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礦山突然舉起了無數的火把。
一身紅衣金甲的丘神勣騎馬衝了出來,長槊挑起上麵的屍體,同時怒吼道:“殺!”
無數的金吾衛如同潮水一樣的從他的身後湧了出來,對著對麵持刀上前,滿目茫然的礦山護衛殺了過去。
沒有任何的寬容,沒有任何的憐憫。
一句勸降的話都沒有,但凡出現在大軍衝鋒眼前的人,全部都被斬殺。
殺戮血腥。
……
邢州驛館。
後院大堂。
李承乾坐在中央主位上,於誌寧,高季輔,盧承業當人站在左側。
一身淺紫色官袍的許圉師站在右側,他的身後站著房遺直和張大象。
許圉師對著李承乾拱手道:“惡錢之事,是魏州發現,然後通知於臣,臣暗中察查之後,發現是邢州豪族淮氏私自在山中鑄造惡錢,其中還有龍崗縣司戶參軍和邢州長史曲陽的包庇。”
李承乾合上手裡的奏本,麵無表情的看向房遺直,問道:“愛卿是怎麼發現的?”
“魏州從去年秋開始,就多了許多惡錢,臣追查來源,最後查到了邢州的身上,這才聯係了許使君。”房遺直認真拱手。
“嗯!”李承乾平靜的點點頭,然後看向院外。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院外傳來,一身紅衣金甲的丘神勣大踏步走入院中。
來到大堂之中,丘神勣對著李承乾認真拱手道:“陛下,礦山已經清查清楚,他們利用陶坊作為掩護,前山製陶,後山鑄錢,總共找到已經造好的惡錢六千貫,另外還有大量的銅器和銅條。”
李承乾立刻看向許圉師,許圉師拱手道:“陛下,這些應該是他們和銅礦山裡應外合,偷出來的。”
邢州有銅礦,但銅礦山歸少府管轄。
李承乾看向一側的張阿難,說道:“傳令少府,天下礦山嚴查,有無裡外相通,私竊礦石之事,若有查實,全部斬首,追究三族。”
“喏!”張阿難肅然拱手。
李承乾看向許圉師,說道:“此事也比較處置,內外涉及人等,主犯全部斬首,三族流放。”
“是!”許圉師麵色凝重的拱手。
皇帝對於銅錢之事異常的敏感。
一旦查實,處置極重。
“愛卿做的很好。”李承乾神色溫和下來,對著許圉師說道:“遇到此種事情,就應該上奏處理,這樣才能快速全麵的清查。”
“是!”許圉師稍微鬆了口氣。
李承乾笑著點點頭。
許圉師雖然是一州刺史,但下麵有長史和地方豪族勾連,便是他想要處置也很棘手。
到了這一步,就該是更上一層的人出手介入。
很多地方刺史到了這一步了,還想著自己處置解決,最後弄的一塌糊塗。
“陛下!”房遺直站了出來,認真拱手道:“邢州惡錢之前,持續不下三年,隻是近一年來尤為惡劣,這才被發現,可即便如此,多年以來,不知道多少惡錢流逝出去,臣請清查這些惡錢,然後以相當比例予以回收。”
李承乾看了房遺直一眼,隨即他搖搖頭,說道:“愛卿說的是對的,但做事可不能這麼做。”
“陛下!”房遺直有些詫異的抬頭。
李承乾看向側畔的丘神勣,說道:“派人儘快的將這裡的惡錢,還有銅器,銅條全部運回洛陽,讓少府加緊打造,然後送相應的銅錢到河北來。”
“臣領旨。”丘神勣立刻拱手,然後轉身而走。
李承乾這才看向房遺直道:“愛卿應該聽說了,朕今年要免河北租稅的事情。”
“是!”房遺直拱手,說道:“陛下仁德。”
“雖然免了租稅,但是菟州依舊還需要大量的糧草供給。”李承乾微微抬頭,說道:“雖然的確可以從長安和洛陽調用,但朕想,河北既然有餘糧,那麼乾脆直接在河北購買便是。”
“購糧?”房遺直忍不住的問道:“從河北百姓手中購糧?”
“嗯!”李承乾點點頭,說道:“用朝廷鑄造的新的足量的開元通寶,從百姓手中購買糧食。”
“那麼那些惡錢呢?”房遺直依舊不忘前事,拱手道:“既然朝中有新鑄銅錢,為何不直接換取惡錢?”
“惡錢朕不管。”李承乾直接搖頭,說道:“愛卿不妨換個角度來想,假如你的手上有一百錢,其中三十枚是惡錢,這個時候,官府一比二,甚至一比三回收惡錢,這樣會導致你的手中最後隻剩八十枚,或者八十五枚好錢,你願意嗎?”
房遺直一愣,下意識的搖頭。
李承乾繼續說道:“假如這個時候,你因為出賣糧食,又得到了一百新錢,那麼這個時候,你的手上有一百七十枚新錢,三十枚惡錢,這個時候,若是官府提供換的機會,你的意願會不會大一些。”
“大一些,但不會很多。”房遺直很直接的說出了心中感受。
“那麼你手上有一千枚新錢呢,而市麵上又滿是新錢,舊錢根本沒人要,你是要將這一千枚錢裡麵的三十錢去和官府換掉,去花出去,還是說打算藏起來,等日後再用?”李承乾又是一番話問了出來。
房遺愛這個時候已經徹底的猶豫了起來。
“朕不會強行推動惡錢禁用的。”李承乾搖搖頭,說道:“那些都是百姓用自己血汗換來的,不能夠因為一句天下事,就讓百姓受到損失……雖然說那是他們自己的錯。”
“陛下!”房遺直有些羞愧的拱手。
李承乾擺擺手,說道:“其實真要進行大規模的新錢和惡錢兌換,實際上真正獲益的隻會是地方世家,他們手上的惡錢才是最多的,而且他們也會比百姓更先一步兌換,與其如此,朕還不如不兌換。”
“陛下英明!”堂中眾人齊齊拱手。
李承乾抬起頭,說道:“還有今年秋收之後,官府從百姓手中收取糧食,說實話,在朕看來,官府根本沒法從百姓手中收取糧食,他們更多的會從世家的手裡直接收糧,而世家再從百姓的手裡收糧。”
眾人不由得點點頭,地方官吏有的時候是很懶的。
“你們說,朕用新錢從世家的手裡收糧,那麼世家會用新錢從百姓的手中收糧嗎?”李承乾一句話,眾人不由得沉沉躬身。
李承乾搖搖頭,說道:“傳話下去,世家從百姓手中收糧,再賣給官府,然後從中收取一定的價差利益,這朕不管,但是,他們若是敢用惡錢收糧,查出一起,重處一起。”
“是!”眾人認真拱手,同時忍不住的看向李承乾。
其實他們明白,即便是皇帝嚴格要求,官府嚴格執行,這種事情都是免不了的,而且事後不好追究。
“再加上一句話。”李承乾輕輕冷笑,說道:“朕會從禦史台,大理寺,刑部,還有門下省,抽人去四處暗訪,他們查到的結果,朕不會去直接處置,但是,這些地方世家,豪族,但凡有在朝中任職的,今年全部加一等考核。”
考績上等,降為中上;考績中上,降為中等;考績中上降為中下。
基本上有這種事情,今年就彆想升官了。
而且有這一條記錄在,將來誰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跳出來影響他們升官。
越是高官,越是害怕這一點。
因為官品低的,一般都是吏部直接處置,花點錢,還能夠解決,但是高品的,基本都要皇帝親筆允許,他這邊劃個不字,就是長孫無忌來也沒用。
這些世家的高官最知道該怎麼選擇,一句話傳下上來,便是家中也需要認真對待。
畢竟官,才是最重要的。
“當然,僅僅是今年,明年不免租稅了,朕也就不用從百姓手中購糧了。”李承乾輕輕抬眼,目光看向眾人。
“喏!”眾人齊齊拱手,他們現在已經完全明白,皇帝是知道,這個世上,擁有惡錢最多的,永遠是世家。
今年他們不用惡錢從百姓手中購糧,皇帝明年就不管了,自然是他們隨意。
“還有。”李承乾看向於誌寧,說道:“將禦史大夫和刑部侍郎柳奭調來河北,全部清楚私鑄造開元通寶之事,但有發現熔爐造錢事,可直接調遣府兵進行清剿。”
擁有惡錢和鑄造惡錢是兩回事。
前者就算是抓住了,也難說不是受害者,但是後者一旦被抓住,就是直接斬首也不過分。
而且這種事情,向來會有大量的護衛戒備,說不定就有謀反之嫌。
“好了,都去辦吧。”李承乾擺擺手,說道:“朕好不容易來一趟河北,起碼在朕在的時候,這裡要一切晴明。”
“喏!”眾人齊齊拱手,然後躬身道:“臣告退。”
“嗯!”李承乾淡淡的點頭。
……
等到眾人離開,李承乾才輕歎一聲。
起身,李承乾走入到了內房之中。
崔鸞坐在門後,然後起身將手裡記錄下來的紙張遞給李承乾,同時認真的福身道:“陛下苦心了!”
李承乾拿過記錄看了一遍,然後平靜在崔鸞身側坐下。
崔鸞很乖巧的坐下,然後微微靠進李承乾的懷裡。
李承乾抱著崔鸞,有些苦澀的搖頭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有的事情,便是朕是皇帝,也難以控製,朕能做的,就是讓河北的百姓手中多攢些新錢。
這樣不管是留在自己手中,還是外出和其他各州惡錢交易,他們都能占些便宜;日後家底厚實些,不管遇到什麼樣的事情,他們都能有充足的底氣應對。”
“陛下!”崔鸞沒有想到李承乾在表麵底下,竟然還有這麼一層想法。
李承乾笑笑,輕輕捏著崔鸞的下顎,低聲道:“當然,這些都是小道了,但終究能讓河北百姓好過一些……哪怕一些,事情總要一點點的做。”
“是!”崔鸞的眼底已經是一片崇拜的眼波蕩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