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三。
帝祭昭陵。
嵕山巍峨,鬱鬱蔥蔥。
密密麻麻的金吾衛,手持長槊,身穿紅衣金甲,從山腰一直蔓延到了山下,然後朝著長安城的方向蔓延而去,威嚴肅穆。
長安城所有九品以上官員,還有無數致仕耆老,外番國主使者,全都跪倒在山道兩側,痛聲哀哭。
李承乾一身黑底金絲袞龍袍,站在獻殿之前,神色莊重的將手裡的高香插入香爐中。
他的目光從眼前桌案上的祭品,還有各色犧牲上抬起,落在眼前聳立的昭陵之上。
四周數股青煙直衝天際。
先帝位居中央。
兩側十數老臣陪葬。
房玄齡,蕭瑀,高士廉,劉德威,張行成等人,全部陪葬在昭陵兩側。
護衛帝陵。
一旁的禮官在大聲的念誦著祭文,李承乾看著前方的陵墓,輕聲低語:“父皇,母後,青雀和稚奴,兒臣都妥善安置了,你們不用擔心,就是高陽的幾個兒子,房遺愛在安東安定下來之後,也就將他們送過去,將來一切不愁。”
長孫無忌跪在後方,哀哭聲中,隱約聽到皇帝的聲音,他忍不住的長淚流了下來。
皇帝還是重情的。
“至於天下,高句麗,新羅,百濟,還有西突厥,年內就會平滅安定下來,或許吐蕃用的時間會長一些,但上天注定,那裡必然是將屬於大唐的,無需擔憂。”李承乾深吸一口氣,說道:“至於天下事,百官輔佐,安定不難,難的是天下有災。”
今年雖然還算是風調雨順,但李承乾還是從太史局的稟奏當中,嗅到了一點火氣。
說不好在幾年來,天下就有大旱,那才是最麻煩的。
“無論如何,兒臣會儘一切力量治理天下的。”李承乾微微躬身,這才繼續說道:“年初的時候,象兒提請讓兒臣封禪,百官隨奏,兒臣不忍推拒,便應承了下來,但兒臣心中明白,封禪從來不是容易的,但無論如何,兒臣踏上了這條路。”
封禪這一條,一旦踏上,就會不停的走下去。
“父皇在世時,三封泰山而不得,兒臣也想看看,兒臣封禪嵩山,又會經曆幾次艱難。”李承乾深吸一口氣,拱手高聲道:“願父皇母後,庇佑兒臣,庇佑大唐,天下昌盛,萬年無期。”
“願先帝庇佑,文德皇後庇佑,天下昌盛,大唐萬年。”李象,長孫無忌,李靖,李勣,於誌寧,唐儉,程知節,尉遲敬德等人,齊齊俯身叩拜。
聲音一節節的從山腰傳遞下去,轟然傳到天邊。
……
禦乘緩緩的朝長安而去。
李承乾坐在其中,看向一側的李義府說道:“傳旨,讓郭孝恪回宮之後覲見。”
“喏!”李義府拱手,然後快速的轉身離開。
李承乾抬頭,看向晃動的車簾外。
五月的雍州地界,禾苗在茁壯成長,七月豐收已經是可以預期的。
李承乾的目光落在車外跟隨的內外官員身上。
從諸番使者,到內外朝臣,所有的人,莫名的都有一種向外的力量,但卻是他這個皇帝,將所有的人心全部都拉攏在一起。
李承乾的神色平靜了下來。
禦乘從金光門入長安城,然後進入皇宮。
宮中準備了素席,李承乾讓李象在宮中招待。
貞觀殿中,郭孝恪有些疑惑的步入殿中,看到站在右側大唐疆域圖前的李承乾,他立刻上前拱手道:“臣,陽翟郡公郭孝恪,參見陛下,陛下萬壽無疆。”
李承乾微微擺手,目光依舊看著眼前的大唐疆域圖,問道:“你見過回紇可汗了?”
“是!”郭孝恪神色嚴肅起來。
“說說吧,你對他感官如何?”李承乾問的很直接。
郭孝恪舔了舔嘴唇,略微沉吟,最後拱手道:“回紇可汗、瀚海都督婆閏,其人雖然看似恭順,但心藏野心,便是如今臣服大唐,將來也必然會反背大唐。”
李承乾側過身,看向郭孝恪:“怎麼,猜到朕要你做什麼了。”
“臣惶恐。”郭孝恪趕緊低頭。
李承乾擺擺手,說道:“你的事情,朕沒有原諒的打算,那一次若不是薛萬備他們及時趕到,你已經死了。
郭待詔說不得得陪葬,隻剩下郭待封給你傳承香火,若是他日後再出了事,你郭家就完了。”
李承乾罵的很狠,但是此刻郭孝恪心中已經清楚的明白,皇帝對他更多的是恨鐵不成鋼,便如同先帝一樣。
“臣有罪!”郭孝恪沉沉拱手,認真悔過。
李承乾轉過身,走到了禦榻之上坐下,然後才看向郭孝恪道:“朕之所以願意給你這次機會,就是因為你在西突厥一戰中儘心竭力,沒有絲毫逾矩,恪儘職守,這一點很難得,尤其是你!”
“謝陛下!”郭孝恪忍不住的低頭,那件事情已經過去十年了,到了今天總算是了結了。
“回說回紇的事情。”李承乾一揮長袖,嚴肅的說道:“回紇可汗如今恭順,不過是因為大唐強大而已,以草原人的秉性,相互吞並幾乎是本能,此次他對西突厥透露出了野心,那麼將來對東突厥還有契丹等部也一樣少不了,最後必然會威脅大唐。”
“是!”郭孝恪麵色凝重的拱手。
李承乾輕輕敲敲桌案,用力的說道:“今日他敢窺伺西突厥,明日,他就敢對西突厥下手,後日,他就會挑撥東突厥反叛大唐,混亂之下,趁勢壯大,然後威脅天下,所以,朕需要提前準備因應。”
“臣明白!”郭孝恪如今對皇帝的行事風格有足夠的了解。
便如下棋一樣。
彆人不過剛看透三步,皇帝已在為十步之後落子了。
“從今日起,你會授你武散官輔國大將軍,從此不再出現在百官視野當中,但暗領百騎司一部,專司因應回紇之事。”李承乾抬起頭,看向郭孝恪道:“回紇必然會暗中一點點的吞並西突厥的部落,同時又挑動東突厥反叛,找到這些手腳,斬斷他們。”
“臣領旨。”郭孝恪深吸一口氣,重重拱手。
“然後將回紇內部諸部的位置,相互之間的矛盾,冬天水草的變化,全部給朕找出來,一旦出事,立刻便可直插回紇王庭。”李承乾目光幽幽的看著郭孝恪,眼神深沉。
“臣領命。”郭孝恪認真的躬身。
李承乾稍微鬆了口氣,然後看向郭孝恪道:“有些話,朕要和你說明白,回紇的叛亂,不一定是今日,甚至你這一生,朕這一朝,都未必能夠看到,所以,這些事情,必須要嚴格保密,你便是出外,也隻能以陽翟郡公,輔國大將軍的身份麵對世人,甚至徹底的消失在百官眼中。”
“臣明白,能再為陛下效力,臣此生已經無憾。”郭孝恪重重的躬身。
“朕不會虧待你的。”李承乾看著郭孝恪,歎息一聲,道:“郭待詔將來會代替你,替朕和大唐衝鋒陷陣,至於郭待封,朕聽說他文筆不錯,你讓他好好準備參加科舉,明年又是殿試之間,準備的妥當些,朕會儘可能的將來將他拔擢前列,甚至是狀元。”
郭孝恪身體不由得微微有些顫抖,隨即他直接跪倒,對著李承乾叩首道:“臣謝陛下天恩,臣一家,必定為陛下一生效死。”
“好了,你去吧。”李承乾微微側過身,擺手道:“百騎司和職方司會有人和你聯係的。”
“臣領命,陛下萬壽,大唐萬年!”郭孝恪再度沉沉的叩首,然後才起身,告退而去。
看著郭孝恪離去的背影,李承乾不由得歎息一聲。
輕微腳步聲響起,李承乾微微抬頭,就見武媚娘端著托盤從側殿走了出來。
將溫茶放在李承乾麵前的禦案上,武媚娘這才小心的說道:“陛下寬仁,郭氏受陛下恩典太深了。”
李承乾輕輕笑了,看了武媚娘一眼,似笑非笑的問道:“媚娘是想問,為何當年,郭孝恪犯下那麼大錯,朕為何為他還如此寬厚吧?”
武媚娘略微遲疑,但還是點頭道:“是!”
李承乾轉過身,看向殿外,輕聲說道:“當年的一切,的確是因為他太貪所致,然而他在龜茲被人攻入之後,毫不猶豫的就衝殺回去,身邊帶的兵力並不多,但毫無畏懼的奮勇廝殺,支撐到了薛萬備殺回,重新拿下龜茲,損傷並不大。”
當然,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李承乾提前進行了布局。
而在上一世,郭孝恪率千人殺入龜茲城,最後被萬箭射死,同樣也是因為他的堅持,四方將領的反撲,最後又奪回了龜茲城。
但是,他終究是死了。
“雖然,他有錯不假,但是造成後果之後,他不顧生死的反撲,這便是一種忠誠,對朕的的忠誠,對大唐的忠誠。”李承乾看向武媚娘,很認真的說道:“這種忠誠,是很珍貴的,所以在懲罰了他十年之後,朕才願意給他這個機會。”
忠誠是大於一切的,然後才是能力。
李勣雖然能力出色,但他在很多事情,態度都不明確,這讓人在用他的時候,總是會多一些防備。
當然,僅僅是一些而已,因為正是因為他對誰都的這種態度,反而也會讓人放心一些。
能用,卻不能太大用。
所以以忠誠之士居住中心,而有能力的人四方開拓,這才是皇帝真正統治天下的方式。
當然,忠誠之人,也不能搶了有能力的人的風頭,更不能和有能力的相爭。
製衡就足夠了。
這便要看皇帝的權術運用了。
武媚娘輕輕點頭:“陛下仁德。”
李承乾微微擺手,道:“郭卿雖然是許州郭氏出身,但他本身還是太原郭氏的一支,朕記得媚娘的三妹,嫁的也是太原郭氏吧?”
“是!”武媚娘點頭,說道:“不過其人選擇不對,卷入了晉王謀逆案,已經流放而死了,可惜三妹,年紀輕輕便已經寡居了。”
“她沒有後人嗎?”李承乾驚訝的抬頭。
“沒有!”武媚娘有些苦澀的搖頭,然後說道:“三妹一直在跟著阿母。”
“原來如此。”李承乾輕歎一聲,說道:“如今敏月已經入宮,等將來找個機會,朕便可以給你阿姐和阿母進行加封,也算是略做恩典。”
“多謝陛下!”武媚娘有些感激的福身,雖然她最後是留在宮裡了,但實際上並沒有給她的母親帶來多少明麵上的恩典。
“不過話說回來,敏月如今在皇後那裡調教,若是她能過皇後這一關,自然一切好說,但若是她過不了皇後這一關,那麼朕便隻能讓她出宮了。”李承乾一番話說的非常嚴肅。
如今的後宮,一切以皇後為主。
若是皇後不讚同一個人入宮,皇帝也絕對不會反對。
“陛下放心,敏月還是明白輕重的。”武媚娘起身,歎聲說道:“尤其這些年,她們過的實際上也沒有多好。”
“嗯!”李承乾平靜的點頭。
他心中明白,武媚娘雖然對家人關懷,但僅限於她的阿母。
對於她的其他親人,她也沒有那麼關注。
所以,賀蘭敏月,她會是怎樣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