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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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相對視隻是片刻,謝宴先收回了視線。

他由長林攙扶著坐在空曠的門邊,一身洗得發白的衣裳上滿是斑駁的血痕,長年甚少走動使得他臉上有一種病態的蒼白,他挽起褲腳,瘦削的手撩起清水,再次將已經血肉模糊的臟汙洗去。

反複如此,一盆清水很快變成了血水,上次的藥已經用完,謝宴隻得直接用白布纏了起來。

蘇皎依舊坐在原地,看著他渾身的血汙和冷峻不語的臉色有些恍然。

他們這樁親事的確是嘉帝親賜,賜婚時正是謝宴在宗廟又頂撞嘉帝僭越的那天,嘉帝震怒罰他跪佛殿之餘,便匆匆找了個四品侍郎的女兒賜下婚約。

從賜婚到成親不過三日,如此潦草又匆忙的婚事,皇室眾人看儘了笑話奚落,對於蘇家來說,卻宛如從天而降的驚喜,蘇父斬釘截鐵地把她送上了花轎,為此甚至將蘇母氣得臥病在榻。

前世蘇皎初來永寧殿膽小害怕,後來謝宴登基做了皇帝,自然再無和離這樣荒唐的說法,如今她重生回來,與嘉帝的三言兩語卻敲醒了她前世未曾看穿的事實。

帝王一句重千金,皇子的親事錯綜複雜,豈是輕易能更改的?

她心中越想越悶,索性彆開臉起身入了屏風後去歇晌,不願再看謝宴這張惹人厭的麵孔。

簾子上珠串晃動的聲音使得謝宴抬頭,瞧見一抹身影消失在麵前。

他抿唇,本就冷峻的眉眼更寒了幾分。

謝宴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回到五年前。

還正巧是成親這一天。

淒淒冷冷的永寧殿,高高在上冷酷的君父,還有一個前世剛氣死了他,轉頭又出現在他麵前的新妻。

膝上的傷淋漓地疼著,謝宴四下一瞧,家徒四壁的宮殿,孤零零的侍衛,院內除了長林便連個下人都沒有。

頓時陰鬱的眉眼更冷了。

遠的不說,他才從長林那得知了闖佛殿是為擔心蘇皎,轉頭被罰跪出來,這人不僅半句關懷都沒,甚至如謝宴記憶裡一樣秉承著五年前膽小少話的脾性,瞧見他的傷口便嚇得避去了屏風後。

眉宇閃過幾分躁鬱,謝宴抿唇起身,跟著往屏風後了。

蘇皎才將自個兒往床上一裹,轉頭瞧見麵前放大的俊臉。

“你跟來做什麼?”

“這屋內就一張榻。”

謝宴冷然落下一句。

蘇皎瞪圓了眼四下一看,這可憐的屋裡除了桌子就是床,果然連張多餘的美人榻都沒有,噎了一下將話咽了回去。

謝宴撐著床沿上了榻,染血的外衫褪去,雪色的裡衣下,隱約可見瘦削結實的腰腹。

身側的床陷進去一塊,清冽的氣息刹那席卷而來,年輕男人的呼吸與她交錯,久不同榻,蘇皎難得有些不自然。

她下意識往另一邊縮了縮,強自鎮定地閉上眼。

夫妻兩人自打重生回來都沒睡過好覺,一沾床便各自睡去了。

直到暮色四合,蘇皎被一陣滾燙的溫度攜裹著,感到一陣喘不上氣,猛地從睡夢中驚醒。

麵前湊過來一張放大的俊臉,謝宴緊緊挨在她身邊睡,炙熱的溫度隔著中衣傳遞到她身上,正猶自睡得香甜。

蘇皎氣不打一處來,正要將他踹過去,手一挨在他胳膊,卻被那驚人的滾燙溫度駭住了。

再透著昏暗的燭光一看,謝宴麵色潮紅,額頭冒著細細的汗,呼吸在睡夢中都有些急促。

蘇皎想也不想地搭上了他的額頭,頓時心沉入穀底。

她披衣下榻朝外喊道。

“長林,速去前麵叫侍衛回稟皇上,就說殿下傷重發熱昏迷。”

長林急促地應了一聲,趕忙朝外去了。

可沒過一會,他就臉色難看地回來了。

“皇上早早囑咐過侍衛,永寧殿不準請太醫。”

這怎麼成?

他身上的傷口都沒上藥,又去跪了一兩個時辰,反複裂開又清洗,如今高熱必定是感染了。

永寧殿內無藥,她自然也沒辦法,可若久不退高熱,這可是能要命的。

“你再去,就說殿下傷重……算了,我自己去。”

蘇皎眉眼閃過焦灼,疾步邁過門檻,剛跑到宮門前,一把淩厲的劍尖就橫在了她麵前。

“永寧殿內所有人不得外出。”

“三皇子重病急需太醫。”

蘇皎推開侍衛欲往外。

“皇上死命,永寧殿不得請太醫。”

侍衛再度冷聲。

“無論生死。”

蘇皎被侍衛反手推回踉蹌了一下,被他這句話久久震得不語。

她想起前世宮變當日與嘉帝見的第二麵,他蒼老的眼神裡全是對這兒子複雜的情感,加之那一道聖旨,她從前一直覺得嘉帝是該有幾分喜歡這個兒子的,可永寧殿幾年,今日不顧他的傷罰跪,明知道傷口化膿後的高熱極危險,還命人守死了外門,態度不言而喻。

厚重的宮門啪嗒一下關上,烏壓壓的侍衛仿佛將整個永寧殿隔絕開了一樣,出不得也進不去。

蘇皎站在原地,身上有些發冷。

她從未有這樣一刻清楚地意識到,昭嘉十七年的謝宴,的確是一個,被棄如敝履的,冷宮皇子。

沙漏悄無聲息地滾過,到雞鳴三更,乾清宮外已經四下掌燈準備著早朝。

馮公公悄無聲息地站到嘉帝身後。

“侍衛說永寧殿昨兒晚求了兩回太醫。”

嘉帝神色不變,攏過龍袍往外走。

“三皇子的傷不輕,若高熱止不住是能要命的,您明明……”

“馮翊。”

嘉帝冷聲打斷了他的話。

乾清宮外夜色尚濃,夏夜的風也隨著他這句話冷了下來。

“這幾年他若也沒本事熬過去,出了永寧殿也不如死了。”

——

“還是不行!殿下仍是燒得渾身滾燙。”

時辰一時一刻地過去,長林在一旁按著蘇皎的吩咐反複為他擦拭著身子,急得不行。

“若不是殿下闖了佛殿又多被罰跪,隻怕這會也不會這麼嚴重。”

他說話間便又忍不住看向蘇皎。

“娘娘昨兒出去的時候怎麼就被徐公公發現了,若非如此,殿下也不至於為您擔憂,罔顧命令闖了佛殿。”

“你說什麼?”

蘇皎本來在內殿翻找著藥,聞言驀然抬頭,眼中泛出幾分錯愕。

“娘娘不知道嗎?殿下今日闖佛殿……正是因為怕徐公公對您不利,才又惹了皇上龍顏大怒。”

短短的一句話霎時衝上蘇皎心頭,她眼神複雜地看過去。

她從嫁進來到現在,也才不過和謝宴認識了兩日。

他竟願意為她做到此等地步。

床榻上的人似乎已經開始陷入昏迷,臉上的神色越發潮紅,額上的汗浸濕了帕子,蘇皎手一搭過去,便被那滾燙的溫度駭住了。

她看著他蒼白的臉色片刻,知曉再等下去嘉帝也不會派人入內診治,眼中神色變了又變,蘇皎驀然轉頭往後殿跑去。

她疾步奔去後殿,從嫁妝裡翻出了自己從蘇家帶來的金針。

這針是出嫁前她娘親放裡麵的,並著一本醫術,讓她閒來無事學的。

蘇皎的醫術是跟著她外祖母學了半吊子,到後來做了皇後,謝宴命人單獨在和鳴殿內辟了一處院子給她種草藥學醫術,才漸漸精進許多。

而針灸,是她做皇後的第二年,才跟著太醫院的老院首學會的。

到底是後來才學的東西,哪怕重生了沒人知道,蘇皎也本著謹小慎微的想法不欲外現。

可如今麼……

沒辦法了。

感染高熱是足能要人命的,謝宴的膝傷有蛇毒所致,若再加上佛殿這一遭,無論如何,她不能在此時看著他死。

蘇皎從後殿回來,瞥了一眼急得團團轉的長林,腳步一頓。

“你再去打盆清水。”

支走了人,蘇皎反手將門一關,閃著寒光的金針被她熟練地刺在了穴位上。

屋內安安靜靜的,隻有她一人清淺的呼吸聲,蘇皎靠在床沿歇了好一會,近兩炷香的時間後,起身去收針。

針灸退熱沒這麼快見效,她淨了手,左右瞧了一圈,搬了個馬紮靠在床沿坐著。

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一夜過去,謝宴臉上的潮紅總算退去,呼吸也平穩了許多。

蘇皎抬手往他額頭一搭,鬆了口氣。

她往外喊了長林進來再給謝宴擦拭身子。

他身上的高熱退去,卻還有更麻煩的一件事。

永寧殿內無藥,他腿上化膿的傷若不好好治,反複高熱隻是遲早的事。

可此時忙活了一通蘇皎也是精疲力儘,打算先好好歇一歇再想辦法。

她收好了針包正要去後殿,驀然聽見身後驚喜的聲音。

“殿下醒了。”

蘇皎腳步一頓,下意識把針包往袖中一藏,跟著轉過頭。

謝宴被長林扶著坐起來,身上沒幾分力氣,嗓子也乾澀得厲害。

“弄些茶水來。”

長林連忙應了一聲出去了。

“感覺如何?”

蘇皎走到他身邊。

謝宴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聞到了屋內若有似無的藥香,沙啞開口。

“你用了藥?”

“你高熱了一宿,永寧殿外不準傳太醫。”

蘇皎隱去了針灸的事,隻將好不容易從內殿翻出來的一點藥與他說了。

謝宴露出個意料之中的表情。

“膝上的傷彆亂動,明日要想一想辦法。”

蘇皎往裡麵走,謝宴將大半個床都占了,她左右掃了一圈,又坐回床沿邊的木紮上。

“你一宿沒睡?”

夜色安靜,大病未愈的謝宴連說話都虛弱了幾分,常年居在永寧殿使他臉上有一種病態的蒼白,又因為高熱的潮紅才去,麵色上頗有幾分孱弱的俊美。

“嗯。”

蘇皎前世從未見過這樣的謝宴,忍不住多瞧了兩眼,緊繃的心情放鬆,難得和他開起玩笑。

“那自然睡不下,萬一睡到半夜身邊涼了半截……臣妾可是要嚇死了。”

盈盈的笑意晃入眼簾,謝宴驀然想起前世病榻上兩人見的最後一麵。

“若是真涼了半截,你待如何?”

五年後的蘇皎貪生怕死,多年夫妻情說丟就丟,他倒好奇五年前的她會怎麼回答。

“還能怎麼辦,自然是萬分悲痛。”

蘇皎沒想到他會追問,拋出一句敷衍到了極致的話,她打了個哈欠,支著腦袋倚在床沿。

“不過殿下吉人自有天相,開句玩笑罷了,可不能真做這樣的假想。”

後半句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忙了半宿她終是困了,手無意識地搭在床邊,腦袋靠了過去。

前世這會的蘇皎還不算個沒良心的女人。

心中舒服了些,謝宴垂下頭看她趴在床沿露出的半截白淨脖頸,忍不住伸手撫過去。

“當真?”

蘇皎迷迷瞪瞪地將要睡過去,脖頸間若隱若現的溫熱更讓她放鬆了些警惕。

“是啊,畢竟你要是死了,皇上皇後哪個饒得了我?”

她無意識地嘟囔了一句。

“我的小命可比你值得多。”

嗯?

謝宴才溫和的目光頓時又陰鬱了,似笑非笑地看著已經睡過去的蘇皎,好不容易升起的幾分好心情又全沒了。

果然,他就不該對這個女人抱有期待。

伸出的手落到纖細的腰肢,正待要動作,蘇皎袖口一晃,便有東西悄無聲息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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