息。
陰影垂落,俯下身的刹那,謝宴驀然睜開眼。
一雙眸暗沉又鋒利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