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熹光,宮城靜謐。
甘露殿中。
李承乾在床榻上輕輕睜開眼睛,長出一口氣。
側過身,他看向沉睡的杜倪。
手指輕柔的在她的光潔的玉背上劃過。
“陛下!”杜倪眯著眼睛,柔柔的應了一聲,身體向後,習慣性的靠進了李承乾懷中。
“嗯!”李承乾伸手,攬住杜倪,輕聲在她耳邊問道:“這幾日在朕身邊,開心嗎?”
杜倪像小貓一樣,在李承乾的胳膊上蹭了一下子,閉著眼睛說道:“開心。”
這幾日間,皇帝沒有去叫其他任何人,隻是一味的寵幸於她。
幾日間,隻有她一個人陪著皇帝,在宮中遊玩,在甘露殿侍寢,這讓她心中很歡喜。
當然,若是能夠懷上孩子,就更好了。
“那就好。”李承乾抱住杜倪,低聲說道:“再睡會吧。”
“嗯!”杜倪又靠了靠,然後徹底的閉上眼睛。
李承乾目光看向殿中,晨光已經落在了地板上。
光影斑錯。
……
太極殿中,長孫無忌,李勣,唐儉,於誌寧,劉德威,丘行恭,孫伏伽,丘神勣等人皆在殿中。
丘行恭上前拱手,說道:“陛下,已經徹查清楚了。”
“說吧。”李承乾抬起頭,神色淡漠的說道:“究竟是什麼人,有這麼大的膽子,有這麼大的能力,在長安城邊上私鑄惡錢?”
唐律,私鑄惡錢者,主從棄世,牽連三族。
“回陛下,根據抓住的護衛供述,負責管理他們的,是前光祿少卿杜敬同家中的管家,雖然這個管家在數年前就已經被驅逐出杜府,但根據所造惡錢的流向,可以斷定,負責此事的,就是前光祿少卿杜敬同。”丘行恭一句話說完,李承乾猛然抬頭:“誰?”
“杜敬同,前相杜淹次子!”丘行恭肅穆的拱手。
“哼!”一側的長孫無忌不由得一聲冷哼。
杜淹,是杜如晦的親叔叔,隋末時杜淹為王世充屬官,因與杜如晦不睦,致使杜如晦的兄長被殺。
後來大唐平定王世充,杜淹被定為死罪,是杜如晦的弟弟杜楚客,死命在杜如晦麵前求情,最後逼杜如晦用自己的軍功換取了杜淹一命。
杜如晦後來的死,也和這件事情有關。
所以杜荷和杜構兄弟,對杜淹和杜楚客都深惡痛絕。
不過這是杜荷和杜構兄弟的事情。
李承乾看了長孫無忌一眼,他知道,長孫無忌痛恨杜淹,實際上另有原因。
在當年秦王府時,杜淹一開始並不受重用,幾次想要投靠李建,是房玄齡提議,先帝才提升杜淹為天策府兵曹參軍、文學館學士,可惜後來楊文乾兵變,杜淹被牽連被流放巂州。
玄武門事變後,杜淹被召回朝中,授為禦史大夫、吏部尚書、參議朝政,最終成為宰相,然而,那個時候卻又有一則流言傳了開來。
在玄武門事變之前,杜淹竟然暗中和東宮勾連,成為了東宮在秦王府的眼線。
可惜隻是流言,而沒有證據。
加上流言起後不久,杜淹就因病離世,這件事情就再沒有查實過,也沒有再查了。
不過那個時候,長孫無忌一直死死的盯著杜淹,對他的一舉一動都嚴查細核。
杜淹前後被找出來許多毛病,這裡麵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杜淹並不清廉。
身為吏部尚書,卻很貪財。
也就是他突然死了,不然長孫無忌非彈劾死他不可。
現在杜淹的次子,竟然敢在長安城外的終南山中私造鑄錢爐,貪財之貌一如其父。
“陛下!”長孫無忌站出拱手,咬牙說道:“臣請即刻抓人,然後嚴審。”
李承乾看了長孫無忌一眼,點點頭道:“是該抓人,不過這事,天水郡公就彆去了,傳旨,讓杜荷去杜曲抓人,杜敬同兄弟一脈,全部抓起來下獄。”
“喏!”長孫無忌忍不住笑著拱手。
杜構杜荷兄弟,和杜淹杜敬同這一脈嚴重不合,由他們抓人,最是適合不過。
……
李承乾坐在禦榻上,看著拱手站立殿中的杜荷,直接問道:“這件事情,究竟是杜敬同一脈自己所為,還是說是整個京兆杜氏都參與其中?”
杜荷嘴角微微抽搐,但他還是老實的拱手道:“回陛下,這應該是整個杜氏所行諸事的一環,有人上麵做官,有人下麵負責收購采買,有人負責走通商路出賣,還有人負責鑄造惡錢,降低成本。”
“世家啊,果然不肯放過最後一個銅板。”李承乾輕輕冷笑,說道:“杜敬同要被斬首,他這一脈,要全部罷為庶人,裡外涉及之人,要全部沒入少府為奴,其人所有土地,商隊,房屋等一切財產要抄沒入庫。”
“喏!”杜荷沉沉拱手,他知道,這不過是個開始而已,皇帝做事沒有那麼容易結束。
“丘神勣在山穀當中,抄出一個賬本,賬本上記錄,這些年,那裡前後出了一萬三千貫惡錢。”李承乾抬頭,說道:“讓杜曲,拿一萬三千貫新錢出來,這件事情賬麵上的處罰,就這麼了了。”
“喏!”杜荷低頭。
“還有。”李承乾繼續開口,說道:“這件事情當中,牽連到名字的京兆杜氏官員,五年之內,全部加一等考核,換做朕沒有抄了整個杜曲真正的懲罰。”
“砰”的一聲,李承乾一掌重重的拍在了禦案上。
杜荷拱手道:“臣領旨。”
對於皇帝的處罰,杜荷沒有任何感覺。
這一件案子,京兆杜氏必然要受到重罰,但這和他們這一脈沒有多少關係。
杜荷和杜構兄弟,對於杜敬同這一脈向來沒有什麼好感。
隻是他們這一脈會做人和杜家的老人關係很好,甚至前些年,在杜家的支持下,杜敬同甚至做到了光祿少卿的位置。
實際上,也隻有杜敬同這個前光祿少卿,以京兆杜氏的名義出麵,才導致京兆府,這些年一直沒有查清楚這件事情。
李承乾微微擺手,說道:“你去吧,好好的處理這件事情。”
“臣領旨。”杜荷拱手,然後躬身退出大殿。
李承乾看著杜荷的背影,神色平靜了下來。
突然間,他輕輕冷笑,這件案子,果然還是難以徹底奈何京兆杜氏啊!
杜氏京兆豪族,和韋氏在一起,素來有“城南韋杜,去天尺五”的說法。
也就是說,城南的韋曲和杜曲,高得離天隻有一尺五寸。
不僅是因為他們在長安附近有大量的土地,不僅是因為有通行南北的商隊,更因為東市和西市,實際上都是韋家和杜家在掌控。
當然,東市和西市,是韋家和杜家替皇帝在掌控。
東市和西市的絕大多數水麵下收益都落入了皇帝的私庫。
李承乾抬頭,看向一側記錄的李義府,問道:“李卿,朕去年讓你準備的奏本,弄的怎麼樣了?”
“陛下,已經基本完善了。”李義府拱手,問道:“陛下現在要嗎?”
李承乾想了想,說道:“雍王大婚之後,朕要去驪山溫泉宮,從驪山回來的時候,你遞上來吧。”
“喏!”李義府肅然拱手。
“還有,告訴趙國公一聲,讓他領銜察查天下私鑄開元通寶之事,一旦抓住,一律嚴懲。”李承乾眼睛眯了起來。
“喏!”李義府忍不住的低頭。
“好了,今日就這樣吧。”李承乾抬頭看向殿外,說道:“杜荷處理杜曲的事情,你去跟著盯一眼。”
“臣領旨。”李義府認真躬身。
李承乾起身,朝著殿外而去。
看著皇帝的背影,一直感到氣氛有些壓製的李義府,終於徹底的長鬆了一口氣。
一直跟在皇帝身邊的李義府,其實很多事情都看的比較清楚。
從兩年前的弘農楊氏,到如今的京兆杜氏,皇帝已經開始一步步的不再容忍關中門閥的一些僭越之舉。
當然,皇帝出手很巧妙。
巧妙的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一切和皇帝有關。
便是李義府,也不過是一直在猜而已。
但這就已經足夠了。
不是嗎?
……
甘露殿中,李承乾看著空蕩蕩的內殿。
杜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回去了她自己的宮殿。
張阿難站在一側,肅然拱手。
“傳話給安儼。”李承乾微微抬頭,說道:“讓他率百騎司,在終南山和北橫山掃蕩,朕知道,那裡麵很是有不少隱私的勾當,趁著這件事情,徹底的清洗一遍吧。”
“喏!”張阿難肅然拱手。
李承乾想了想,說道:“還有邙山,這兩年朕在邙山,怕是有人看出了朕日後要多去邙山的打算,派人到邙山當中也清洗一遍,讓同安郡公直接動手,朕在長安,洛陽關注的人會少一些。”
“喏!”張阿難躬身,然後悄悄的退出了甘露殿。
李承乾走到長榻之上坐下,腦海中閃過了韋裴薛柳楊杜這個六個字。
楊家和杜家,算是都收拾了一遍。
裴家和薛家多用心在軍中。
柳家多有小心之舉。
隻剩下韋家了,韋家和杜家一樣是京兆豪族。
不過現在不宜動了。
杜家的事情之後,韋家應該會立刻小心起來。
李承乾輕輕笑笑,然後抬頭道:“傳旨,讓柳妃今夜侍寢。”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