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清綿,潤物無聲。
李承乾坐在貞觀殿前的台階上,看著眼前的整個洛陽城。
細雨之中,洛陽難得的安靜了下來。
一時間,能清晰的聽到細雨敲打在石板上的聲音。
“陛下!”徐慧從側畔走上,將一杯清茶放在了李承乾麵前的桌幾上。
李承乾看了徐慧一眼,然後左手向外張開。
徐慧很溫順的坐進了李承乾的懷裡。
李承乾輕輕嗅了嗅她脖頸間的香氣。
帶著一點桃花的香氣。
徐慧的脖頸間忍不住的有些紅暈。
李承乾笑笑,側過身,拿起一旁的奏本遞給徐慧,說道:“這是荊州大都督府長史裴爽剛剛送到長安的奏本,他已經開始和荊州大都督褚遂良一起開始著手進行荊州的田地清查之事。”
“荊州大都督。”徐慧琢磨著接過奏本,側身看向李承乾道:“陛下,褚相準備致仕了嗎?”
“哈哈哈哈……”李承乾忍不住的大笑了起來。
褚遂良在荊州的一係列做法,無非就是在告訴李承乾,他將來可以為他續行清查隱田事,然而他根本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早就已經被長孫無忌全部告訴了李承乾。
他還在想著回朝做宰相,然而他根本沒有想過,以他六十的年齡,任地方大都督,就是給他致仕之前最後的體麵。
這些是徐慧,一個後宮女子,都能夠清晰看到的東西,褚遂良也絲毫也看不到。
一葉障目,竟至於此。
“好了。”李承乾稍微收斂笑聲,低頭看向徐慧問道:“你怎麼看褚遂良這個人?”
徐慧神色慎重起來,略微遲疑,她開口說道:“褚相這個人,妾身一向覺得,陛下若是用他做黃門侍郎,中書侍郎,又或者是尚書右仆射,都會是比較適合的人選,但一旦讓他做侍中,或者中書令,就要出事了。”
“他很有野心。”李承乾點點頭,說道:“在官位低的時候,他可以服從於野心,做任何事情,但一旦完成了野心,就開始為自己謀利了,而且會因為自大而漏洞百出。”
當年褚遂良因為抑買下屬田產的時候,實際上就有這裡麵的原因,最後他因罪被貶出長安。
這樣的錯誤,褚遂良不會隻犯一次。
這樣的人,整個朝堂,也不會隻有褚遂良一個人。
“陛下很重視荊州的隱田清查嗎,為何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在荊州展開,若是陛下有所計劃的話,這樣難免有打草驚蛇的風險。”徐慧有些擔憂的看著李承乾。
李承乾稍微抬頭,說道:“今年,天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東島的戰事,想來不出兩年,東島就會有一國被滅,三年,東島三國會齊滅,然後徹底歸入大唐,之後,便是要準備西突厥和吐蕃的戰事。”
“這裡麵便需要大量的糧草。”徐慧立刻便明白了過來。
“所以,天下需要更多繳稅的人口和土地。”李承乾神色嚴肅起來,說道:“朕原本的計劃是在杜正倫返回長安之後,讓他以中書令展開清查天下隱田事,起碼要將東島,還有西突厥,以及吐蕃的戰事所需都撐過去。”
徐慧輕輕點頭,她知道,皇帝說的撐過去,不僅僅是要保證有足夠軍需的糧食,還要保證天下的糧價在整個戰爭期間能夠穩定的過渡,不影響百姓生機。
“所以才需要徹底的清查隱田來渡過這幾年,同時也需要有大量的田地,在將來能夠獎勵有功將士。”李承乾這些年,已經逐漸的建立自己的田地體係,那就是以軍功穩定天下府兵,以府兵逼迫天下世家讓步。
這樣,將來即便是天下世家想要反撲,他們第一個麵對的,也不是李承乾,而是天下府兵。
收回心思,李承乾繼續說道:“杜卿便是以中書令的身份著手,也不過是從河南道先開始,畢竟當年河南道也已經查過一遍了,再來,反彈也會小些,但是褚卿願意在荊州先開路,朕求之不得,正好荊州和河南同時開始,這樣對朕更好,對天下更好。”
“是!”徐慧有些明白了李承乾的想法。
為了大計,中間的一些阻礙。
出來了,就滅掉。
“那麼五年之後,若是荊州有成?”徐慧抬起頭,看向李承乾。
“五年之後,誰知道呢?”李承乾輕歎一聲,說道:“五年之後,天下最大的敵人就是吐蕃了,而吐蕃已經以手段眾多著稱……好了,不說這些了,月底就要回長安,收拾的怎麼樣了?”
“已經差不多了。”徐慧稍微低身,然後問道:“陛下,以後,妾身還能再來洛陽嗎?”
“你這話說的,好像朕哪年來洛陽不帶你似的。”李承乾忍不住笑了起來。
“謝陛……”徐慧話說到一半,突然間側過身,捂住嘴,忍不住的乾嘔起來。
李承乾看著這一幕,整個人有些愣了,但隨即,他就反應了過來,然後輕輕的拍著徐慧的後背,低聲問道:“幾個月了?”
怪不得徐慧之前那麼問。
徐慧用絲巾擦了擦嘴角,然後側身,小心翼翼的看著李承乾,問道:“陛下,能不能不要……”
“閉嘴!”李承乾神色冷了下來,他深深的看著低下頭不語的徐慧,然後輕歎一聲,抱住徐慧道:“今年,你就留在洛陽吧,其他的朕來安排……還有,今晚讓你妹妹的來侍寢吧。”
徐慧頓時明白了皇帝的想法,心裡鬆了口氣的同時,也忍不住的有些失落,但還是點頭道:“是!”
李承乾側過身,看著眼前的細雨,心思突然沉靜了下來。
……
二月底,帝返長安。
站在巨大的禦船之上,李承乾感受著迎麵而來的東方,側身看向兩側的洛陽城,輕聲說道:“怪不得漕運從來都是三月從洛陽到長安,若是朕也能冬日順西北風下洛陽,春天順東風返回長安就好了。”
“陛下賢明。”李勣站在一側,低聲說道:“如今起行,是因為漕運還沒有正式開始,但即便是如此,也耽誤了一陣漕運,而正常時節,陛下應該是三月底從長安來洛陽,那個時候,漕運已經結束了,所以那樣對天下更好。”
長孫無忌並不在旁邊,如今他在長安主持科舉。
“這是其一。”稍微停頓,李勣繼續說道:“其二,長安糧價在秋收之後最低,秋收之前最高,陛下東巡,本身就是為了方便關中,秋收之前的,陛下在洛陽,能減輕長安負擔,但若是秋收之前陛下在長安,恐怕……”
李承乾擺擺手,這裡麵的道理,他是懂得的。
“今年,最主要的事情,還是天下農事。”李承乾神色嚴肅起來,說道:“尤其要注意今年天氣,洛陽的春天的雨水雖然不算少,但整個天下並不必然,要注意開鑿井水,以供天下所用。”
“是!”李勣認真點頭。
“還有便是東島的戰事了。”李承乾看了後方一眼,問道:“高寶藏最近什麼動靜?”
“他在安心的等著,陛下已經下詔讓金春秋來長安了,到時候隻要兩人一對質,陛下就能壓製住新羅。”李勣稍微停頓,稍微聳聳肩道:“起碼高寶藏是這麼想的。”
“這樣便好。”李承乾稍微鬆了口氣,問道:“金春秋到哪裡了?”
“遼東!”李勣拱手,說道:“金春秋的速度不快。”
“他做了布置。”李承乾點點頭,然後冷笑一聲,說道:“我們也做了布置。”
“是!”李勣點頭,認真說道:“蘇定方回奏,一切儘在掌握。”
“嗯!那其他外使呢?”
“都差不多了,西突厥那些人雖然有些著急,但所有人都是和他們一起到的長安吧,然後又一起來的洛陽,一起耽誤了一年半的時間,他們也沒有察覺到什麼。”李勣稍微笑笑。
“西突厥要盯緊。”李承乾神色放鬆了下來,說道:“王方翼還是有些手段的,西突厥兩個都護府的府兵體係算是成功的建立了起來,隻要這些西突厥的貴族,秋後再回西突厥,整個大局就徹底定了。”
“是!”李勣點頭,說道:“臣會安排好的。”
“最重要的,還是吐蕃。”李承乾微微咬牙,說道:“雖然西突厥和高句麗都和大唐打交道多年,但是說到對大唐的了解,吐蕃是最深的,尤其是吐蕃還有高原之利,我們要殺入吐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臣會讓工部,將作監和百工司想辦法的。”李勣認真拱手。
“嗯!”李承乾側過身,看向眼前寬闊的洛河,一時間有些沉迷。
……
武媚娘從甲板上回到了艙室。
一旁的侍女奉茶上來,武媚娘已經坐在長榻之上。
她剛剛向皇後請安回來。
然而,她見到了幾乎所有的嬪妃,但偏偏沒有見到徐慧。
不過這也正常,徐慧雖然是在宮中,但她在宮中沒有任何的身份,僅僅是因為徐妃的姐姐而待在宮中。
所以,一般情況下,也沒有見皇後的資格。
但武媚娘就是覺得不對勁,可是怎麼不對勁,她又說不出來。
她的目光看向船艙之外,大船在快速的朝著長安而去。
外麵景色閃過。
不知不覺中,船行已經從洛水進入了黃河。
順東風,逆黃河,而入洛河。
沿著幽長的洛河,最後回到長安。
……
剛剛在自己的宮殿中安置下來,一個消息就傳到了武媚娘的耳中。
徐妃有孕。
皇帝已送至大明宮休養。
武媚娘一愣,隨即臉色微微一白。
不是徐妃。
是徐慧。
武媚娘的臉色徹底的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