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壇幽幽,石像高聳。
鹿邑,太清宮。
宮殿矗立,森嚴巍峨。
無數的禁衛士卒,手持槊刃,站立在長道兩側。
四方各有一座太極紋刻大鼎。
大鼎中無數祭品犧牲在熊熊燃燒。
青煙嫋嫋,直衝天氣。
數百名穿著朱紫道袍的道門真人,站立在石像前方的祭場前方,行禮叩拜,高聲念誦《道德經》,
在他們身後,是密密麻麻從天下四方而來的受籙道士。
兩側煙氣彌漫,一眼看不到儘頭。
看上去,似乎有數千人之多。
在整個太清宮之外,仿佛整個鹿邑的百姓全部都到了,全都跪倒在道觀兩側。
如今繁複無比的道門祭祀科儀總算已經到了尾聲。
站在兩側無數官員,還有內外國主使節感到無比震撼的同時,也不由得鬆了口氣。
就在這個時候,一身黑底金絲袞龍袍,頭戴黑色冠冕的李承乾走上了祭壇。
站在道德天尊像下,李承乾看了一眼放滿祭品的供桌,張開聖旨,朗聲念道:“大道混成,先二儀而立極;至人虛己,妙萬物以為言。粵若老君,朕之本係。爰自伏犧之始,暨乎姬周之末。靈應無象,變化多方……”
隨著皇帝的聲音響起,整個太清宮徹底的安靜了下來。
“朕嗣膺靈命,撫臨億兆,總三光之明,而夙宵寅畏;居四大之重,而寢興祗惕。儘孝敬於宗祧,罄懷柔於幽顯,行清靜之化,承太平之業……”李承乾低頭念誦封赦詔書,突然間他感覺到眉心有一點熱。
緊跟著,溫熱直接在他的頭頂彌散開來。
李承乾雖然感到有些異樣,但還是堅持著繼續誦讀敕書。
然而在四周無數百官,外夷國王和使者的眼中,一抹清光從道德天尊的雙眼射出,最後直接照在了皇帝的頭頂上。
一頂無形的太極圖若隱若現的出現在了皇帝的頭頂。
所有人都驚愕的站在原地,尤其是以尹文操和潘師正為首的道門真人,都是驚訝的難以置信。
長孫無忌猛然轉頭,看向了站在左側前方的褚遂良。
褚遂良似乎也察覺到了長孫無忌的目光,趕緊轉身,然後用力的搖頭。
今日這一切,他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隨著李承乾的念誦聲逐漸的接近尾聲,無形的太極圖緩緩的從他的頭頂落下,一直落入到腳底。
“……宜昭元本之奧,以彰元聖之功。
可追上尊號為“太上玄元皇帝”,聖母為“先天太後”。祠堂廟宇,並令修創。
置令丞各一員,以供薦饗。
欽此!”
李承乾聲音落到最後,太極圖徹底的在他的腳下消失。
一時間,整個太清宮中徹底的安靜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樓觀道尹文操真人,手持笏板,率先躬身道:“為太上玄元皇帝賀,太上玄元皇帝聖壽無疆!”
潘師正跟著躬身道:“為太上玄元皇帝賀,太上玄元皇帝聖壽無疆!”
下一刻,整個太清宮,所有人,全部齊齊躬身道:“太上玄元帝君萬壽無疆!”
太常寺卿趙元楷從一側站出,對著眾人高聲道:“獻禮冊。”
太子李象為首,長孫無忌和李勣緊跟在後,然後上前將手裡的禮冊放入到兩側剛剛點燃的小鼎中。
隨即,火焰蒸騰,煙氣衝天。
……
精騎相隨,刀槊寒光。
禦駕緩緩的朝洛陽而去。
禦乘之內,李承乾放下手裡的奏本,看向對麵的長孫無忌,問道:“所以,什麼都沒有嗎?”
“什麼都沒有,太上玄元皇帝石像之內沒有任何機關。”長孫無忌驚訝的看著李承乾,忍不住激動的說道:“或許真的是太上玄元皇帝降福,道門那些人,簡直是快要瘋了。”
太上道德真君在眾目睽睽之下,顯聖在皇帝身上。
而且就在皇帝為太上道德真君上尊號太上玄元帝君的時候。
難道皇帝真的是太上道德真君的後人?
還是說,太上道德真君承認了這層關係?
李承乾輕輕笑笑,他能夠想到這件事情所引起的巨大輿論風暴,對他的威望鞏固將會有極大的作用。
從今往後,道門就是他最忠誠的幫手。
或許,從一開就是。
“舅舅,讓太常寺,鴻臚寺,宗正寺,還有禮部,兵部,戶部,全力都動起來。”李承乾目光嚴肅起來,道:“這件事,必須要讓讓四方諸夷更加的敬畏朕,更加的敬畏大唐,這樣將來大唐吞並高句麗,新羅,百濟,甚至是吐蕃的時候,才不會有雜音。”
什麼祥瑞,什麼吉兆,在那些真正主持一方的諸夷國君那裡,根本就不信這個,他們隻信利益。
當然,表麵上他們還是要認的,因為他們自身就有天命的色彩。
今日的事情,不會讓他們真正的成為李承乾的信徒,但是他們會敬畏帶有這層光環,還有整個大唐力量的李承乾。
大唐,才是李承乾最大的底氣。
“喏!”長孫無忌肅然拱手。
……
乾元殿雄偉壯闊。
文思殿靜謐深沉。
蘇良嗣邁步走進文思殿中,張阿難在前方引路,然後轉身進入西偏殿之中。
密密麻麻的書架有無數排,而這還僅僅是整個文思殿的一個偏殿。
河南,河北,山南,淮南,江南。
天下五道的名字漸次出現。
在文思殿深處,蘇良嗣見到了正在查閱文本的皇帝。
兩側許敬宗,馬周,李義府,張文瓘,裴爽,柳亨,裴炎等人全部都在桌案之後,仔細的謄寫文本。
至於上麵究竟是什麼,蘇良嗣也不清楚。
但是他隱約聽說過這些東西。
“臣,禦史中丞蘇良嗣,參見陛下!”蘇良嗣在皇帝身前三步停步,然後肅然拱手。
“來了。”李承乾微微抬頭,看了蘇良嗣一眼,淡淡的開口道:“這裡的書架上,擺放的天下五道中所有州縣的戶數,田數,賦稅數目,還有每年發生刑案的數目和種類,有最新的,還有十年之內的,隻需要將這些擺出來,繪列成圖,天下儘在眼前。”
蘇良嗣輕輕點頭。
天下治理,兵部和禮部先擺一遍,吏部和工部並不直接。
最直接的,還是天下州縣的戶數,田數和賦稅總數。
至於刑案的數目和種類,那是另外一個層麵上來反應地方治理的標誌。
一個地方刑案數目突然增多,便說明,這個地方的治理出了問題。
這些蘇良嗣懂。
“就比如,一個縣,根據往年的戶數和田畝增加,沒有各種天災,今年的賦稅總數,應該是三十萬貫,但到最後,上繳到朝中的賦稅卻隻有二十五萬貫。”李承乾輕輕抬頭,說道:“若是這個地方的刑案同時增加,那麼就說明這個縣出了大問題,朝中就應該派人去查了。”
蘇良嗣神色凝重起來。
光是這些東西,能看到的遠比任何人想的還要多。
“一個州就那麼幾個縣,這些數字累加起來,便能夠看儘一個地方的吏治情況……當然,更多的,還可以查看吏部,戶部,還有刑部更詳細的卷宗。”李承乾微微抬頭。
“是!”蘇良嗣沉沉拱手。
李承乾從桌案之後,站了起來。
他平靜的從一個個書架旁邊走過,然後淡淡的說道:“孫卿如今在統管天下監察,他那邊有自己的一套東西,每年會有大量的官員被彈劾。
朕需要的,你在旁邊看著,若是有哪裡不對的地方,就來這裡查閱數據。
許敬宗,李義府,還有馬周,他們每個人都會全力的幫助你,然後孫相那邊該提異議的提異議。
朕不想看到任何一個好官被冤枉,也不想看到任何一個貪官被放過。”
“臣領旨。”蘇良嗣認真拱手。
“之所以選你,是因為你是皇後的堂弟,有些話他們不方便說,但你沒有太多顧忌。”李承乾將這裡麵的東西全部都說了出來,蘇良嗣微微躬身。
“而且,你將來也少不了要去地方走一遭的。”李承乾輕歎一聲,說道:“有了現在的這些東西,將來你任地方州縣,也能夠更方便一些。”
“是!”蘇良嗣躬身。
李承乾轉身走出了偏殿,走到了殿門之前,看著前方的洛陽城,深吸一口氣,這才看向蘇良嗣道:“其實這座文思殿,隻有兩個數字最重要。”
“請陛下示下。”
李承乾抬起頭,豎起一根手指,說道:“第一,是天下的戶口總數;第二,是天下的賦稅總數。”
李承乾弄出來的這一套東西,所有的累加起來,就是天下需要上繳賦稅的戶口,還有賦稅總數。
“永惟九年,天下戶數是四百五十萬戶,人口總數的兩千七百萬。”李承乾側身看向蘇良嗣,說道:“朕將西突厥,西昌州,還有菟州的人口,全部都加了進去。”
蘇良嗣拱手,點頭道:“西突厥和突厥都是大唐領土,陛下所做無差。”
“這一年,天下賦稅總數,不加絲綢之路的商稅,全部換算成銅錢,是一千三百二十四萬貫。”李承乾笑笑,說道:“絲綢之路的收益,大體是這個數的三成。”
“是!”蘇良嗣點頭,說道:“臣知道,當年東征高句麗時,每年的軍費是八百萬貫。”
“是啊!”李承乾輕歎一聲,說道:“拋掉官員的俸祿,一年下來剩不下多少,一有大災,就是天下變色。”
“是!”蘇良嗣第一次直觀的感受到了天下。
“朕最期盼的,其實就是天下賦稅,一年比一年都更能有所增長。”李承乾輕輕的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