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秋末,草葉枯黃。
如今雖然還沒有到年底,但是來自天下諸番的國君,使者,已經密密麻麻的抵達了長安。
高句麗國王高寶藏,甚至不惜跋涉千萬裡,也到了長安。
甚至還有倭國使者,不知道什麼時候聽到了消息,也在這個時候趕來了長安。
但皇帝沒有見他們任何人。
因為李靖回朝了。
……
金光門。
李承乾伸手將白發蒼蒼的李靖扶上禦輦,然後才微微抬手。
禦輦立刻被抬了起來。
太子李象和李靖次子李德獎;左右騎馬跟在兩側,身後才是長孫無忌,李靖等眾多文武群臣。
無數金吾衛排列在長街兩側,神色肅然,然後又滿眼崇敬的看著李靖。
更多的長安百姓,則是站在長街兩側遠處,眺望和皇帝坐在一起的李靖。
“國公之威,已經超過前漢長平侯衛青。”李承乾目光看向四周,神色感慨。
李靖輕輕躬身,笑著說道:“其實說起來,老臣更羨慕雁門郡公,封地祭海,勒石記功,他那是遠超冠軍侯之舉啊!”
“話雖然如此,但雁門郡公裡外不如國公多矣,朕是指望他日後能像國公一樣,坐鎮西吐穀渾,這才想出來的一記手段。”李承乾抬頭,說道:“雁門郡公想要比擬國公,恐怕得等到他滅了吐蕃以後了。”
吐蕃,一提到吐蕃,李靖神色立刻肅然起來,低聲道:“陛下,這幾年吐蕃安心經營,已有興盛之象。”
“無妨。”李承乾微微搖頭,說道:“隻有他有了興盛之相,他才會從高原上下來,然後主動介入西突厥諸事,這樣,我們才正好滅了他。”
“那麼杜鳳舉?”李靖頓時聽出了李承乾話裡的意思。
“那是蘇定方的事情了。”李承乾微微抬頭。
杜鳳舉做安西大都護已然是極限了,讓他領軍平叛,開什麼玩笑。
真正要滅西突厥隱患,還有吐蕃的,是蘇定方,裴行儉和王方翼。
這裡麵的事情,李承乾心裡有數。
不知不覺中,禦輦已經到了宮中,李承乾直接讓禦輦抬著他和李靖到了貞觀殿。
這是自從李承乾登基以來,第一個進入貞觀殿的朝中老臣。
李承乾坐在禦榻上,看著抿了一口牛奶的李靖,說道:“這一次國公回長安,日後除了朔望朝會,其他常朝便不用參加了,平日裡多睡會,多養身,有心思了便到東宮走走,替朕教導太子一些軍中之事。”
“陛下!”李靖驚訝的抬頭。
皇帝讓他不參加常朝,這是在李靖的預料當中的,畢竟這些年皇帝對老臣的優渥是百官都看得見的。
劉德威這樣的老臣,在病逝之前,做了兩年的中書令。
還有唐儉,一樣是不參加其他餐常朝,隻參加朔望朝會。
皇帝圖的是長久。
每個老臣多活兩年,哪怕是什麼都不做,光是坐在那裡,便是對皇帝最大的幫助。
李靖真正在意的,皇帝讓他教太子學習兵法,而且完全不是隨意說的,是真實來說的。
李承乾微微抬頭,說道:“太子已經大婚有幾年了,朕的皇子們也都在逐漸長大,早晚朕會將他們都送出長安,然後就任地方,或許一開始會近一些,但以後都會到四方邊州任職,就比如遼王。”
遼王的封地在遼州,李承乾將來必然會讓他做遼州刺史,而且幾年之後,還會調任菟州,甚至更南的地方。
“還有雍王,將來太子登基之前,朕會將他派到吐蕃去,替朕看著吐蕃,順便看一看天竺。”李承乾笑笑,說道:“雍王要窺伺天竺,甚至將來還要對天竺作戰,他這個太子,是有必要學一些精妙的兵法的,起碼要對軍中之事了解足夠。”
“是!”李靖躬身,說道:“陛下英明。”
皇帝願意將自己的兒子都送的遠些,除了能穩定天下,也能讓朝中減少一些不必要的競爭。
“西突厥的事情。”李承乾神色認真起來。
李靖笑笑,說道:“陛下做的是對的,東突厥這麼多年了,都依舊有人心懷不滿,更彆說是西突厥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庭州以北的確不適合整個西突厥遷移,而若是強行遷移的話,到時候回紇就會盯上碎葉川了。”
“回紇啊!”李承乾輕輕點頭,東突厥亡了,西突厥和薛延陀取代了他,薛延陀亡了,回紇取代了他。
如今西突厥亡了,回紇的野心又起,大唐的邊境似乎永遠都沒有停歇安定的時候。
“慢慢來吧。”李承乾笑笑,說道:“朝中有那麼多的文武群臣,足夠解決將來出現的任何問題,便是真的在摸著石頭過河,朕也有足夠的信心。”
“陛下所言極是!”李靖認真拱手。
“好了,朕今日便不留國公在宮中用膳了,國公歸家吧,朕想國公家中已經是期盼許久了。”李承乾看向側畔的張阿難,說道:“你親自去,從尚膳局取一份朕的午膳送到衛國公府,闔府上下一起享用吧。”
“多謝陛下!”李靖一時間有些受寵若驚,趕緊起身拱手。
李承乾笑笑,擺擺手道:“陪皇帝用膳,用來就不是一件賞賜,而是一件懲罰之事,朕心中明白,反而是送到國公府上,更能讓人安心……好了,差不多了,國公回府吧,記住一定要保重身體。”
“臣領旨。”李靖再度拱手,說道:“臣告退。”
“嗯!”李承乾點頭,然後目送李靖離開。
這個時候,李承乾才平靜的看向一側,說道:“出來吧。”
殿中右側,巨大的大唐疆域圖後,李象走了出來,對著李承乾拱手道:“父皇!”
“朕和衛國公的話,你都聽到了。”李承乾看向李象,說道:“日後好好的待你的弟弟們,不要出現朕和你兩位皇叔的事情了。”
“兒臣領命。”李象認真拱手。
“跟著衛國公學點軍中的事情,地方的政務也不能落下。”李承乾輕歎一聲,說道:“朕這幾年讓高真行四方曆練,從縣令到刺史,一縣,一州的政務,事無巨細的全部都送到東宮,然後東宮再將諸多策略送到地方。”
李象輕輕點頭,他這幾年主要做的就是這些。
“看起來,主政地方的是高真行,但實際上主政地方的是你這個太子。”李承乾點了李象一下,然後說道:“等到什麼時候,高真行將三個州都治理妥當之後,朕會試著讓他做一個大都督府長史,到時候,你來試著從一道的角度來看待天下。”
“喏!”李象頓時感到沉甸甸的。
地方治理不易,這一點從高真行任地方縣令,那些密密麻麻的地方事務就能夠看的出來。
治理一州更難,雖然說這些年高真行已經逐漸的上手,但實際上,距離治理妥當,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等到這些都做完了,朕會開始讓你做一做真正的監國太子。”李承乾輕歎一聲,說道:“等你做監國太子有模有樣的,內外理清,朕便可以退居太上,和你母後一起頤養天年了。”
“父皇!”李象忍不住的打斷李承乾。
李承乾擺擺手,說道:“等朕老了的時候,若是戀棧不去,恐怕會經常犯錯,這不是一個合適的明君應該做的,所以在最合適的時候抽身,是對上蒼,也是對天下最好的交代。”
“是!”李象麵色凝重的躬身。
“好好學吧,將來你若是能有那一天,也要照做,這是祖訓!”李承乾神色肅然的抬頭。
“兒臣領命。”李象再度拱手。
李承乾輕輕擺手,李象立刻躬身道:“兒臣告退。”
“嗯!”
李象剛走,蘇淑從內殿走了出來,沒好氣的看著李承乾道:“哪有陛下這樣教子的?”
李承乾看向殿外,輕聲說道:“皇後,你我都在,那麼便不會有任何問題,但你我缺了一人,這天下就會出事了,父皇和祖父是何嘗不是如此。”
蘇淑頓時沉默了下來,然後她抬頭問道:“真有那麼一天,陛下真的會舍得嗎?”
“會!”李承乾點頭,很肯定的說道:“朕視青史名節,重於一切。”
蘇淑緩緩點頭,她聽得出來,皇帝是真的這麼想。
起碼是現在。
……
十月十五,大軍回朝。
太子代皇帝郊迎盧國公程知節,雁門郡公梁建方能人回朝。
然後祭祀太廟。
貞觀殿中,李承乾和蘇淑同時坐上禦輦,然後緩緩的朝承天門而去。
“當年衛國公滅東突厥,便是朕領他在太廟祭祀,然後父皇在承天門接見了頡利,還有諸外番國主和使者,在他們,他們集體上本,尊父皇為天可汗,今年一切禮節,效仿父皇當日。”李承乾側身看向蘇淑。
蘇淑身為皇後,今日會陪同在側。
聽完李承乾這麼說,她不由得輕歎一聲:“天可汗啊,陛下這樣就成了天下四方,無數諸國,真正的共主。”
“是的,這就是天可汗。”李承乾目光抬起,望向承天門,無數群臣已經拱手以待。
那一刻,即將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