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太極殿。
李承乾一身赤黃色袞龍袍,頭戴白玉冕旒,坐在禦榻上,神色肅穆的看向殿中群臣。
整個長安所有九品以上官員,全部在列,從太極殿蔓延出去,一直到太極門的邊緣。
侍中孫伏伽站在群臣左上,高聲道:“惟永惟十年,歲次戊午,三月丙辰,朔初三丙寅日,皇帝若曰:
於戲!
惟天育生物,必極其毒而後臻於和。
惟君保天祿,必登厥德而後厎於道。
金紫光祿大夫、司徒、尚書左仆射、趙國公長孫無忌,撫四夷,親萬國,文以和政,武以寧亂,修德刑為戰器,閱禮樂為身文,雖其功不自伐,已為眾所共欽。
不有殊榮,曷酬盛德?
茲用命爾為太尉,領政事堂事,散官勳封如製度。
欽此!”
長孫無忌有些驚訝的站出,隨即跪倒,沉沉叩首:“臣謝陛下隆恩,陛下聖壽無疆。”
群臣看著長孫無忌,一時間有些感慨。
多少年了,長孫無忌終於離開了尚書左仆射的位置。
雖然有些唏噓,但在心底深處,不知道多少人,身體有種控製不住的蠢蠢欲動。
長孫無忌一離開尚書左仆射的位置,那麼後續一連串的人補充上去,那是一連串無數的人事變動啊。
李承乾目光從群臣身上掃過,然後看向長孫無忌道:“舅舅平身吧,日後軍中的事情,舅舅要多關心一些。”
太尉,金印紫綬,武將之首,掌天下兵馬事。
大唐上一位活著的太尉,是那位尚書令、太尉、陝東道大行台尚書令、天策上將的秦王。
也就是先帝。
長孫無忌自然不可能複製先帝之事,甚至他這個實際上的太尉,已經有十幾年,沒有實實在在的掌握軍事了。
李承乾自從登基以來,說出於朝政平衡的原因也罷,說他為了長孫無忌的長久著想也罷,起碼長孫無忌十幾年都沒有掌控軍權,甚至李勣做的都比他多。
如今大唐的軍中,幾乎全部都是皇帝的親信。
當然,長孫無忌畢竟是前任司空,尚書左仆射,早年他也是跟著先帝一起征戰殺伐的,軍中的那些人手雖然多年沒有怎麼理會,但是人還在。
“臣領旨。”長孫無忌沉沉叩首,他知道,皇帝讓他多關心軍中事務,實際上就是讓他少操心些政事了。
長孫無忌退回到班列之中,然後持笏戰立。
……
孫伏伽再度拿起一封詔書,群臣的目光立刻落在上麵。
長孫無忌辭任尚書左仆射,那麼尚書左仆射自然要有人繼任。
誰呢?
會是李勣嗎?
還是說是其他人?
整個大殿之中,一時間不知道多少人。
呼吸沉重的可怕。
孫伏伽無視眾人的視線,打開聖旨,高聲念道:“惟永惟十年,歲次戊午,三月丙辰,朔初三丙寅日,皇帝若曰:
於戲!
端右望隆,寄任尤重,實資勳德,朝難其選。
金紫光祿大夫、司空,尚書右仆射、英國公李勣,識度宏遠,才略優贍,博綜機務,兼資文武。
可尚書左仆射,散官勳封如製度。
欽此!”
李勣在聽到自己名字的時候,就已經站了出來,在殿中跪倒:“臣李勣,叩謝陛下隆恩,陛下萬壽無疆。”
李勣的身體不由得微微顫抖。
他自己的行事,他自己是知道的,不算是太好,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差。
起碼在整個朝中的高層當中,不會有多少人將他當做是自己人的。
甚至皇帝也不會。
但這就夠了,李勣隱約明白了皇帝的想法,他大體也明白了皇帝用他的真正原因。
但,他接受。
他願意接受。
尚書左仆射,天下左相,雖然還在長孫無忌之下,但他已經有了可以和長孫無忌掰手腕的力量。
“平身吧。”李承乾對著李勣輕輕點頭,說道:“賦稅天下之重,錢糧天下之重,農耕天下之重,此種諸事,拜托英國公了。”
“臣領旨,陛下萬壽!”李勣再度叩首,然後起身,退回到班列之中。
一時間,群臣的呼吸聲再度沉重了起來。
李勣從尚書右仆射,升任到尚書左仆射,那麼他空下來的尚書右仆射,又該是誰接替。
站在李勣身後的杜正倫神色最是平靜,他不過是剛剛回朝任中書令,尚書右仆射還輪不到他。
於誌寧微微低頭,目光淡定,尚書右仆射是做事的,也輪不到他。
其他人,孫伏伽也沒有多少機會,難道是張玄素,也不對,他也不是做事的。
閻立德,還是崔敦禮?
……
李承乾坐在禦榻上,神色平靜的看了一側的孫伏伽。
孫伏伽微微躬身,再度拿起一封詔書,麵對群臣,高聲道:“惟永惟十年,歲次戊午,三月丙辰,朔初三丙寅日,皇帝若曰:
於戲!
仆射貳令之職也,奉常正卿之選也,假中台之極稱,冠列寺之崇秩。
受此兼合,必資重賢。
銀青光祿大夫、太常寺卿、五強縣男趙元楷,道合時中,識通政本,清貞不撓,方廉自持。
可尚書右仆射,散官、勳、封如故。”
太常寺卿趙元楷,有些發懵的站了出來,然後走到殿中,跪倒在地對著丹陛之上,沉沉叩首道:“臣趙元楷,叩謝陛下聖恩,陛下萬壽無疆。”
說著說著,趙元楷聲音竟然忍不住的有些哽咽起來。
他沒想到,自己這輩子還有機會做宰相。
群臣也沒有想到,皇帝選擇繼任尚書右仆射的竟然是趙元楷。
按道理說,九寺寺卿,直接擢升為尚書右仆射,多少有些超拔之意,畢竟尚書右仆射是從二品,九寺寺卿多是從三品,但偏偏,趙元楷是太常寺卿。
太常寺卿是九寺寺卿當中,唯一的正三品,唯一可以與六部尚書平起平坐的,所以,趙元楷從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升尚書右仆射,起碼是能夠說的過去的。
李承乾坐在丹陛上,看著趙元楷,平靜的說道:“多年以來,卿從司農寺卿,升太常寺卿,多管天下農改之事,這些年天下豐收,糧食滿倉,卿功勞盛大,朕以宰相酬功,亦是感念卿之辛勞。”
這些年,李承乾在農事上用心很多。
從農具,到農種,到耕種良法經驗,一次又一次的全麵革新,最後導致天下的糧食每年都豐收。
這裡麵,全麵負責的人就是趙元楷。
從貞觀年間,到現在永惟十年,趙元楷用心很多。
“多謝陛下!”趙元楷有些感激的叩首,他的功勞皇帝竟然全部都看在眼裡。
李承乾微微點頭,說道:“耕者,天下之本,愛卿如今雖升尚書右仆射,但仍舊需要多注意農事改革之事,不可懈怠。”
“臣領旨。”趙元楷認真躬身,然後起身緩緩退入班列之中。
群臣當中,不少人現在已經敏銳的察覺到了什麼。
“賦稅天下之重,錢糧天下之重,農耕天下之重”,這是皇帝對新任尚書左仆射李勣說的。
“耕者,天下之本”,這是皇帝對新任尚書右仆射趙元楷說的。
皇帝對尚書左右仆射說的都是同樣的話,這是否意味著,朝廷整體風向的轉變?
李承乾平靜的看向群臣當中的中書令杜正倫,開口道:“杜卿。”
“陛下!”杜正倫站出肅然拱手。
“多年以來,愛卿鎮守南疆,著實辛苦,但更值得讚揚的,是多年來對稻種的改良更新。”李承乾側身看向群臣,道:“在林邑南方和室利佛逝,有些地方有一年三熟的稻種,這些年通過商貿到了廣州,通過杜卿多年培育,廣州畝產大增,如今已經陸續福閩和吳越之地培育,將來天下產糧大漲已是必然。”
如今整個天下的溫度都是逐漸的變暖,正是對東南亞糧種在大唐改良的最佳時機。
“臣等恭賀陛下!”群臣驚訝的同時,齊齊拱手,他們太清楚糧食對如今大唐的重要性了,
從東島三國的數百萬百姓,還有西域控製西突厥,將來對吐蕃的準備作戰,都需要大量的糧食支持。
“英國公,趙卿,杜卿。”李承乾聲音落下,李勣和趙元楷同時跟著站了出來。
三人齊齊拱手道:“陛下!”
“從今日開始,你三人統管天下農耕,錢糧和賦稅諸事,一切以天下賦稅為日後治理根本,但有阻礙者,斬!”李承乾直接在禦案上重重一拍。
群臣肅然拱手道:“喏!”
……
孫伏伽,孫伏伽繼續展開新的聖旨,高聲道:“惟永惟十年,歲次戊午,三月丙辰,朔初三丙寅日,皇帝若曰:
於戲!
九卿之重,參理於佐邦;紀掾屬序,稽其職業;百事根本,在文昌官。
益州大都督府長史盧承慶,可太常寺卿;鬆州刺史王仁祐,可益州大都督府長史。
尚書右丞盧承業,可鬆州刺史、
吏部考功司郎中王師旦,可尚書右丞;吏部考功員外郎李敬玄,可吏部考功司郎中。”
孫伏伽聲音落下,眾人已經齊齊在殿中跪倒叩首。
一係列的人事調動,讓群臣看的眼花繚亂,不過很多人都看的明白,皇帝基本還是圍繞尚書省在做動作。
盧承慶是房玄齡的人,早年因事調任益州大都督,現在回任太常寺卿,正三品。
盧承業是盧承慶的親弟弟,盧承慶回了朝中,盧承業是有外調的需要的,從三品的鬆州刺史也可。
當然,也可以不調,畢竟九寺並不屬於尚書省的門下機構,它歸皇帝直管。
可是盧承業依舊被皇帝外調,說明盧承慶皇帝有大用。
另外,這裡麵真正令人在意的,是多年考功司郎中王師旦,升任尚書右丞。
王師旦在吏部多年,實際上,他才是長孫無忌真正控製吏部的核心人員,但現在他調走了。
吏部的核心,從今日開始徹底掌握在皇帝手裡。
出身趙郡李氏的李敬玄,開始正式代替皇帝執掌官員的處分,議敘,還有科舉諸事。
從吏部尚書閻立德,吏部侍郎李乾祐,到吏部考功司郎中李敬玄,都在皇帝的掌握當中。
整個吏部,全部在皇帝的掌握當中。
人心蠢動。
長孫無忌站在群臣之首,哪怕不回頭看,也能知曉一切。
但他心思很平靜,皇帝雖將他徹底踢出了吏部,但卻將他在尚書省的力量留了下來。
王師旦從正五品考功司郎中,升任正四品下尚書右丞,和尚書左丞裴熙載一起,牢牢的控製住了整個尚書省的執行層麵。
皇帝在提他保留足夠影響力的同時,也在挾製李勣和趙元楷。
皇帝的權術越發的精通了。
長孫無忌剛剛從尚書左仆射升任太尉,皇帝便已經瞬間徹底掌控住了朝局。
吏部戶部兵部禮部刑部工部,全是皇帝的人。
大唐已經徹底完成了迭代。
……
綠柳垂下,春意盎然,
李承乾坐在禦輦上,從獻春門而過,路過萬春殿,最後在立政殿落下。
“陛下!”蘇淑帶著眾人從殿中迎出,然後齊齊福身行禮道:“參見陛下!”
“平身吧。”李承乾神色溫和的將蘇淑攙扶起來,然後一起走入內殿,蹲在剛剛半歲的永樂公主搖籃邊,神色有些發呆。
“陛下為何看起來神色不佳?”蘇淑朝著旁邊的侍女擺擺手,然後在李承乾神色蹲了下來。
李承乾微微抬頭,歎聲說道:“朕也不是神色不佳,隻是沒有自己預想當中的那麼高興罷了。”
長孫無忌成了太尉,位列百官之上,雖然已經有插手朝政的機會,但實際上已經失去了一錘定音的能力。
李承乾開始徹底的掌管天下,然而大權在握,需要麵對的是更加複雜的內外朝政,他也沒有多少心思去高興。
蘇淑握住李承乾的手,說道:“要不臣妾陪陛下到後苑去走走,散散心。”
“也好。”李承乾稍微起身,順手抱起來女兒永樂公主,看著不哭不鬨的女兒,他神色已經放鬆了許多。
蘇淑跟著低身,然後對著站在殿中的許萱和賀蘭敏月,說道:“你們倆也一起來吧。”
“喏!”許萱和賀蘭敏月同時福身行禮。
李承乾側身,目光在賀蘭敏月的身上掃過,眼底一瞬間幽微起來。
隨即,李承乾輕輕笑笑,走出殿中,看了賀蘭敏月一眼,說道:“朕聽說,武婕妤的母親,在過幾天就是八十大壽了?”
“是!”賀蘭敏月立刻點頭,說道:“外祖母馬上就要八十了。”
李承乾歎息一聲,說道:“人生七十古來稀,八十耄耋更難得,這樣吧,過幾日,敏月和武婕妤一起回老宅看看,宮中再出一份賀禮,也算是真的一份心意。”
“多謝陛下。”賀蘭敏月臉上滿是欣喜。
李承乾眼神深沉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