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廟廣場上,獻俘儀式已經逐漸的到了尾聲。
鐘聲轟鳴。
李象麵色疑惑的站在一側。
一身紅衣金甲的梁建方沉沉叩首在地,隱約能聽到一陣輕微的啜泣聲。
他的兩側是薛仁貴,薛萬備,郭孝恪,駱弘義,契苾何力和婆閏等十幾名參戰的軍中將領。
再往後三丈位置,是被當做祭品,捆綁在地上,神色複雜的阿史那·賀魯,以及他手下無數西突厥貴族和他們的家眷。
阿史那·彌射,還有阿史那·步真,以及那些投降他們的西突厥貴族站在更遠一些的地方。
長孫無忌,李靖,李勣,於誌寧等朝中四品以上文武百官,站在兩側,平靜的看著這一切。
內外諸番國王,使者,則是站在更遠處。
他們一個個神色複雜,無比強大的西突厥就這被更加強大的大唐給滅了。
鐘聲停歇,儀式終於結束。
張阿難看了一眼動作稍慢一些的李象,然後低聲道:“太子,攙扶雁門郡公。”
李象有些詫異的看了張阿難一眼,隨即低頭看向梁建方,這才有些手忙腳亂的攙扶起梁建方,看著眼眶已經徹底紅了的梁建方,他低聲道:“雁門郡公,要去見父皇了。”
“是!”梁建方稍微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然後低聲道:“多謝殿下。”
“走吧。”李象稍微看了側邊一眼,太子千牛衛率尉遲寶琳立刻率先開路引道。
其他人這才鄭重的對著太廟沉沉的躬身一禮,然後跟著李象等人一起去承天門。
……
承天門上,李承乾神色平靜的看著下麵的無數百官,無數外使。
長安城九品以上官員,諸王,外戚,致仕官員,國子監學子,外番國王,使者,今日全部在此。
全都恭敬的站在宮道兩側。
賀魯,還有大量的西突厥貴族,不管是俘虜的,還是歸降的,全部被引到了承天門下。
內侍省典儀立刻上前一步,然後高聲道:“跪!”
所有人全部都在地上跪倒下來,然後叩首山呼:“臣等拜見陛下,陛下萬壽無疆。”
今日是十月十五,望日大朝。
李承乾平靜的抬頭道:“平身吧。”
“謝陛下!”群臣這才躬身,然後起身,各自站立班列之中。
“傳雁門郡公梁建方,西突厥汗國可汗阿史那·賀魯覲見。”內侍省典儀按照流程,高聲宣召。
“喏!”梁建方和賀魯這才齊齊拱手,然後走入承天門中,最後登上了承天門。
無數禁衛將士,手持刀槊,肅然站立在城牆之上。
皇帝的兩側,更是由禁衛軍將孫武開親自率領的無數禁衛高手。
李承乾看了神色忐忑的賀魯一眼,最後平靜的看向梁建方,這才發現他的眼眶已經有些紅腫。
明顯一副哭過的模樣。
李承乾輕歎一聲,看著梁建方道:“剛才祭祀太廟的時候沒有忍住嗎?”
梁建方輕輕躬身,低頭間有些控製不住的哽咽道:“之前祭祀先帝,臣不知道怎麼的,就忍不住哭了起來……臣受先帝和陛下兩代大恩,方有今日成就,臣無能為報,隻有效死。”
梁建方最早是秦王府舊將,後來追隨先帝在大唐立國諸戰中奮勇搏殺,但可惜,他的作戰才能並不是很強。
甚至於在先帝時,多因為嗜殺,而被詬病,常年居住右金吾衛中郎將。
直到後來,開國名將逐漸凋零,他才一步步的顯露出來。
他其實沒有什麼戰略天賦。
一直以來,要麼是隻負責衝殺,要麼對付的是南方的蠻族,再有便是朝中定好軍策,他一五一十的照章實行。
要麼就是身邊又有李德謇,裴行儉,蘇定方和王方翼這些人才輔佐,所以才有他封地西海,勒石記功之舉。
實際上自家的事情自家人清楚,便是其他人坐在梁建方的位置上,也依舊能夠立下這樣的功勞。
他自己多少有些德不配位。
更多的是依靠皇帝的信賴和重用。
所以在太廟祭祀的時候,梁建方這麼一個鐵骨錚錚的軍中主帥,才有些控製不住的哭了起來。
“你的心情朕明白。”李承乾微微擺手,歎聲說道:“幾個月前收到消息之後,朕也去了太廟,也是哭的稀裡嘩啦的,所以這一次朕才沒有去,讓太子代朕去的,便是因為朕知道,在父皇麵前,朕也會控製不住了。”
“是!”梁建方有些用力的點頭。
李承乾的目光看向賀魯,神色冰冷下來,問道:“那麼你呢,朕的左驍衛將軍、瑤池都督,你麵對先帝的時候,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賀魯跪了下來,叩首道:“臣本敗亡之虜,蒙先帝厚恩以待,然,臣愧負之,今陛下降罪,臣無可言,聞唐律刑人必於市曹,唯乞陛下賜臣一死在昭陵之前,以贖前罪於先帝靈前。”
說著,賀魯忍不住的低泣了起來。
“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李承乾輕歎一聲,然後緩緩向前,走到女牆之後,看向下麵的無數群臣,緩緩的說道:“你既然今日有所請,那麼也好,朕便以你的人頭來警醒天下。”
賀魯猛然抬頭,眼中滿是驚駭。
“來人。”李承乾突然一聲冷喝!
“陛下!”禁衛將軍李玄嗣站了出來,肅然拱手。
“押送昭陵,明正典刑。”李承乾右手輕輕一揮。
“喏!”李玄嗣轉身,一揮手,兩名全身重甲的禁衛將士便已經上前,直接挾起阿史那·賀魯,然後大踏步的朝著城門樓下而去,然後執送昭陵。
城門之下,所有的西突厥貴族全部忍不住的低頭,甚至有不少人不受控製的輕輕顫抖。
阿史那·賀魯,西突厥汗國沙缽羅可汗,統治咄陸五啜、弩失畢五俟斤等十姓部落,率兵數十萬。
一朝反唐,頃刻被殺。
這就是下場。
……
內外諸夷國王,使者,全部都沉沉低頭,但是他們的呼吸依舊沉重。
然而,在不知覺間,四周突然間慢慢的安靜了下來。
詭異的安靜,讓所有人都不敢亂動,甚至就連呼吸都在一瞬間放輕了許多。
然而,許久之間,依舊沒有任何聲音傳來。
人們想要抬頭去看一眼站在城門樓上的皇帝,但不知道,誰都不敢去看。
隻感覺有一股無形的壓力,死死的壓在他們的頭頂,讓他們的心底一時間無比的沉重。
就在眾人已經有些承受不住的時候,皇帝終於開口道:“自貞觀以來,西突厥曆統葉護可汗,乙毗缽羅肆可汗,咄陸可汗,沙缽羅咥利失可汗,乙毗咄陸可汗,乙毗沙缽羅可汗,乙毗射匱可汗,沙缽羅可汗賀魯八位大可汗。”
西突厥諸部眾人忍不住的抬頭,神色凝重。
這些年來,西突厥又僅僅是有這八位大可汗,那些在征伐廝殺中,僅僅存在數月,甚至數日的人根本就不在其列。
“這些年來,你們往返廝殺,不知道有多少族人死於征伐當中,但這些全部都成了過去。”李承乾目光冷冽的看向每一個西突厥貴族,冷聲說道:“從今往後,西突厥之地,歸入大唐領地,一切遵循唐律,再無廝殺流血,內外安定。”
遵循唐律,西突厥滅國。
雖然說這早已經是事實了,但是很多西突厥貴族已經心中有些莫名的幻想,還有期待。
但是今日,大唐皇帝在內外諸臣,無數外番國王使者麵前如此宣布,西突厥汗國便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平穰縣伯!”皇帝冷峻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阿史那·彌射立刻趨步出列,三跪九叩,手捧西突厥王印,還有人戶丁冊,俯首道:“臣左屯衛大將軍,昆陵都護,興昔亡可汗,統轄咄陸五部歸入大唐,願永為大唐子民,恪守唐律,伏惟陛下聖壽無疆!”
一連串的咄陸五部貴族長老,全部都走了出來,然後三跪九叩道:“臣等願歸入大唐,永為大唐子民,恪守唐律,伏惟陛下聖壽無疆!”
張阿難快步走下城門,然後從阿史那·彌射的手裡接過王印和人戶丁冊,然後快步的走上城門,送到皇帝麵前。
李承乾淡淡的看了一眼,然後看向城下:“濛池都護!”
阿史那·步真緊跟和立刻站了出來,同樣手捧印章,以及人戶丁冊,叩首道:“臣右屯衛大將軍,濛池都護、繼往絕可汗,統轄弩失畢五部歸入大唐,願永為大唐子民,恪守唐律,伏惟陛下聖壽無疆!”
所有的弩失畢五部貴族也全都走了出來,三跪九叩道:“臣等願歸入大唐,永為大唐子民,恪守唐律,伏惟陛下聖壽無疆!”
張阿難再度走下城門樓,取走印章和人戶丁冊,送到了皇帝麵前。
李承乾平靜的看了一眼,點頭道:“善!”
“謝陛下!”所有西突厥貴族全部沉沉叩首。
李承乾淡淡的抬手,道:“平身吧。”
“謝陛下!”所有人這才鬆了口氣,站了起來。
剛才那一瞬間,誰要是敢不跟著跪下,說不定立刻就是就會有人直接將你提起,送你去和賀魯團聚。
李承乾繼續開口,道:“傳旨,授阿史那·彌射昆陵郡公,封邑五百戶;授阿史那·步真西海縣公,封邑三百戶。”
阿史那·彌射和阿史那·步真再度跪下叩首道:“臣等謝陛下大恩,陛下萬壽無疆。”
李承乾淡淡點頭道:“從今日起,你二人各統領咄陸五部和弩失畢五部,相互之間不可妄自征伐,一切以安定為要。”
阿史那·彌射和阿史那·步真同時叩首:“臣等恭領聖訓,陛下萬壽無疆。”
兩側的所有的突厥貴族,齊齊叩首道:“臣等恭領聖訓,陛下萬壽無疆。”
“平身吧。”李承乾淡淡的點頭。
“謝陛下!”兩側的西突厥貴族這才起身,然後站立兩側。
這個時候,眾人這才發現,阿史那·彌射和阿史那·步真倆個人竟然還繼續跪在地上。
一瞬間,所有人都明白,最關鍵的時刻來了。
阿史那·彌射和阿史那·步真同時從袖子取出一封奏本,雙手上抬,然後認真說道:“陛下仁德廣被,澤披萬民,內外鹹服,萬國恭朝,臣等願為陛下上尊號,曰:天可汗!
謹奉表以聞,請陛下準奏!”
承天門下,所有文武群臣,朝野諸王,內外番夷全都跪了下來,手捧奏本齊聲道:“臣等願為陛下上尊號,曰:天可汗!”
整個皇宮之內,一時間所有的人,包括城門上下的禁衛,三省六部的胥吏,內庭的嬪妃宮女內侍,全部都跪了下來,認真的叩首道:“臣等願為陛下上尊號,曰:天可汗!”
一時間,整個長安城中,所有人都跪了下來,同時叩首道:“願尊陛下:天可汗!”
“天可汗!”“天可汗!”“天可汗!”
轟然的聲音在整個天地之間不停的傳蕩,甚至直衝天際。
上蒼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