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的是蔡曉光的助理,保姆車後排,蔡曉光看著一副心事重重模樣的周蓉,不由得有些擔心。
“怎麼了?心裡不好受?”在周蓉麵前,蔡曉光永遠是最溫柔的,或許也隻有在周蓉麵前,他才會這麼溫柔。
“生命無常,不可捉摸啊,鄭娟比我還小一歲,怎麼就······”周蓉心情頗為沉重,有感而發。
蔡曉光伸手將周蓉那已然滿是出現皺紋的手握在掌心。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我隻是覺得有些可惜。”周蓉的眼神裡確實滿是惋惜,對於鄭娟這個弟媳婦,周蓉還是非常滿意的,而且兩人的關係還不錯,沒有因為王重而變差。
“哎!”蔡曉光也歎了口氣:“咱都這歲數了,鄭娟不過是先咱們走了一步而已,說不定哪天就輪到咱們了。”
王重今年都六十七了,鄭娟也六十九了,周蓉七十,蔡曉光七十一,人到七十古來稀,雖說現在人均年齡比以前高了,可六十九歲,也不算早逝了。
“行了,彆想太多了,咱們回去趕緊休息休息,把精神養足了,明兒再去秉昆家,送鄭娟最後一程。”蔡曉光道。
周蓉點了點頭,“你說得對。”
說來也是,像周秉義,完成光字片的改造重建之後,就被提拔進了省委,前途可謂是一片光明,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周秉義即將平步青雲之際,沒兩年他卻忽然病倒了,五十六歲就無奈病退,在病床上躺了將近四年,然後撒手人寰,享年將將六十。
鄭娟今年六十九,已經比周秉義多了九年。
第二天一早,周蓉和蔡曉光一大清早就被助理送到了王重家。
看著一片素鎬的四合院,周蓉的心情頗為沉重,走進大門,院裡人來人往,都已經門窗上都掛上了白帆。
“姑姑!姑父,你們來了!”周聰一身孝衣,見周蓉老兩口進來,立馬迎了出來。
見周聰眼眶泛紅,臉上難掩悲痛之色,周蓉也隻能勸道:“周聰啊,人死不能複生,你也要注意身體,節哀順變。”
“姑姑,我爸他······”周聰臉上的悲痛之色卻怎麼也掩不住,就連說話都有些哽咽:“他昨晚····也走了!”
“媽!小爸!”同樣披麻戴孝,眼睛哭的紅腫,一臉悲痛的馮玥也迎了過來。
“你說啥?”可現在的周蓉卻根本沒有精力回應馮玥的打招呼,瞪大了眼睛,滿臉震驚的看著周聰,激動的抬手抓著周聰的肩膀,忍不住大聲質問。
“媽!你彆激動,彆激動!”馮玥趕緊拉著周蓉,蔡曉光也從震驚中驚醒,趕忙拉住周蓉。
周蓉卻好似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樣,激動的又一把抓住馮玥的雙臂問道:“玥玥,你表哥剛才說什麼?”
“小蓉,你彆激動,彆激動,把玥玥都抓疼了。”看著馮玥臉上痛苦之色,周蓉趕緊鬆開手,關切道::“玥玥,你怎麼樣了?媽抓疼你了嗎?”
“我沒事兒媽!”可眼淚卻止不住的從那已經哭得紅腫的眼底滑落。
“到底怎麼回事。”周蓉激動的問。
“小舅舅······”提起這事兒,馮玥愈發悲痛,直接泣不成聲。
一旁的周聰見狀,強忍著悲痛說道:“姑姑,姑父,我爸昨晚也走了。”
“周聰,可不能開玩笑!”蔡曉光一臉嚴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昨兒我們從醫院離開的時候你爸還好好的呢,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饒是蔡曉光一時之間,也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姑姑,姑父,咱們屋裡坐,我慢慢和你們說。”周蓉兩口子都過了古稀之年,周聰怕他倆出事,趕緊把人請進屋裡。
沙發上,周蓉激動的迫不及待的問:“到底怎麼回事兒?”
周聰道:“昨天我們回來以後,爸吃了飯,洗了澡,換了衣服,就把我們都趕了出來,不準我們去打擾他,說他單獨陪著我媽。
後來到了晚上,我們幾個實在放心不下,就去敲門,可敲了半天也沒聽到回應,就開門進去看了,沒想到······”
“你爸已經沒了?”蔡曉光不敢置信的問。
周聰點頭道:“當時我爸坐在床頭的椅子上,手裡還攥著我媽的手,臉上還帶著笑容,卻早已沒了呼吸。”說著說著,饒是周聰也不禁鼻頭越來越算,淚水止不住的從眼底滑落。
“小舅舅的身體都涼了,應該走了至少兩個小時。”馮玥啜泣著道。
“昨天我們幾個給我媽清洗身體的時候,想要把她的手從我爸手裡拿出來,卻發現根本抽不出來。”周聰道。
“我想我爸走的時候,應該是高興的,就算在九泉之下,他也能和我有個伴,”
“就這麼走了?”周蓉的目光已經呆住了,表情也僵了,嘴裡喃喃自語著:“怎麼就這麼走了呢!”
“知道原因嗎?”蔡曉光也忍不住悲從心頭起,王重於他而言,既是小舅子,也是貴人,更是知己。
這些年,若不是有王重在,隻憑借自己的努力,蔡曉光明白,自己想要達到如今的成就,無異於登天。
要錢給錢,要版權給版權,王重可謂是不遺餘力的支持著蔡曉光的大銀幕夢想。
“爸的身體一直很好,每年都會和我媽去醫院檢查身體,彆說是大毛病了,就連感冒咳嗽這些也沒怎麼遇到過,醫生們都說,我爸的身體一點都不像個高齡老人。”
“那他怎麼會說走就走了?”蔡曉光不解。
周聰道:“我爸像是知道了自己會走的一樣,還給莪們留了遺書。”
“遺書?”悲痛中的蔡曉光都懵了。
周聰道:“應該就是當時把我們趕出去之後寫的,我去拿過來。”
說著周聰就起身去拿了,沒一會兒,就拿著一張信紙走了回來。
一直發呆中的周蓉立馬一把搶過周聰遞過去的遺書,手忙腳亂的戴上老花鏡,看了起來。
確實是王重的筆跡。
孩子們:
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死了。
請原諒我的自私,沒和你們商量,就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你們都長大成人了,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能夠承擔責任的能力和勇氣,我很欣慰,我相信你們媽媽肯定也很欣慰。
我的孩子們,我知道你們肯定會很悲痛,但我想告訴你們的是,人固有一死,不過早晚而已,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還有一件事,請原諒你們爸爸最後的任性,你們媽媽生前的時候我就和她說好了,我們死了以後,不用停靈,也不用吊唁,直接把我們的屍體火化,把我們的骨灰帶到小黑山村的宅子裡,埋到花園裡。
·······
看完王重寫的遺書,鄭娟隻覺得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襲來,曾經她那視為信仰的愛情,為此甚至不惜與父母決裂,拋棄所有的愛情,早已成了笑話。
好在還有一個蔡曉光,蔡曉光的不離不棄,相濡以沫,再度打動了周蓉,成功俘獲了周蓉的芳心,讓周蓉對原本已經早已絕望的愛卿再度升起渴望和信心。
可當周蓉看到王重的這封遺書,聽到周聰和馮玥口中王重含笑而亡,卻仍舊死死抓著鄭娟的手不放之後,周蓉的腦海裡已經腦補出了畫麵。
自己心心念念,一直視作信仰的愛情,不正是這個樣子的嗎!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相濡以沫,相知相守,生時同眠,死亦同穴。
自己曾經夢寐以求的愛情啊!
悲傷、遺憾,惋惜,此時此刻,全都被拋到了腦後,周蓉的腦海中隻剩下震撼,而且還是震撼身心,無以複加的那種震撼。
蔡曉光仍舊疑惑不已:“怎麼可能呢?沒病沒痛的,怎麼人忽然就沒了呢?難道是······”
蔡曉光心中浮現出些許可能,可王重怎麼看都不像是自戕的那種人啊。
“不是!”周聰搖頭道。
“我給小舅舅檢查過了,不是中毒!”馮玥也很疑惑:“小舅舅身上也沒有半點外傷,走的時候也沒有半點痛苦”
“那是怎麼回事?”蔡曉光道:“既不是中毒,難道是安眠藥?”
周聰和馮玥儘皆搖頭。
“不知道!”
“要不要檢查檢查?”
“不用了。”周聰頗為堅決的道:“這是我爸自己的選擇,我們商量過了,待會兒就把爸媽他們的遺體送去殯儀館火化,下午就送去小黑山村。”
“已經送去殯儀館了?”蔡曉光頓時急了。
周聰道:“還沒有,小楓已經去接光明舅舅和小舅母了,怎麼也得讓您和姑姑還有小舅舅他們見我爸媽最後一麵。”
“你爸媽呢?”周蓉忽然站了起來,急不可耐的問:“他們現在在哪兒?”
周聰道:“還在樓上臥室裡。”
周聰話音剛落,周蓉已經迫不及地啊的快步朝樓上而去,若不是她現在已經七十歲了,身子骨大不如前,估摸著都能飛奔上去。
“小蓉!”蔡曉光立馬起身想追。
周聰和馮玥趕緊扶著她跟了上去。
上了樓,周蓉站在床前,看著床上並排躺著,雙手緊握的兩人,眼眸閃爍著,愣在原地,馮玥站在旁邊扶著她。
蔡曉光走到床頭,目光在王重和鄭娟之間來回打量著,目光複雜,發出一聲無奈又滿是感慨的歎息。
“兄弟!你這·······哎!”
蔡曉光心情複雜到了極點。
而周蓉,不知何時,眼底已經有兩行清淚滑落,悄無聲息。
沒多久,光明和張巧兒也被接了過來,光明看五十出頭模樣,頭發都還是全黑的,絲毫不見老態,倒是張巧兒,一頭烏黑長發已然摻上了半數的銀色,麵容看著也比光明更加蒼老。
08年的時候,王重打聽到國外有一例和光明類似的病例被成功治愈了,就和鄭娟商量著想帶光明去國外治療,可惜光明自己卻不願意去,用他的話說,人生都已經過了大半,大爺已經習慣了黑暗的日子,也習慣了用心去感受世界的美好,沒必要再去折騰了。
最關鍵的是,光明的失明主要是視覺神經網絡的問題,要是動手術的話,風險極高。
權衡再三,王重和鄭娟終究放棄了想法。
張巧兒沒忍住,見到王重和鄭娟遺體的時候情緒有些失控,直接嗷嗷大哭起來。
光明沉默著,沒有說話,問了周聰一些問題,周聰把先前和蔡曉光周蓉說的那番話,又給光明說了一遍。
光明聽了後,沉默了半晌,說道:“你們兄妹幾個是怎麼想的?”
“我們商量過了,就遵照我爸的遺囑,把他們火化後送去小黑山村的宅子裡。”
“行!你們幾個商量好了就行。”
光明沒有意見。
依著王重的遺囑,他和鄭娟的後事沒有大辦,就郝言和周語兩家,還有光明一家子,其他那些朋友都沒通知,周玲已經泣不成聲,哭暈了好幾回,馮玥也是哭的眼睛紅腫,後事大多都是周聰兄弟三個還有郭援朝這個女婿四個人主持。
下午,眾人悄無聲息的將兩人的骨灰送回小黑山村,沒有敲鑼打鼓,更沒有燃放鞭炮煙花。
本來周聰他們是說小黑山村路遠,讓周蓉和馮化成兩口子彆跟著去的,畢竟他們年紀大了,腿腳也不利索。
可周蓉非要堅持,誰也拗不過他,周蓉要去,蔡曉光自然也不能落下。
光明和張巧兒也想送姐姐和姐夫最後一程。
小黑山村,一座簡單卻不失精致的三合院平房,周遭是王重精心為鄭娟設計的園林,種滿了鮮花和樹木,夏末秋初,正是菊桂盛開飄香之際。
依著王重的遺囑,周聰他們沒有立墓碑,隻是將埋葬王重和鄭娟骨灰的花壇圍了起來。
看著王重和鄭娟歸回埋進土裡的一刹那,周蓉終於繃不住了,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地上,再也顧不上半點形象,直接嗷嗷大哭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