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津江上,一艘艘戰船半浮半沉的飄在了江麵上。
很多的屍體在江中沉浮。
劉仁軌率領戰船從後方而上,目光冷漠的掃過一切。
南岸上,大量的唐軍騎兵已經殺往了百濟都城,而劉仁軌依舊在尋找著什麼。
“那具屍體,撈起來。”劉仁軌猛地指向其中一具衣著和大唐、百濟人明顯不同的屍體。
屍體頭部沉進了水中,雙手張開,上半身漂浮,但下半身卻完全沉在水裡。
屍體很快就被撈了起來,劉仁軌僅僅看了一眼屍體的下襠布,就忍不住一聲冷笑:“果然,是倭國人。”
李孝逸從後方快速趕來,恰好聽到了劉仁軌的這句話,麵色一沉,然後走近低聲問道:“正則兄,倭國人也參與到了大唐和百濟的戰事當中了嗎?”
“有應該是有的,不過數量應該不多。”劉仁軌抬頭,看向麵前的整個江麵上數千具的屍體,輕歎一聲,道:“先撈吧,先將所有的屍體全部撈出來再說。”
“喏!”一旁的水卒立刻領命。
兩個時辰之後,一共三十具倭國人的屍體,被擺放在地上。
劉仁軌和李孝逸一起走過,一具具的確認,最後,劉仁軌長鬆了一口氣,說道:“半隊的倭國人,人不多,說明倭國人在盯著百濟,但來不及準備。”
李孝逸低聲問道:“正則兄,倭國距離百濟很近嗎?”
“怎麼說呢,說遠吧,海上兩日兩夜就可以到了,但如果說近呢,倭國國都距離百濟有兩千裡。”劉仁軌將當年在新羅得到的消息告訴李孝逸,隨即說道:“現在沒有大礙了,倭國現在沒反應過來,便是將來有野心,百濟已下,他們也難有所圖。”
“原來如此。”李孝逸點點頭,說道:“既然如此,那麼我們現在還是快些趕到泗沘城吧,百濟國都,怕也是沒有那麼被攻破的。”
“嗯!”劉仁軌麵色鄭重的點頭,他叫過手下人交待一遍,讓他們用最快的速度將江上的屍體清理一遍,不然等到屍體變質,生成瘟疫就麻煩了。
交待完,劉仁軌和李孝逸帶著三百騎兵直接朝著泗沘城奔去。
……
熊津江南,廣闊的平原上,一座巨大的城池屹立在平原之上。
此刻,這座城池已經四麵八方被十萬大軍全麵圍困。
沒有圍三缺一,隻有徹徹底底的四麵圍困。
無儘的廝殺,彌漫的硝煙。
無數的高句麗士卒扛著雲梯,瘋狂的朝著百濟城衝去,好不容易衝上城頭,但又在最短的時間內被趕下城。
泗沘城,百濟王都。
當百濟察覺到大唐有滅百濟之心,雖然準備時間不是太夠,但也足夠讓他們在自己的王都構建起充足的防禦。
哪怕不夠,王都當中的十幾萬百姓,全部拉上城頭,也足夠抵抗一陣。
慘烈的廝殺持續進行了三天三夜,依舊沒有停歇。
但是就在今日,鑼聲卻在剛剛午後便突然被敲響。
劉仁軌和李孝逸剛剛來到了大纛之下,看著命令鳴金收兵的蘇定方,兩人愕然:“大帥!”
蘇定方平靜的擺擺手,目光看向泗沘城,淡淡的說道:“百濟王這幾日間,一直對外喊話,要與本帥對談,本帥口舌不利,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了。”
側過身,蘇定方直直的看著劉仁軌。
劉仁軌一愣,隨即神色肅然的拱手道:“下官領命。”
無儘的大軍之中,劉仁軌騎馬從中而出,然後直接來到了距離泗沘城頭一箭之地的地方,抬頭道:“大唐太子少詹事,檢校安東都護府長史,菟州長史劉仁軌在此,請百濟國王出來答話。”
“父王身體不適,有些問題,小王扶餘隆請問長史。”
一個身穿紅衣金甲的中年將領站了出來,滿臉悲憤的看著劉仁軌,高聲道:“敢問長史,多年以來,百濟和大唐有好往來,友善備至,今日何辜,大唐竟非要滅百濟不可,大唐強大如斯,難道就不能放過區區百濟嗎,大唐為何如此霸道?”
扶餘隆一句話,整個泗沘城上下,所有人都忍不住的滿臉悲憤,目光怨恨的看向劉仁軌。
這一次大唐滅了新羅之後,突然就掉頭東來,非要滅百濟不可。
為什麼,為什麼?
明明是高句麗和新羅的戰事,大唐為什麼要硬插一手,還要滅亡百濟?
“因為天命,因為天命歸唐。”劉仁軌高昂著頭,一句話在整個熊津平原上回蕩。
遠處騎在馬上的蘇定方頓時忍不住的坐直了起來。
劉仁軌低下頭,看向城頭上的扶餘隆,握緊韁繩,神色莊重開口道:“百餘年來,高句麗、百濟和新羅三國相互廝殺不休,無辜百姓死於非命。”
劉仁軌的目光從城頭上每一個人的臉上掃過,所有人都有些畏懼的低下頭。
整個平原上,一時間徹底寂靜了下來。
百餘年來,先是高句麗和百濟開戰廝殺,百濟和新羅聯手以抗高句麗,後來百濟和新羅翻臉,彼此廝殺。
最後百濟和高句麗聯手,東征新羅,奪四十餘城。
這是大唐介入之前。
“去歲之時,高句麗和新羅衝突,而百濟,卻趁機掠奪高句麗十三城,你們說無辜,你們哪裡來的無辜?”劉仁軌近乎咬牙切齒的一句話,讓所有的高句麗士卒,忍不住緊緊的握住了手裡的刀矛。
城頭上的扶餘隆想要開口打斷劉仁軌,但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劉仁軌根本沒有看扶餘隆,他抬起雙手,高聲道:“隻有大唐,隻有大唐才能終結東島百年亂世,如今,新羅已滅,高句麗也將歸唐,隻剩百濟,隻要百濟歸唐,那麼整個東島,將能夠徹底的歸入安定。”
所有人都為劉仁軌規劃的未來震驚了。
那種畫麵,光是想想,就令人無比憧憬。
“隻有大唐能做到這一點,所以,天命歸於大唐,天命歸於陛下!”劉仁軌猛然舉起右手,然後高聲道:“天命必定歸於大唐,天命必定歸於陛下!”
“呼喝!”
“呼喝!”
“呼喝!”
無數的大唐將軍無數手裡長槊,高聲怒喝。
聲音在整個平原上回蕩,久久不息。
劉仁軌深深的看了扶餘隆一眼,不再多話,轉身騎馬返回大軍之中。
大纛之下,劉仁軌對著蘇定方拱手道:“大帥,下官幸不辱命!”
蘇定方仿佛才剛剛回神,對著劉仁軌輕輕點頭:“果然,讓你去是對的,你說的比我好。”
“多謝大帥。”劉仁軌認真拱手。
蘇定方側身,看向另外一邊的薛萬徹,淡漠的說道:“傳話下去,三十日內,百濟不降,破城之後,除百濟王宮外,其他各方隨大軍劫掠三日。”
“喏!”薛萬徹拱手,隨即立刻下去傳令。
很快,整個大軍之中就傳來一陣陣的歡呼聲,基本全部都是高句麗人。
“這一戰,高句麗人是攻城主力。”蘇定方轉身看向劉仁軌,說道:“我們在他們身後,提供雲梯,攻城錘,弩弓,甚至是弩箭,投石車種種支持,你說我們能夠在三十日內拿下泗沘城嗎?”
劉仁軌略微猶豫,側身看了泗沘城一眼,然後輕輕搖頭道:“很難,不是誰都願意放棄手中的權力,所以,他們會儘一切力量廝殺到最後一刻,同時等待援軍救援。”
“援軍,他們有嗎?”蘇定方平靜的反問。
“沒有,有也是來送死的。”劉仁軌輕歎一聲,躬身道:“以大帥之能,想必任何來救援之人,都會被徹底伏殺。”
蘇定方平靜的笑笑,說道:“剩下的,我們就等吧,等到泗沘城破的那一日。”
“喏!”劉仁軌肅然拱手。
他忍不住的再度回頭看向泗沘城,他知道,蘇定方的策略,遠沒有現在看上去的這麼簡單。
以高句麗人為主強攻泗沘城,除了要消耗高句麗人的兵力以外,關鍵還是要加上高句麗和百濟之間的仇恨。
什麼仇恨能夠比攻破你的王都,然後肆意劫掠三天三夜來的更深。
之後,這些高句麗的將士將會被編入大唐府兵,然後駐紮在百濟。
有他們在百濟,新羅和百濟人即便是有複國之心,第一個要對付的對象也是高句麗人。
同樣的,大唐之後也會在百濟招收府兵。
這些府兵會被布置在高句麗唯一的羈縻州,中川州,以他們嚴苛對待高句麗人而報複。
這樣,隻有高句麗和百濟,新羅三國的反唐之心,無法整合到一起,他們就是烏合之眾,永遠起不到作用,最後隻能在大唐的一次次一批批絞殺中徹底的損失殆儘。
還是那句話,大唐有無數的賢臣名將,而天命,終將歸於大唐。
……
攻城戰整整三十三日,然後城破。
一夜的廝殺聲逐漸的停歇了下來。
泗沘城四處城門,還有城中的主要乾道,已經全部都被黑衣黑甲的大唐騎兵占據。
黑色的大纛緩緩前行,逐漸的漸入到泗沘城中。
蘇定方目光冷峻的掃過四周,遠處的城池邊緣還有一陣陣的廝殺聲,但整個城池大體陷入平靜。
雖然他下令允諾攻克泗沘城後,可以有三日劫掠時間,但那僅僅是對高句麗士卒,不包括大唐士卒。
所以,當大唐士卒徹底占領百濟王宮,整個泗沘城的所有交通主乾道,還有所有的貴族府邸的時候,這些高句麗士卒不敢說一句話,隻能夠轉向那些普通的百姓。
劉仁軌神色平靜的跟在一旁。
他一點也不擔心將來泗沘城的百姓歸唐之事,因為民心這種東西,有太多的手段可以操縱了。
片刻之後,一行人來到了城市最重要的百濟王宮之前。
扶餘隆,還有他的兄弟姐妹,一眾子女,還有百濟城中的所有貴族,全部都被綁著跪倒在王宮之外。
薛萬徹上前,舉著一個托盤,上麵是百濟王印、魚符和賬冊,他認真躬身道:“大帥,扶餘義慈昨日已經病逝。”
“所以,昨日的那陣混亂,是他們沒有控製好消息,消息傳揚開來,最後導致的混亂。”蘇定方微微側頭。
“是!”薛萬徹點頭,說道:“正是那陣混亂,導致他們被高句麗人抓住機會,最後一舉破城。”
“死了也好,起碼不用牽連兒孫。”蘇定方看了地上的扶餘隆等人,說道:“傳令下去,將扶餘隆,還有百濟城中的所有貴族,還有他們的財富,全部送往長安,這一戰朝中的付出也不少。”
“喏!”薛萬徹肅然拱手。
“另外,以你檢校濱海都督府都督,濱海州刺史,三日之後,率領一半士卒,前往攻克百濟的任何一座城池。”蘇定方看著那個王印,開口道:“帶上這顆王印,應該容易些,記住。”
“大帥。”
蘇定方深深的看著薛萬徹,說道:“如今新羅,百濟和高句麗已經全部歸入大唐,本帥要大唐的旗幟,插遍高句麗新羅和百濟的所有角落,而百濟,將由你負責。”
“末將領命。”薛萬徹高聲拱手。
“先收拾泗沘城吧。”蘇定方說完,然後緩緩的催馬,進入了王宮之中。
劉仁軌等人緊跟在後,在城外的唐軍,超過一半也進入城中,剩下的,在城外警戒。
……
夜色落下,整個泗沘城大半都是一片漆黑。
這讓躁動了一日的泗沘城安靜了下來。
王宮北門,城頭之上。
蘇定方目光遠眺北方。
劉仁軌站在蘇定方身後,認真拱手:“大帥!”
蘇定方輕輕點頭,說道:“局麵至此,高句麗,百濟和新羅,三國進入大唐之手,如今隻剩下最後一步。”
“算算日子,高寶藏應該已經到了菟州。”劉仁軌抬起頭,輕聲說道:“如果不出意外,十日之內,高寶藏會手捧高句麗王印,還有高句麗,百濟,新羅三國戶冊,跪在大同江北岸,將整個東島三國,徹底的獻於大唐,獻於陛下。”
蘇定方抬起頭,看向頭頂的星空,輕聲說道:“你有句話說的沒錯,天命必將歸於大唐,天命必將歸於陛下!”
“是!”劉仁軌重重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