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乾元殿就在前方。
李承乾平靜的步行,蘇良嗣跟在身側。
李承乾神色淡漠的開口道:“如今的天下,每年的賦稅總額都在以三十萬貫的數字在增長。”
“僅有三十萬貫嗎?”蘇良嗣驚訝的抬頭。
“這很正常。”李承乾搖搖頭,說道:“雖然天下都在開拓,但也不是立刻就有成果的,每年能夠保證三十萬貫的增長,已經是天下豐收和百官竭力的結果了。”
“是!”蘇良嗣麵色凝重的點頭。
“但是,三十萬貫這個數字真的不大。”李承乾深吸一口氣,說道:“一旦明年增長的賦稅小於三十萬貫,就要去查是哪裡出了問題,一旦賦稅增長成了負數……”
“那天下便出了大問題了。”蘇良嗣下意識的囈語。
李承乾平靜的抬頭,說道:“天下有災,朕從來不怕,朕怕的,隻有三樣,隱田,隱戶,還有惡錢。”
“是世家。”蘇良嗣頓時明白皇帝統籌這一切真正的目的所在。
“是啊,世家,世家才是天下真正的蛀蟲。”李承乾轉身看向殿內,平靜的說道:“如今還好,天下世家還算有所節製,所以隻需要在直接進行敲打便可以了。”
世家雖然是天下最大的蛀蟲,但也是皇帝統治天下最大的幫手,這是一體兩麵的。
現在還好,一旦將來世家將天下侵蝕的無比嚴重的時候,隱田隱戶隱稅到皇帝都控製不了的時候,就是租庸調徹底崩潰的時候了。
前世李隆基在開元末年,天寶初年的時候開始放鬆,均田製便很快走向了崩潰。
均田製崩潰,賦稅無法穩定供給,府兵製也就崩潰了。
李承乾現在還很難在製度上做什麼完整的革新。
曆朝曆代在這方麵最大的手段,就是行大獄。
前世李治之所以能夠在新羅和吐蕃手上不停戰敗,還能維持天下盛世,根本的原因,是因為從李忠開始,到長孫無忌,還有李弘和李賢兩兄弟接連被廢。
一次又一次的大案,讓不知道多少世家受到了重創。
從而變相的緩解了天下矛盾,讓盛世繼續。
李承乾輕歎一聲。
他是不能走這條路的,而他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將海貿的龐大利益拉進來,才能緩解世家大族的饑渴。
當然,行大獄,也有其他的法子。
逼人造反,或者誘人造反。
然後清洗。
雖然欠缺光明正大,但卻是緩解天下矛盾最好的手段。
……
李承乾剛剛邁上乾元殿的台階,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乾元門的方向傳來,李承乾腳步停下。
通事舍人婁師德腳步匆匆的從後方走上,對著台階上的李承乾拱手道:“陛下,有人在天津橋上喊冤!”
李承乾眉頭緊緊皺起:“天津橋何等地方,怎會隨意讓人於其上喊冤,說,是什麼人?”
“回陛下!”婁師德低頭,麵色凝重的說道:“是前相劉洎次子劉弘業,其人跪在在天津橋上為其父喊冤,說當年是禮部尚書褚遂良誣陷其父,最後才致其身死。”
其實真正導致劉洎自儘的,是先帝之令。
其中還有李承乾也參與其中。
當然,如今這裡麵根本不能夠提及先帝和當今。
李承乾抬頭,問道:“劉洎長子現在何處?”
“回陛下。”許敬宗上前,拱手道:“陛下,劉洎當年自縊而死,陛下並沒有追究其長子罪責,然而其長子劉廣宗,時任刑部郎中,後來調任地方長史,多年都沒有消息,想來現在應該是已經病故了。”
劉洎死了,他的兒子又能好過。
吏部在轉眼間就將他調了出去,幾年間便鬱鬱而終。
“那麼劉弘業呢,他如今又是怎麼回事?”
“回陛下!”李義府站了出來,拱手道:“陛下,若是算算年紀,劉弘業應該早已到了科舉之年,但以他之身份,恐怕想要科舉,極為艱難。”
“所以他是不得已之下,才行此下策。”李承乾有些明白了過來。
“或許這與陛下追封太上玄元帝君,有祥瑞發生有關,所以劉弘業有所希冀,才前來喊冤。”稍微停頓,蘇良嗣說道:“或許是為他自己,也是為他的子嗣。”
李承乾輕輕點頭,開口道:“傳旨,召朝中所有宰相……貞觀殿一起議事。”
“喏!”眾人齊齊拱手。
李義府在低頭之間。
心裡輕聲歎息。
……
貞觀殿中。
長孫無忌,李勣,唐儉,於誌寧,馬周,孫伏伽,許敬宗,張玄素,閻立德齊齊跽坐在大殿兩側。
李承乾站在殿中不停的踱步。
眾人的神色一片凝重。
皇帝的腳步聲一聲聲響起,一聲聲落下,他們的心,也跟著一次次跳起,一次次的落下。
劉弘業告的,是褚遂良構陷劉洎。
一旦劉洎的案子被推翻,褚遂良必然會被定罪。
一朝的禮部尚書,會因此而被反坐。
尤其是皇帝剛剛有所祥瑞的時候。
褚遂良不管是被殺,還是被貶,都不會好看。
許久之後,李承乾才停下腳步,目光看向諸相。
長孫無忌神色凝重的坐在那裡,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於誌寧,孫伏伽,張玄素三人,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李勣,唐儉,馬周,許敬宗,閻立德相對平靜,
李承乾抬頭,看向唐儉,問道:“莒國公,你是老臣,當年的事情,你是最利益無關的,這件事情你先說吧。”
“是!”唐儉拱手,看向李承乾道:“陛下,當年劉洎被賜自儘,根本是因為他在先帝病重期間,胡亂而言,最後差點導致大亂,這是毋庸置疑的,褚尚書沒有冤枉他。”
當年被殺的,也不僅僅是劉洎一個人。
畢竟其中涉及到了晉王謀逆案。
李治雖然成功的從這件事情當中被摘了出去,但是和他有關的很多人都被嚴厲處置了。
“或許當年先帝對劉洎的處置有些偏重,但在當年的那種情況下,也並不是太過分,畢竟陛下當年……”唐儉忍不住的看向李承乾。
當年李承乾在前往定州的路上遭遇刺殺,是實打實的。
李承乾微微擺手,說道:“繼續!”
“喏!”唐儉拱手,說道:“既然先帝處置無礙,那麼便也就沒有什麼冤枉之說。”
李承乾輕輕點頭。
殿中群臣一時間也都安靜了下來。
劉洎那件案子如果僅僅是他和褚遂良的事情,或許可以讓兩個人當麵對峙。
不管是劉弘業手上有什麼證據,還是說褚遂良當年的事情並非一人所見,都可以拿出來說。
但這件案子定型的是先帝,其中又涉及到了皇帝,還有晉王謀反案,一旦掀開,所有的事情都要被牽扯開來,那麼這件事情牽連到就大了。
沒有人願意再聽到晉王兩個字。
僅僅這兩個字,就是一場巨大的風波。
李承乾轉過身,看向殿外,平靜的開口道:“劉洎當年是有罪,罷黜所有官職,流放便已經足夠了,但實際上若是那樣,劉家彆說是不被牽連,參加科考都不可能。
父皇賜死劉洎,實際上變相的寬宥了劉洎的後人。
朕知道,劉弘業的手上必然是有東西,但當年的事情,便是劉洎複生,他自己能夠說得清楚嗎?”
眾人心中不由得輕歎一聲。
皇帝在河北道被刺,這是實打實的,劉洎終究有罪,無非就是處置的重些。
在當年那個特殊時候,也是沒有辦法的。
“這件事情不會被翻案。”李承乾看向唐儉,說道:“莒國公,你去和他說,告訴他,劉洎之罪已懲,不追究後人,科舉也一視同仁,他可以放心的參加明年科舉。
當然,他若是還有所擔心,那麼朕可以現在便授他官職,當然,是安東的官職,先任軍中參軍,然後拿下高句麗之後,可授縣令之職。”
稍微停頓,李承乾說道:“他在安東道,朕可以保證,他的升遷不會受到絲毫影響,但是在長安,便是朕也能夠保得住他,畢竟人心難測。”
“喏!”唐儉拱手,然後起身。
“勞煩莒國公了。”李承乾一時間有些感慨。
“為陛下效力,是臣等職責。”唐儉並不在意在致仕之前,替皇帝背最後一次黑鍋。
“好了,便如此吧。”李承乾擺擺手,說道:“諸卿都去忙吧,舅舅留一下!”
眾人齊齊起身,拱手。
隻是離開的時候,眾人忍不住的看了長孫無忌一眼。
這件事情的背後,究竟有什麼貓膩。
劉弘業來宮中喊冤,指責褚遂良誣告其父,究竟又是誰在背後指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