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章 番外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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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年冬,元宵已過,吉春仍舊大雪紛飛,籠罩在白雪寒冬之中。

北風如刀,冰寒刺骨。

緊閉的大門嘎吱一聲被推開,穿著羽絨服,紮著馬尾,額前幾縷秀發掛至而後,腳下一雙高頸皮鞋的周玲掀開門後的布簾,走進屋內。

“呼!”

“這鬼天氣,冷死人了都。”

嘴裡罵罵咧咧著,鄭娟趕緊迎了上去,拿起玄關櫃子上的毛巾,替周玲拍去身上和烏黑的發絲上附著的雪花。。

“外頭下著雪呢,怎麼也不知道打個傘。”已然饅頭銀發,難掩老態的鄭娟又是擔心又是埋怨的道。

“媽!”周玲朝著屋裡看去:“我爸呢?”

“書房呢!”鄭娟看了看周玲身後:“援朝呢?”

“在後頭拿東西呢,他們單位發了不少東西,一半拿給他爸媽了,一半拿回來給您和我爸嘗嘗。”

“媽!”周玲的話音剛落,長得五大三粗,身形魁梧的郭援朝拎著兩網兜的蘋果,還有兩盒罐頭,一盒補品走了進來。

“援朝來了!”鄭娟的臉上立馬露出燦爛的笑容來,都說一個女婿半個兒,這話不假,鄭娟對郭援朝也很滿意。

“趕緊進屋坐著去,坐著去。”

東西都放到儲藏間裡,鄭娟切了盤凍梨,一盤蘋果,開了兩香柚,擺上一籃子個頭不小的橘子,瓜子花生糖果就更不缺了。

丈母娘看新女婿,越看越滿意,郭援朝雖然長得五大三粗的,看起來是個鐵憨憨,實則是個心思細膩的,對周玲也極好,兩口子五一的時候結的婚,雖然已經大半年了,可還是新婚燕爾,正蜜裡調油的時候。

“援朝啊,你和玲玲都不小了,準備啥時候要孩子啊?”周玲都三十了,要是再拖幾年,那可就是高齡產婦了,雖說孩子一樣能生,可對周玲來說,危險程度大大提升。

“媽!你說什麼呢?”周玲害羞的不敢去看鄭娟。

“我和玲玲已經開始準備了。”郭援朝也臉色微紅。

“那就好,那就好!”鄭娟很是滿意。

閒聊了幾句,鄭娟忽然說起:“對了,去醫院看過你大伯了沒?”

周玲的態度立馬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神情冰冷:“我去看他乾嘛!”

鄭娟抓著周玲的手,語重心長的道:“我知道你對你大伯心裡一直都有芥蒂,可他到底是你大伯,而且當初那些事都過去那麼久了,差不多也該放下了。”

“媽!”看著眉頭微皺,一臉的關切,周玲也歎了口氣,說道:“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我又不是小心眼的人,怎麼可能還記恨他。”

“隻是單純的不想和他接觸而已。”

“哎!”鄭娟無奈的搖搖頭:“你這孩子,跟你爸爸簡直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我可是我爸的女兒,肯定像他啊!”周玲洋洋自得的道。

周玲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一陣大喊:“三嬸!三叔!三叔!三嬸~~~”

“好像是小言!”鄭娟疑惑的道。

“確實像是郝言的聲音。”周玲也點了點頭說道。

果不其然,片刻之後,滿身風雪的郝言跑進屋裡。

“三嬸!”一看到鄭娟,郝言就眼睛一亮,快步跑到跟前:“玲玲姐和姐夫也在啊!”

周玲對郝言印象倒是不錯,回了一聲,郭援朝也和郝言打了招呼。

“咋了小言,慌慌張張的。”鄭娟問道。

郝言是周秉義和郝冬梅收養的兒子,兩口子商議再三,給郝言取了郝姓,讓他繼承郝家的香火,郝言還有個妹妹,比他小一歲,叫周語,兩兄妹雖然年紀差了一歲,但讀書卻是同年,都是去年剛進的大學。

“三嬸,我三叔呢?”郝言目光在屋裡掃了一圈也沒見王重的身影,這才迫不及待的問。

“樓上書房呢!”鄭娟疑惑的說:“你找他啥事兒?”

郝言趕緊解釋道:“是我爸,他想見三叔一麵,有話想和三叔說。”

“你爸找我爸乾啥?”周玲一臉不解的問,王重和周秉義的關係非常一般,平時基本上也沒啥往來,逢年過節的,也不像其他人家那樣,就算父母去了,可每逢春節,兄弟姐妹們還是會帶著兒女孫輩們聚餐,坐在一塊兒聊天啥的。

可老周家是個例外,兄弟姐妹三個,各過各的日子,尤其是李素華去世之後,三人平時連往來也少得可憐。

也就是孩子們,偶爾會聚在一塊。

但隨著孩子們都大了,因為各種各樣的關係,聚在一塊兒的時候也遠不如以前。

蔡曉光倒是經常跑王重家來,可每回都是一個人過來的,周蓉怎麼也不肯來。

而周秉義自打退下來之後,就一直纏綿病榻,這幾年不是在醫院就是在去醫院的路上,各種療養就沒斷過。

“我也不知道。”郝言搖頭,“我爸隻說了有些話想當麵和三叔說。”

“我上去叫你三叔······”鄭娟剛站起身,樓梯口就傳來一個聲音:“不用了!”

隻見穿著中山裝,梳著大背頭,頭發是銀黑相間,臉上不見胡須,精神鶴唳的王重背著雙手,不急不忙的走下樓梯。

“三叔!”看到王重,郝言趕緊打起招呼。

“爸!”周玲和郭援朝也趕緊站起來和王重打招呼,周玲更是直接迎了上去,攬著王重的手臂,扶著他走到沙發便坐下。

“嗯!”王重應了聲,看著郝言問道:“你爸現在什麼情況?怎麼忽然想見我?”

說到這個,郝言的臉上便不由自主的露出幾分悲戚:“醫生說我爸的時間不多了,有可能是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那就是時間不多了。

王重想了想,點了點頭,看著鄭娟說道:“一起去一趟吧!”語氣帶著幾分唏噓和感慨。

歲月無情,病魔不饒人啊。

才六十出頭的周秉義,竟然也走到了生命的儘頭。

郝言聞言一喜,臉上悲意儘斂,露出笑容:“謝謝三叔。”

王重抬手示意他不用說這些,鄭娟也笑著起身道:“好!”

說著就起身給王重拿大衣,幫王重穿上,帶上圍巾,戴好帽子,還不忘把王重泡著枸杞茶葉的保溫杯塞到王重的上衣口袋裡。

然後才把自己也同樣裹得嚴嚴實實。

“你們是擱家裡待著還是跟我們一塊兒去?”王重看著周玲和郭援朝問道。

“您這不是問的廢話嗎,您和我媽都去了,我和援朝總不能坐家裡乾等著吧!”周玲走到鄭娟和王重中間,一手勾著一邊。

郭援朝也很勤快:“我去開車。”

······

醫院,單人病房裡頭,郝冬梅和周語守在病床前,周秉義臉上帶著微笑,和妻子女兒正說著話。

忽然病房的們被敲響,響過三聲,郝言推門而入。

“爸!三叔和三嬸來了!”郝言頗為激動。

聞言周秉義先是一愣,隨即掙紮著就想起身,郝冬梅趕緊握住他的手:“你彆激動。”

“行了!動不了就擱床上躺著,彆強撐著!”是王重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洪亮低沉,中氣十足,全然不像個五十多歲快六十的人。

周秉義看著迎麵走來的王重,原本還頗為平靜的內心,頓時湧出無數複雜的情緒來。

“你·····你來了!”周秉義的語氣中滿是感慨,似有千言萬語。

“娟兒,玲玲!援朝也來了!”可隨即周秉義的臉上就露出頗為燦爛的笑容來。

因為身體原因,周秉義沒能出席周玲和郭援朝的婚禮,但結婚後周玲和郭援朝兩口子聽鄭娟的話,特意跑了一趟醫院,過來瞧瞧周秉義,也是讓周秉義瞧瞧自己的侄女婿。

周語趕緊起身把位置讓開,王重就坐在床頭,腰背挺得筆直,兩隻手放在大腿膝蓋上,打量著周秉義,說道:“你不是有話和我說嗎?”

周秉義看著王重那坦蕩平靜的目光,衝另一邊的郝冬梅使了個眼色,郝冬梅立馬起身說道:“你們兄弟兄弟倆慢慢聊,我們······”

可郝冬梅說話一般,卻被王重給打斷了:“事無不可對人言!沒什麼好避開的!”王重看著郝冬梅,抬了抬手,如是說道。

說著又看向周秉義:“都這個時候了,還計較這些乾嘛,大嫂和孩子們能多陪你一刻是一刻。”

周秉義完全沒想到王重會這麼說,愣了一下,剛站起來和郝冬梅和正打算往外走的郝言周語也愣住了。

倒是周玲,自顧自的把鄭娟扶著在旁邊靠牆的椅子上坐下,還不從桌子上不知誰送的果籃裡頭取出個橘子,剝了遞給鄭娟。

“你說得對!”周秉義自嘲一笑,微微搖頭:“是我著相了。”

說著抬眼看著王重,目光極為複雜,有感而發:“莪這一生,不如你的地方太多了!”

“人各有所長,沒有誰比不上誰,你在軍工廠和咱們吉春二把手的時候坐下的那些功績,也是我望塵莫及的。”

周秉義這人雖然有不少缺點,可在這一點上,便是王重也不禁對他心生佩服。

十數年如一日,工作勤勉,刻苦努力,始終堅持著為人民服務,公正廉明,奉公守法,始終堅守原則,光是光字片的改造,就讓大半個光字片的老百姓,都對他感恩戴德。

“你找我來,不會是想說這些的吧?”佩服歸佩服,可這不代表王重和周秉義的關係就得有多好多好。

周秉義搖搖頭:“自然不是。”

“其實有些話,我早就想和你說了,隻是基於某些無關緊要的麵子問題,一直拖到了現在。”

“都說人在死之前是最清醒的,生前做錯的事,想不通的問題,都會在死前的時候豁然開朗。”

“以前我還不怎麼信,以為不過是以訛傳訛的罷了,根本沒有半點科學依據。”

王重沒有打岔,就這麼靜靜的聽著周秉義說。

“其實爸最後的那段時間,我心裡對你攢了很大的怨氣,爸當初都那個樣子了,你卻還是連看他一眼都不願意,連光字片都不願意回,直到爸真的走了,你才出現。”

“因為這事兒,我心裡一直對你有意見。”

王重點了點頭,說道:“這很正常,這事兒換誰身上,誰都會覺得我不孝順,畢竟不管怎麼說,老頭子也是父親,生了我,養了我,雖然在對待我們幾個時候偏心了點,可再怎麼說他也是父親,我作為兒子,卻連見他都不肯,確實做得不應該。”

周秉義有一次被王重的話給震驚到了,他以為王重打心底裡一直記恨著周誌剛呢,可沒想到,王重竟然看著這麼清楚,這麼透徹。

“你既然心裡都明白,那為什麼當時還那麼做?”周秉義不理解,一臉疑惑的問,情緒稍稍有些激動。

這不隻是周秉義的疑問,也是此刻屋裡除了鄭娟之外懸在所有人心底的疑問。

所有的目光悉數彙聚到王重身上。

“這就是我和你的區彆。”

“在你眼中,越是那個時候,咱們做兒女的,就越是要陪在他們的身邊,照顧他們,陪伴他們,度過他們生命裡的最後一段時光。”

“難道不應該嗎?”周秉義問道。

王重道:“我也沒說不應該。”

“那是為什麼?”

“孝非愚孝,也是要分情況的。”

“其一,我對老頭子確實有意見,而且意見不小,不怎樂意見他,再者,當時老頭子神誌不清已經好些年了,而且早就不記得我是誰了,我去不去看他,於他而言,並沒有什麼不同,那我為什麼還要過去呢?我給他請了保姆,照顧他的飲食起居,替他端屎端尿,這難道就不是孝順?”

“我讓他住最好的醫院,給他請最好的醫生,花大價錢給他從國外買當時市麵上最好的藥,這些難道也不是孝順?”

周秉義道:“這······”

周秉義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反駁,王重的話乍一聽有些強詞奪理,可若是細細推敲的話,卻又有幾分道理。

周誌剛早在那回和從王重家搬出來之後,就徹底把王重一家子都給忘了,彆說王重了,就連他昔日最疼愛的孫子孫女們也一個都不記得了。

之後愈發的老毛昏聵,渾渾噩噩,根本認不得人,連基本的認知都出了問題。

連自己要拉屎撒尿都不知道,直接給乾褲襠裡,出了本能的吃喝拉撒之外,其他的全然不知了。

王重繼續道:“難道非得我和鄭娟放下手頭所有的工作,把老頭子接到身邊,親手給他端屎端尿,日以繼夜伺候他才是孝順?”

這話一出,不止周秉義心虛,就連郝冬梅都有些臉紅。

當時周誌剛生命裡最後的那段時間,說是他們兩口子陪在周誌剛的身邊,可到底怎麼樣,他們兩口子心裡都清楚。

當時周秉義剛剛提拔成市裡的二把手,整日忙於工作,不可開交,每天都是早出晚歸,有時就算回家了也要處理,郝冬梅呢,醫院的主治醫師,一忙起來,兩三天不著家都有可能。

他們確實陪在了周誌剛的身邊,可真正照顧周誌剛的,卻是王重請的保姆,最開始請的一個胡大姐,後來周秉義兩口子太忙,經常不著家,胡大姐一個人精力有限,為了不讓李素華擔心,王重就又請了一個,兩個人兩班倒,一個負責白天,一個負責晚上,每個月給他們開出高出市場價三倍的工資。

周秉義苦笑一聲:“我不是要指責你。”

“我隻是想知道,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這麼多年來,我們好像一直都沒能坐下來好好談談心。”

聽著周秉義真摯的語氣,王重倒也有幾分意外:“古人雲,道不同,不相與謀,你我三觀不同,追求愛好也各不相同,就算真坐下來也沒什麼好說的,沒必要非湊到一塊兒。”

周秉義自嘲一笑,說道:“說實話,現在我有點羨慕趕超和國慶他們了,能有你這麼一個真心對他們的朋友。”

“做朋友,無非就是真心換真心。”王重道:“趕超和國慶雖然沒多少文化,但勝在心眼實在,沒什麼小心思,和他們相處的時候,我隻會覺得輕鬆。”

說著看著周秉義,頗為認真的說:“可你不一樣!和你待一塊兒太累。”

周秉義沒想到會是這個理由,有些哭笑不得。

“很意外?”王重問道。

周秉義點頭:“有點!”

“秉昆!”周秉義忽然變得嚴肅起來:“這麼多年來,我還欠你一聲謝謝。”

“謝謝你,秉昆,是你把很多應該由我這個家裡老大做的事情給做了,那些年裡,要不是有你照顧媽,照顧咱們這個家,我也不可能安安心心的去兵團,更不可能沒有一點負擔的考大學,上大學。”

“這聲謝謝沒有必要,因為那本就是我要做的。”

“要謝的!要謝的!”

王重見他堅持,也沒繼續和他推諉:“隨你!”

周秉義臉上露出笑容,抬起手,攤開手掌,期待的看著王重,王重想了想,伸出手,握住了周秉義的手掌。

“說真的,很多時候,在你麵前,我都有些自慚形穢。”周秉義感慨著道。

王重沒說話,隻很平靜的抽回了自己的手掌。

“我的時間不多了!”周秉義忽然話音一轉。

王重看著他:“什麼意思?”不是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而是周秉義忽然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果不其然,周秉義話音一轉,說道:“你和周蓉都犟了這麼多年了,也是時候找個時間坐下來好好聊一聊了,怎麼說你們也是姐弟,而且咱們都這麼一把年紀了,還能有多少年可活。”

王重道:“我隨時都行,真正放不下的是周蓉,這話你應該對她說才是。”

“哎!”說起這個,周秉義就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歎了口氣,才說道:“周蓉的性子就是這樣,你也多包容包容她嘛!”

王重頗為無語的看著周秉義:“周蓉的性子為什麼長成那樣子,你竟然到現在還沒想明白!”

周秉義表情一滯,他這麼聰明的人,怎麼可能聽不出來王重指的是什麼。

“咱們都這麼一把年紀了,和和氣氣的,不比什麼都好?還計較那麼多乾嘛!”

王重站了起來,背著雙手,說道:“你看看,這就是我和你不同的地方。”

“在你眼裡,和氣比什麼都重要,可在我這兒,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古人都說了,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人不怕做錯事,就怕認識不到自己做錯了,在錯誤的路上越走越遠,但更可怕的是明明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卻為了那點所謂的臉麵,自以為是的自尊心,就死犟著不肯認錯。”

“周蓉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你我都有眼,心裡都有杆秤。”

周秉義無奈的搖搖頭:“看來我是說服不了你了。”

“這是原則問題!”說著,王重環視一圈病房內的眾人,最後目光停留在周玲身上,說道:“你們幾個孩子也是一樣的,你們都還年輕,人生的路還很漫長,在這條漫長而又艱辛的道路上,誰也不知道往後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不過有句話我希望你們能記住。”王重話還沒說完,周玲就站起來說:“人不怕做錯事,就怕明知道自己做錯了,卻還要一直錯下去。”

“是吧,我親愛的爸爸!”

周玲走到王重身邊,攬著王重的手道。

王重看著她鄭重的道:“不止要記住,更要落實到實踐中去。”

······

三日後晚上七點半,周秉義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徹底離開了人世。

19年,夏末,酷暑漸去,天氣已然有些涼爽。

病床上,白發蒼蒼的鄭娟已然奄奄一息,四個兒女,外甥女馮玥,還有孫子孫女們,都哭成了一團,尤其是周玲,梨花帶雨,哭的撕心裂肺。

饒是素來沉著穩重,不苟言笑的周聰,眼底也不住又淚水滑落。

“爸!你要不去休息休息!”周聰躬身在王重耳邊輕聲說道。

王重已經守在鄭娟的病床前整整七天了,打從鄭娟病倒住院,王重就再也沒有離開過一步。

看著已然徹底沒了氣息,閉上了眼睛的鄭娟,王重原本滿是悲痛的心中,忽然就平靜了下來,手一抬,想站起來,周聰立馬就扶住了他。

“把你媽帶回家去,我也要回去,我要洗澡,換身衣服,送她最後一程。”

王重今年六十七歲,雖然身體素質遠超同齡人,但到底沒有超過普通人的極限,再加上常年進行強度不低的腦力勞動,頭發難免有些稀疏。

周聰趕緊道:“玲玲,玥玥,你們送爸回去,我們把媽帶回家。”

回到家,王重回了他和鄭娟的臥室,脫下衣服,穿上涼拖,進了浴室,打開熱水,任憑熱水從自己頭頂澆落。

洗頭,刷牙,洗練,用香皂擦拭身上的每一個位置,用搓澡巾在背上使勁兒的搓了搓,這個澡王重洗的非常仔細,足足洗了半個小時,周玲和馮玥坐在外頭難免擔心。

半個小時後,王重換上白色背心,隻穿著內褲,踩著拖鞋就出來了。

孩子們也都到家了,鄭娟的遺體,此刻正躺在房裡的大床上。

王重看了眼鄭娟,問道:“衣服呢?”

“在這兒!”周玲捧著白色長袖襯衫和黑色長褲遞到王重麵前。

王重接過衣服褲子,當著兩個兒子麵直接換上,穿上襪子,皮鞋,坐在鄭娟的梳妝台前,自己吹乾頭發,把悉數的銀白長發梳成大背頭,站在立鏡麵前,整理衣領。

周玲見狀趕忙上前幫王重把衣領整理好。

“行了,你們都出去吧,今晚就讓我一個人陪陪你媽!誰都彆來打擾我。”

說完便不由分說的把眾人都趕了出去,關上房門,從床頭的抽屜裡拿出鋼筆和信紙,坐在鄭娟的梳妝台前,寫起了遺書。

晚上,十點多,客廳裡坐滿了人,周聰、周敏,還有他們媳婦,周玲和郭援朝,周楓兩口子,馮玥一家子,還有光明的三個孩子一家,以及郝言和周語兩家人。

“不行,我不放心,我得去看看爸!”就讓王重和鄭娟兩人待在房間裡,周玲實在是放心不下,說話間已經站了起來。

屋裡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彙聚到了周聰的身上。

周聰是大哥,而且一向沉穩,此刻他就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大哥!”周玲喊了聲。

周聰也站了起來,麵色凝重:“我和你一起去。”

兩人走在前頭,其他人跟在後麵,上了二樓,擠在起居室裡,周聰兄妹四人走到房間門口,周聰抬手敲響房門,小聲喊道:“爸!”

“爸!”

接連喊了好幾聲,可屋裡都沒有回應。

周聰立馬皺起了眉頭,周明道:“爸會不會睡著了?這些天爸都沒睡過一個好覺。”

周玲卻不放心:“不行,我得進去看看。”

說完就扭動把手,推門而入。

屋裡,王重坐在床頭,背對著門口,幾人見這情形,以為王重睡著了,輕手輕腳的走進去,想把王重抱到床上。

周玲站在王重身後,喊了幾聲,王重人就沒有回應,周玲皺了皺眉,抬手搭在王重的肩膀,腦袋湊過去,正要把王重叫醒,忽然覺得不大對勁,王重的身子也往前一傾。

好在周聰就在旁邊,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王重另一邊肩膀。

“爸?”

周玲頓時慌了,驚叫出聲,伸出手指在王重鼻息上一探,心瞬間就涼了。

馮玥趕緊衝上前,焦急無比的道:“我瞧瞧!”

先後在王重的鼻子和脖子上探了探,頓時如遭雷擊。

撕心裂肺的大聲哭喊:“小舅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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