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長淮望斷,關塞莽然平。征塵暗,霜風勁,悄邊聲。黯銷凝。追想當年事,殆天數,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氈鄉,落日牛羊下,區脫縱橫。看名王宵獵,騎火一川明。笳鼓悲鳴。遣人驚。
念腰間箭,匣中劍,空埃蠹,竟何成。時易失,心徒壯,歲將零。渺神京。乾羽方懷遠,靜烽燧,且休兵。冠蓋使,紛馳騖,若為情。聞道中原遺老,常南望、羽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憤氣填膺。有淚如傾。
話說當時隻見大殿之上走入一人,厲聲嗬止眾人,方天定看時,原是個和尚,手持一杆金光舍利鎦禪杖,生的如何模樣?但見:
七尺柳樹粗腰身,六頂佛門戒疤痣。兩顆鼓蛙死魚目,一張巨蛤朝天嘴。癩頭生瘡慟肺腑,粗肉卷毛隱肚腸。白骨佛珠寒人眼,念小環圈套枯頸。抬手起,目碎膽裂;禪杖落,血雨腥飛。那路毛頭妖僧?南國圓通和尚。
來人正是那前些時日汪公老佛口裡所提之人,法號圓通的妖僧和尚便是。原來這圓通和尚俗名喚作梅龍,本是光州固始縣人氏。自小便為佛家弟子,因其生性好惡,屢破佛門清規而被逐出師門,自立一戶。慣會一身武藝在手,禪杖使來,萬夫莫當。又有一圈人骨打磨而成的白佛珠在身,隨意可取,擲如暗器,百發百中,但凡用之,必要見血殺人方才封術。隻是好一口陳釀烈酒助佐,若不飲酒,則威力大減,乃甚不及婦人氣力。但凡飲酒,則力大如牛,醉拳在身,禪杖棍法,無人可敵,不題。
言歸正傳,隻說當下方天定大為驚喜道:“大師父今日怎的會來此了?”圓通和尚道:“老僧受故友汪公老佛交代,不辭千裡辛苦,來此助南安王堅守城防。不想竟會聽得這些不成器的小廝在此說些喪言之語,當真該斬!”方天定道:“大師父息怒,此事著實難全。”圓通和尚自顧自語道:“老僧近日夜觀乾象,見帝星明朗,正照東吳。又見一縷五色天子之氣,起自睦州,真乃祥瑞之兆。”方天定道:“大師父有所不知,這官兵連攻數日,四口城門已有諸多破損。城內戰將也是頗有疲乏,損傷過半。糧草尚未可知,想必也難以維係。杭州又是下四州門戶,倘若失守,則我大國危矣!實乃進退兩難,方才有此哀歎。”圓通和尚道:“老僧多聞古人有言:得之易,失之易。得之難,失之難。汝父聖公東南之境,開基以來,席卷長驅,得了許多州郡。今雖被媼相侵了數處,不久氣運複歸於聖公。且非止江南之境,他日中原社稷,亦屬於聖公所統,以享唐虞無窮之樂。雖炎漢、盛唐,亦不可及也。隻是不知那宋軍兵勢如何?”方天定道:“多日下來,各有損傷,隻是聽聞那宋軍又自東京調來了一彪援軍,說是甚麼梁山好漢,個個英雄。”圓通和尚冷笑道:“既是這廝要來此討野火吃,便看老僧明日教他識得個明白!”圓通和尚又親上城頭,見得杭州外道之上皆是宋軍新建的塹壕、圍欄、箭樓、鹿角等物,進可攻,退可守。圓通和尚道:“虛張聲勢,不過爾爾,我有辦法勝他了。”又問道:“此前兩軍交戰,可有生拿的官將?”方天定道:“若論廝殺的本事,那官家狗賊並梁山草寇,皆當不得七叔同諸位兒郎神勇,非死即傷。可恨那廝們使詭計傷了七叔!前番拿得一個郝思文,已是降了聖公,於清溪城內任一牙將。惟一個金槍手徐寧生擒在此。”隨即令兒郎將徐寧正身自牢中取出,連同那諢名“賽唐猊”的祖傳雁翎鎖子甲一齊奉上。圓通和尚見了徐寧膀闊細腰,寶甲閃亮,雙眼放光,嗬嗬大笑道:“有了,有了!”傳令教隨行的火工道人抬出一香爐。圓通親將徐寧解去繩索,身上穿了寶甲,放了穿琵琶骨之器,推入爐中,將火扇起煆煉。這徐寧雖有寶甲蔽體,卻仍是血肉之軀,那裡活得性命?掙紮了半柱香的工夫,便已沒了氣息。方天定大喜,當夜便在宮中設宴款待圓通和尚,特賜錦墩命坐,管待酒宴,加封為太師,安頓一間上好房屋入住,隻待明日陣上廝殺。
隻說旦日一早,官兵仍複前幾日那般發兵來攻。方天定便攜諸將,同圓通和尚一齊領一彪人馬,殺出城來。就城前列開陣勢,宋軍陣上一員虎將滾將殺出,怎地模樣?但見:
茜紅頭巾,金花斜嫋。
鐵甲鳳盔,錦衣繡襖。
血染髭髯,虎威雄暴。
大斧一雙,人皆嚇倒。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其人正是梁山好漢黑旋風李逵,腿傷方愈,便急切出戰。當下李逵手執板斧,咆哮一聲,著地卷將朝南軍陣上殺來。圓通和尚看這李逵來得凶猛,便也鼓起十二分精神,順勢倒提禪杖,邁步上前。李逵不省事機,隻顧虎吼般迎殺。圓通和尚便同李逵於垓心之上大鬥起來。戰方二十餘合,李逵被那圓通和尚脖上佛珠晃得礙眼,劈麵就是一斧砍下。不防圓通和尚早是一計禪杖卷到肋下,猛然打來,喝一聲,“著!”李逵急忙跳退數步。圓通和尚圓睜兩顆蛙目,舞動那根金禪杖,旋風也似卷將,朝李逵麵門打來。李逵大怒,輪起手中雙斧,直上直下,揮霍撩亂的砍過來。圓通和尚毫不怯俱,將那杆禪杖舞的盤肩過頂,渾身上下隻化作一團大金光,敵住李逵手中雙斧。氣得李逵舞著雙斧,急切得沒個囫圇砍處。須臾之間,李逵那兩柄板斧盤旋左右,也化成兩條閃電。此刻板斧、禪杖早已熔成一片彩光,兩邊兵士不辨人影,隻能聞得李逵、圓通各自喊呼之聲,端的是震天動地響。
眼看李逵不能取勝,身後早有一員虎將,舞動白虎刀,飛也似殺來,須臾衝到麵前。正是狼嗥山上的頭領白虎神田霸。又有一個矮虎大漢邁步上前,直撲圓通和尚,乃朱雀神董愷是也。
圓通和尚眼看官兵竟會以多戰少,冷哼一聲,反手一下支開李逵,做個手勢止住南軍陣上欲要支援之人,一手把著禪杖,一手自後腰處摸出一個金絲單肚圓腰葫蘆,抬嘴扯開木塞,馥鬱飄香自那蘆口中飄散,原是個酒葫蘆。圓通和尚滿飲一口,暢快下肚。電閃也似地自脖上取下一顆白骨佛珠,蛙目一瞪,大吼一聲,一下拋去,正中田霸眉心。直打得田霸眼珠爆裂,凸出眶骨,立刻倒地便死。董愷大驚,止住步伐,不及開言,早有一顆佛珠又是打來。董愷慌得手足無措,那顆佛珠正中咽喉,穿體而出,倒地身亡,官兵大驚。看官聽說,宋江一夥尚在梁山時,便多與狼嗥山眾頭領往來,交情匪淺。李逵見了兩位兄弟身死,隻是大怒,一計虎跳丈餘遠,兩步便躥至圓通和尚身前,掄起板斧,向著圓通和尚便戳。圓通和尚不慌不忙,禪杖轉來輕鬆迎住。二人一來一往,大戰不已,又是三十回合不分勝敗。
這頭李逵正在性命賭換,身後第二隊花榮已率副將火萬城、王良領馬軍殺到。三人見這李逵正同一個妖魔和尚大戰半晌,地上又是二位兄弟屍身,早是血淚橫流,怒從心起。火萬城、王良不顧利害,一齊上前助戰,筆直朝圓通和尚廝殺而來。鳳儀幾個在陣腳下見圓通和尚一連打死兩員宋將,心中十分歡喜。立時又見花榮三人已率軍接應,火王二人又圍將上來,都恨不得將圓通高僧把來千刀萬剮解恨。眾賊將按捺不住,儘皆抄起兵器,欲要上前助戰。兩眼看著,卻見圓通和尚忽地戰開李逵,跳出圈子,一氣奔走數十步。李逵已是鬥的氣喘籲籲,無力追逐。火萬城、王良卻不知凶險,隻是撥馬來追。花榮也自遠處張弓搭箭,隨手射去,卻是一連三箭不中。說時遲,那時快,卻見那圓通和尚早又取出酒葫蘆來痛飲一口,轉身虎吼一下,旋即拋出三顆佛珠,一顆猛地對準花榮,雖僥幸為其側身擦肩閃過,亦是撕開肩上肌膚,血流不止。餘下兩顆直奔火萬城、王良而去,幸得第三陣沒羽箭張清已到,倏地擲出兩顆石子。正如電光火石一般,與佛珠相撞。那佛珠餘勢未衰,直落入陣旁草地裡去了。花榮、李逵嚇得張目結舌,不敢再戰,飛也似逃了回去。身後南軍將士見狀,連連趁勢攻殺,官兵大敗,死傷無數。鳳儀引軍追殺一陣,便撤軍返回城中了。方天定見圓通和尚大展雄威,甚是欣喜,連忙大排筵宴,慶功城中。
圓通和尚見了筵席,喜不自勝,前後共吃了十五碗酒、一對熟雞、一大盤精肉,方才微醺道:“感承眾位將軍好意相留老僧,隻是天命所至,難以久留。老僧助你等戰退了官軍一回,已大挫其氣焰。今日且再與爾等留下幾件寶物,定能保杭州城池不失。明日當須告辭,速回衢州山中。”方天定道:“小可不才,幸識大師。來日方某梯己聊備小酌,對麵商議軍機,將那夥官軍儘數清剿,聖公定少不得大師父的封賞。且勿要推卻。”又過了一日。方天定教眾將每日輪一個做筵席,明日方天定親請。席上,圓通和尚將一寶匣交與方天定,卻故弄玄虛,言此物必為聖公族內天命之人親啟,且非到危急關頭不得啟用,否則必遭雷火焚身之天譴。方天定看時,卻是個紅木羊皮匣子,上麵有白線刺著綠雲頭如意,中間是獅子滾繡球,十分彆致。方天定稱奇不已,忙叫好生存放,不得有誤。後日鄧元覺請示一番,兩個鬼僧皮佛情投意合,相見恨晚,不住口的交談些凡世上和尚的勾當,直到夜半方畢。圓通和尚亦見鄧元覺骨骼清奇,當下收作弟子。大後日又輪到石寶作請,石寶素來不喜圓通和尚為人風範,自家又不省諳阿諛奉承之道,隻做了一碟兒熟菜招待,圓通和尚見此大為撅色,當日兩個默默無言,不歡而散,按下慢表。
彼時鄧元覺早已聽了師父分付,將身鑽入寶爐中兌宮之下。閉關不出三日,便已煉得個金剛不壞之軀。自此城中兵將,無一個不懼怕他威風。又因方七佛負傷休養,方天定便把城中軍馬皆歸鄧元覺總行統領。那餘下的十二宮將佐本都是石寶治下人馬,素與鄧元覺不和,皆有憤懣不平之色。隻見毒紫微鳳儀,將引王仁、趙毅、湯逢士、王績、晁中、蘇涇直到殿上,開話道:“我等雖是偏將之職,與聖公出的氣力卻絲毫不少。偏我們酒中藏著毒藥?大師不要見怪,不肯吃我們的,我自不妨,隻怕小兄弟們做出事來,悔之晚矣!”王仁也道:“常言道:將酒勸人,終無惡意。你們都不要煩惱,大師再住幾時,有何不可。”圓通和尚隻好又吃了幾日筵席,酒醉後迷迷糊糊說起夢話,不慎泄出寶匣一事。鳳儀聞訊,仍是如往日一般,至方天定房中幽會取樂。更兼用些阿諛美言諂佞,以取其事。
次日一早,鳳儀暗自召集本部將佐議事,開言道:“官軍日複一日來攻,城池日複一日破損,終有失陷之時。本宮觀方天定其人,少不更事,誌大才疏,不可倚仗。我等須要自成一派,方有謀生之路。再言圓通這泥胎凡僧,雖有幾分本領,卻與鄧元覺之部來往密切,不可久留。若是放其回山,更是後患無窮。圓通之用在其寶物,危急關頭能保城池,近日我已知曉其底細,此外彆無他好。隻有早日除之而後快,方為我等兄弟姊妹有益。”王仁道:“妹妹說的是,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若是杭州真個失了,我等得了遺產,向山凹僻靜去處,圖個一世快活。你可效唐時武後,自立為女帝,小可也可做個丞相,湯兄弟做個國師,諸位都做將軍。在下有一借刀殺人之法,隻需這般這般……”晁中等眾皆大笑稱是。
且說李逵、花榮二人丟盔卸甲,一路逃回軍營之中,報知宋江。那花榮雖是肩頭中了佛珠,幸是性命無憂。宋江便讓人帶下花榮療傷。又令人置酒為李逵壓驚。吳角見兩個徒弟都被一賊和尚用區區佛珠打死,痛斷肝腸,掩麵而泣。宋江與軍師吳用商議道:“南軍陣上竟有這般勇將,怎的是好?”吳用道:“佛珠其物,乃暗器也。若是避開此物,或有可乘之機。”李逵聽罷,連連大叫道:“軍師此話不行!那和尚拳腳功夫著實不凡,俺鐵牛兩把斧子也占不到半分便宜。”吳用聽罷,便搖扇道:“若是如此,佛珠之流,乃純陽之物,當以極陰穢物克之。”宋江依言,便命在軍中收集馬桶人糞等汙穢之物,載於木棺之上,一棺各安十三名陰月所生兵士抬開,並紙紮草人無數,建道場三觀,禱鬼神之像數不勝數,三軍兵士披頭散發,各塗豬牛狗血於身,腥臭無比,幾日之後,準備已畢。
宋江見軍中糧草充足,可以久持,頗為放心,即令炮手就在杭州城前築起一座土山,將炮車載了一座劈山銅炮,數十名炮手推上山去,四麵下了樁索。因雷橫已故,宋江便教小旋風柴進權任主炮手。柴進早已對準了照星,將火藥、炮子、門藥都裝齊備,隻等宋江一聲號令。宋江引著所部眾將出了營外督看,按下慢表。
且說方天定正於房中同鳳儀這婆娘打暖,卻見穿雲猴張道原自城上返回,撞入殿中,連忙整頓衣衫,出來迎接。方天定道:“張將軍可有要事相報?”張道原道:“啟稟大王,那城外宋兵修建了無數道觀,內置大炮,臭不可聞。三軍兵士儘是披頭散發,貌若鬼神。想來有詐,故而來此稟告。”圓通和尚聽罷,大笑道:“原是如此,我曉得了。”方天定道:“大師父可知宋軍意圖作甚?”圓通和尚道:“想必是知我佛珠威猛,意圖依仗汙穢之物陰陣克製,簡直笑話。”方天定道:“既是如此,大師父可有計策在手了?”圓通和尚道:“且請大王於三軍之中擇選生辰為吉陽之時五十人眾,交與老僧便好。”方天定便傳令,命寶光如來鄧元覺、狂獒狗貝應夔兩員將佐,領那精挑細選的五十人共同剃發沐浴,戒齋半時,於城中正盤腿席地而坐,禪念地藏經文。圓通和尚自也盤膝打坐,口中念念有詞,似是也在吟誦佛經,隻等宋兵前來叫罵出戰。
且說當下宋江兵馬已是準備完好,便令柴進開炮,一麵嚴整部伍,隻等得勝殺入杭州城中。柴進領令舉火,三軍響一聲喊,火機落處,隻見火門內的火光,耍耍耍放花筒也似的冒出來。柴進大驚,識得炮要炸裂,忙不跌的滾入山下土坑內去了。隻聽得一聲響亮,大炮崩炸,天搖地動。那些炮子銅片,滿空飛開,反把自家軍士傷了數百人。那些炮手逃得慢的,儘被炸死原地。宋江大叫得一聲:“苦也!”幸喜柴進脫了性命。宋江便問柴進是何緣故,柴進道:“炮內毫無毛病,想必是這城中妖法利害,炮不能傷。”吳用道:“既是如此,我想這妖法最懼穢汙,何不將炮子汙了打去,何如?”宋江道:“軍師說的有理。”當又取了好些豬狗血、人馬糞、大蒜汁,將那石彈汙染了,仍叫柴進帶人再裝起一座紅衣架海炮,炮上也塗滿了穢物,腥臭難聞,依就舉火開炮。這番不比前香,柴進早已備防,隻將那藥線接著火門,點火之人早已避開。宋江與眾人都立在遠處觀望,隻見藥線著到火門,那火藥依就冒出來,不多時一聲響亮,大炮依然炸得粉碎,杭州城池照舊安然無事。也幸柴進早有防備在先,這回亦是不曾傷了陣上兵士。宋江見此隻得悻悻收兵。
方天定眼看宋江退走,大喜道:“大師父真乃佛祖在世,區區一下便讓宋軍退卻!”圓通和尚道:“非也,這宋兵既是仗此必勝之計,怎會輕易舍棄,必會再度攻來,需按我這般。待勝了這仗,老僧就要歸鄉。”便對方天定耳語了一番,方天定聽完亦是大喜,連忙部署下去。
果然才過半晌,宋軍又是再度大舉殺來,直撲杭州城下。領頭大將乃是梁山好漢雙槍將董平、沒羽箭張清、花和尚魯智深、行者武鬆。副將乃是楊雄、裴宣、李雲、張青、杜遷、宋萬。眾好漢領兵殺至杭州城前,卻見早有一彪南軍把著道口,中出一人,正是圓通和尚。圓通和尚厲聲大喝道:“爾等焉敢再來此送死!”張清對眾人道:“這賊和尚不比尋常,此番既知我大隊來攻,卻敢在此路口領兵迎戰。我若與他鬥兵,未知虛實,必不得利,不如與他鬥將。”便對董平道:“兄弟可當先出去,斬他一將,先殺他個下馬威,隻是切記小心其佛珠凶狠。”董平道:“兄弟且寬心,俺去去便回。”張清便點兵將,一聲令下,殺將而來,這董平頭戴鳳翅銀盔,身穿麒麟青襖,箭壺中插一麵小旗,上寫一聯道:“英勇雙槍將,風流萬戶侯”,仗一對鐵槍,當先出陣。三通畫角,兩陣對圓。圓通和尚見董平相貌非凡,便也提起三分精神,隻是拔腿邁步,兩下躥縱到核心。董平一見,提起雙槍,大喝道:“便是你這賊禿驢連害我數位兄弟!”圓通和尚喝道:“你這梁山不知忠貞好歹,執意助那無道昏君,便是剮喂狗彘,亦不足為惜,還焉敢在此出言無禮!”說罷,舉起金禪杖便朝董平前胸打來。董平連忙挺起雙槍,招架來還。二人步馬相交,三般軍器化作一片金光。這頭一片鼓角之聲,震天盈地;那側兩道人魔呐喊,鬼懼神驚。隻見槍來杖往,杖去槍迎,一邊使高僧威風,一邊逞撞直勇猛,足足戰了七十餘合,不分勝負。兩陣上多少士卒,都看得呆了。
梁山眾頭領正見董平鏖戰圓通和尚不分勝敗,正欲要上前助戰之時。說時遲,那時快,卻見左右兩旁竹林之中各自殺出一彪南軍,左側大將乃是寶光如來鄧元覺,如何模樣?但見:
烈天猩紅直裰,虎筋打就圓絛。
七寶瓔珞數珠,九環鹿皮僧鞋。
香線金獸掩心,錚光渾鐵禪杖。
俗名鄧元覺者,如來天降寶光。
右側大將乃是狂獒狗貝應夔,如何模樣?但見:
拂菻落發入禪林,南國再無清淨心。
靈山蓮台鬨法堂,風高放火殺人心。
辱佛道,謔西經,镔鐵戒刀冷陰陰。
勒揭諦使回金杵,狂獒驍犬貝應夔。
魯智深道:“這一汪直娘賊果是有埋伏在此。”當即手舞水磨禪杖,直撲鄧元覺。鄧元覺亦揮渾鐵禪杖來戰。銀蟒飛騰,玉龍戲躍,殺氣彌漫,牛鬥星寒,數十合難分勝敗。魯智深見鄧元覺較前番交手時又有些不同,怒將禪杖盤旋點搠,隻是傷不得他一分一毫,隻好暗暗叫苦。貝應夔識得梁山陣中菜園子張青,正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內中亦有一段來由。
原來這貝應夔祖貫乃是拂菻國人氏,乃名將貝利撒留之後。唐亡時其祖遠走至西域,改漢姓為貝,以傳播佛經為業,兼習各路兵法武藝。傳至貝應夔一代,便進入土中原之地。一日貝應夔與師兄古榕途徑孟州,於十字坡上一家酒店暫歇。不想中了店中那雙鳥男女的奸計,吃酒中蒙汗藥麻翻了。那古榕因生的麵白肥胖,慘遭兩個刀俎切作饅頭餡,連身上衣甲兵器也奪去。貝應夔卻是生得瘦弱,隻好命火家把去填河。因貝應夔恰好偶感風寒,當夜吃的酒少些,途中幽幽轉醒,知曉中了招。奮力掙開綁縛,從那火家身上奪了把樸刀,胡亂剁砍,登時結果了性命。又折回店內,一通亂劈,將一夥惡漢儘都超度了。那婆娘還有些凶悍之氣,挺刀來迎時,卻被貝應夔一腳踢翻在地,又是一刀將其了賬。待要尋那丈夫菜園子張青時,早已不見蹤影,原是點火燒了店麵,星夜自投梁山泊魯智深落草去了。貝應夔原地撿拾了兩件破衣兵器,就地埋塚祭拜了古榕,立誓此生要除得四海賊人為之報仇雪恨,不表。
當下貝應夔揮刀自與張青交戰,一氣大戰二十回合,張青早是力怯。官軍隊中走出行者武鬆,見義兄危急,慌忙邀住便鬥。貝應夔見了武鬆身上裝束同師兄一般,又是十分驚異。原來昔日武鬆血濺鴛鴦樓,張青為助武鬆逃難,孤身下山三入死牢,又教武鬆冒認了先前結果的那頭陀度牒,連同一身行者裝束,穿戴至今,竟與古榕一般模樣。貝應夔手不停歇,武鬆挺刀便上,二將均使戒刀,又是五十回合沒個勝敗。餘下楊雄、裴宣、李雲眾將,各也奮勇大戰。圓通和尚眼看戰事膠著,便照舊一收禪杖,望亂軍叢中逃去。混戰之中,沒羽箭張清一飛石將辣天魁湯逢士打下馬去,青眼虎李雲趕上去捉了。雙方又是混戰半晌,各自收兵退回。方天定在城上看見圓通和尚前後打殺擒了官軍無數,又命擺下酒宴,慶賀圓通之功。有詩為證:
圓通神手撥天關,暗裡能將佛珠盤。
梁山好漢折打壞,腳瘸手跛喪神官。
且說宋江見董平、魯達等人兵敗歸來,先派了鼓上蚤時遷,將湯逢士解赴童樞密軍前,靜待審訊。又差人去杭州處打聽徐寧消息。次日,隻見小軍來報道:“杭州北關門城上,把竹竿挑起徐寧頭來示眾。方知道已被賊人殺害了。”宋江見報,好生傷感。每日盤腿坐於帳中,隻與吳用長籲短歎,卻尋不得破敵之法。這日倒見一人走入帳中,懇切說道:“宋先鋒,小將鬥膽獻有一計。”宋江看時,原是小將薛廣基,曾師從花榮同門,也習得一手好箭法在身。宋江道:“你有何計?”薛廣基道:“前日戰那賊和尚之時,小將亦是隨從軍中,覺察著那和尚每打佛珠之前必自身上取下一酒葫蘆豪飲,或可以此破敵,來日便請先鋒驅兵叫罵,引那賊和尚出戰,小將自躲在暗處以火箭射掉他那葫蘆,甚能引火燒身,必可得手。”宋江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有百分把握?”薛廣基道:“小將願領軍令狀,如若不能成此一事,甘受炮烙之刑!”宋江道:“好,宋某便允你一試。”當下就點玉麒麟盧俊義、白玉龍史斌、神行太保戴宗三人領兵三千,並著薛廣基一同殺奔杭州城下。
隻見杭州城上號炮響亮,鼓角齊鳴,圓通和尚此番本不願出戰,禁不住方天定、鳳儀盛情難卻,隻得咬死牙關,出馬迎敵。方天定命鄧元覺、圓通和尚、鳳儀、趙毅四位英雄一齊上馬,緩緩出城,就在城前列成陣勢。卻好兩陣對圓,各把強弓勁弩射住陣腳。三軍呐一聲喊,梁山陣上史斌一馬當先,縱出垓心,高聲叫道:“殺俺兄弟的賊禿驢,速速上來吃俺一棍!”對陣鳳儀見梁山此番又是整軍來戰,分外小心,回頭顧眾人道:“此番梁山人馬損兵折將,竟還敢來戰,想必有詐。” 隻見趙毅大吼道:“姐姐為何漲他人誌氣,滅自家威風!”將要出馬,隻見背後一員虎將亦是鎮聲叫道:“趙將軍不須費心,待貧僧去斬這賊人。”眾人看時,正是寶光如來鄧元覺。鄧元覺舞動鐵禪杖,直奔史斌。史斌展開一杆蟠龍棍,敵住鄧元覺。兩個棍來杖往,鬥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隻見身後玉麒麟盧俊義躍馬而出,高叫道:“史兄弟不須費手,待盧某來斬這禿驢!”取出樸刀,裝在杆棒上,直取鄧元覺。那邊趙毅見史斌本事雖是略遜鄧元覺一籌,對陣卻又添了一員天神猛將,忙帶刀出陣。鳳儀恐趙毅有失,亦揮一條五毒長鞭,縱馬而出。戰場上五籌英雄好漢,各奮神威,大呼酣戰。盧俊義以一戰二,本領原敵得過,隻是提防鳳儀鞭上劇毒與趙毅飛刀,未曾施展得開,因此鬥了許久沒個分曉。那戴宗本事雖隻平常,卻有一件神行術,在陣中來去如飛,甚是礙眼。那邊圓通和尚見了,連發二珠,卻均落空了。看官聽說,自這妖僧習得佛珠之法,還未曾受到此等羞辱。故而無名之火冒起數丈,提起金禪杖便要打戴宗。
五人兵器隻如五條神龍般飛騰出沒,兩邊陣上都看得目眩心駭。薛廣基早已在旗門邊,看得分明,覷機隻待一箭立威。那頭史斌戰得疲乏,換了一匹烈馬,又換了條矛,再度撲入垓心廝殺。圓通和尚看這史斌再度撲來,料想已到時機,便自腰後摸出葫蘆,待要飲時,不見薛廣基左手上拉起一張寶雕弓,將箭搭在弦上,那箭尖早已抹了火芯桐油,薛廣基施力拽開那弓,正似一輪滿月,端的虎口過肩,鳳眼到鐵,覷定了圓通和尚的手腕,颼的一箭射過去。霹靂聲中,流星迸到,正是明槍好躲,暗箭難防。這圓通和尚剛把蘆口湊至嘴邊,那裡料想到會有人射此神箭?不早不晚,不快不遲,那支箭矢正已射到圓通和尚嘴前。那葫蘆口恰好也貼著蛤嘴,正得一箭擦起火來。圓通和尚一下吃痛,大手一揮,又反把酒水濺了滿身。正是引火上身,自尋死路。
看官,你道這圓通和尚前番緣何要走,又緣何不願出陣?原來圓通和尚入城前曾自卜一卦,虯占此去雖有一番滔天富貴,卻不得貪戀,數日後就有血光之災,須遠離才可脫難。鳳儀一夥雖是憎惡圓通,卻要圖那足以蓋世機密,也不肯放其出城。這賊婆娘已知寶匣存於方天定臥房,恐夜長夢多,隻好借官軍之手,斬草除根。後陣中貝應夔手足無措,環顧左右,隻叫道:“水來,快運水來!”王仁幾個故作充耳不聞。霎時,圓通和尚隻如一火人般燒焚陣前,眾人絲毫救他不得。過不多時,空留一地燼灰耳。宋軍氣勢大振,一下猛攻,南軍死傷無數,隻得再度退回城中。有詩歎曰:
助逆囂扈豈久安,順天討宵靖康瀚。
今日圓通受炮烙,九朝匪徒且細看。
話分兩頭事,卻說這揚州府自經收複之後,知府之職便是空虛,便調原濟州知府魯紹和來任揚州府尹。魯紹和自在濟州接旨,竟是鼓手大喜,當即接旨赴任。原來早在入仕之初,魯紹和便同雲天彪阿黨比周,一文一武,沆瀣一氣。所謂《春秋大論》初本刊行付梓,便是其之功。後魯紹和榮升濟州知府,雲天彪自任揚州官職。自先天兵討伐江南始時,魯紹和又是上奏百般阻塞,幸被李君一於朝堂之上多番駁斥,官家方未得準奏,不題。
卻說這揚州府自經天兵收複之後,童貫便留小將華廷傑暫代揚州知府之職,城中原有將弁儘皆放置行軍之中,不得留城。華廷傑自代揚州府事宜以來,每日教化百姓,囤積糧草,隻與大軍用作轉運,大有政聲。不過旬月,朝廷空降魯紹和任揚州府尹的詔書已到,命華廷傑全然接待,待新知府來時,轉任揚州團練使兼押獄司獄官。
華廷傑跪地接旨,入夜時分卻來自家屋中反複思量道:“這魯紹和雖有王佐之才,然其素來與雲天彪花萼相輝,情同手足。與蔣子通、高文惠仿佛。雲天彪背君叛逆,以至家破身死。這魯紹和怎會不知消息。今竟願來此任知府,豈真巧合,必非誠意。揚州又為大軍糧草轉運樞紐,杭州堅城曠日久戰,我所收聚的糧草,尚還需有數日方可募得足數,隻恐那魯紹和來此會有意外之變,我當要小心為好。”當下又自房中想了多久,華廷傑便叫來所部親兵二十餘人,命其結義好友俞輔清率這人眾,嚴加看管糧草府庫,不得泄露軍機。
過不數日,隻見揚州城外敲鑼聲響,兩側行人開道讓行,一張花紅八抬大轎緩緩來此,一個小廝跨步上前拉開帷子,讓那知府下腳,那知府身穿一領緋色羅袍裙,裡間襯以白花羅中單,束以大帶,一條革帶係著緋羅蔽膝,方心曲領,黑皮履中包著白綾襪,中等身材,滿麵鷙容,便是魯紹和本人。那頭華廷傑早是得了報備,晨曦便領府衙中一眾官弁出城迎接,見魯紹和下轎,華廷傑拜道:“下官華廷傑,恭候魯知府多時了!大人今日降尊臨卑,還望之後日子指導一二。”魯紹和見了也是拱手道:“新官來此,諸多事宜,還請官長帶領。”二人敘禮一番,便是步入城中,徑往府衙而去,交結了事宜,各司其位。魯紹和每日門不停賓,處事隻是有條不紊。又過三日,已是交付糧草之日,兵馬都齊,魯紹和便安排人手押運糧草,送去杭州,按下慢表。
先說這魯紹和早前一日便叫來其心腹之人錢湘、姚慶堂二位幕僚官弁,召進宅邸,言道:“朝廷無度,我那好友雲天彪自此起義,本就情有可原。誆奈那童高二個奸賊竟率兵來此,害得我兄弟一家老小無人生還。我不報此仇,誓不為人!”姚慶堂道:“大人莫不是想要明日運糧之時嘩變造反?”魯紹和搖頭道:“非也,殺雞焉用宰牛刀。這揚州既乃糧草轉運樞紐,明日我便調你們二人一個督軍運糧,一個率兵扮做山匪,半路截殺,一炬消散。把那杭州官兵儘皆餓殺城外,方解吾恨。”錢湘道:“此事非同小可,大人切莫這般莽撞。”魯紹和道:“莫不是你有甚好計策在手?”錢湘道:“我有一好友,名喚俞偉,就是這揚州府衙中的一個兵差,為人甚有城府。不妨邀其一同共事,到時成者便可一榮俱榮。”魯紹和道:“好極,眼下天色尚早,速去找來。”錢湘去不多時,就帶得一大漢返回宅邸,正是那俞偉。魯紹和說了前後緣由,俞偉便道:“大人既然要做此險事,我倒是有一計在手。”魯紹和道:“快快說來。”俞偉道:“明日仍是請大人於府衙中靜觀其變,錢湘、姚慶堂二位長官帶著親兵督軍押運,小人自領數十個兵丁於揚州城外的坎離道上設防。到時一聲令下,殺儘這揚州兵馬,所運糧草則直抄小路送往杭州城中,助其守備。一者杭州便可得此生機,二者可損那官兵威信,三者可於大人朝廷之上從中作梗,除殺奸佞,此乃一石三鳥之計也!”魯紹和大喜道:“此計甚妙!事成之後,我必在聖上前奏你之功,榮歸鄉裡。”四人商議已定,魯紹和自選了二十名親信官兵,歸錢湘、姚慶堂二人差遣,俞偉也叫來七八個同心的親信同僚。計劃已定,三人告退。
且說那俞偉剛是返還自家家中,卻見其在府衙當都頭的叔父俞輔清也恰好回家。俞輔清見著俞偉歸來,便道:“侄兒今日怎的這般時候方才回家?”俞偉笑道:“叔父有所不知,我撞得個大籌了!”俞輔清道:“何事這般歡喜?”俞偉便把魯紹和謀劃之事一一告知,俞輔清心裡大驚,臉上神色卻是不變,隻道:“侄兒,此事乃是反叛重罪,不可做得!”俞偉搖頭道:“叔父何時這般婦人腔了?此事一成,我便可榮華半生,再不受這官府的差累了。”叔侄二人話不投機,自是不悅而散,俞偉自回房中睡了。俞輔清卻是不敢停留半分,見得俞偉睡著,連忙趁夜轉入府衙之中告知華廷傑。華廷傑聽了也是大驚,連忙於召集眾人道:“此事著實驚險,幸賴輔清兄及時告知,隻是那俞偉乃是你親侄。”話未說完,俞輔清嚴聲道:“此是何話?樂羊肯飲中山之羹,石碏願殺陳國逆子。我俞輔清雖不及這二位君子,卻不可容我家門出此逆子!”華廷傑道:“俞兄果是深明大義之人,事成則易以封侯,事不成則不失為忠義鬼,我們當是速戰速決。”俞輔清應了。
華廷傑連忙叫上府衙中值夜的五十來名兵弁武卒穿上戎甲,裝好佩劍,火速出衙,皆隨俞輔清、華廷傑直奔魯紹和宅邸,砍開院門,闖將進去,一下拿著魯紹和一門老小。魯紹和大叫道:“休要無禮,我乃朝廷命官!”華廷傑喝道:“意圖謀反,有背君恩!是何狗官?”便叫兵士把魯紹和扣下,關押其於柴房之中,餘下親信一並就地誅殺,滴水不漏。有詩為證:
揚州知府魯紹和,背君負義愧恩科。
同僚惑逆飾非闔,處心積慮做捐蟄。
癡心獻土糧餉設,江南何日臨鸞車。
天幸輔清明忠可,英魂應與烽煙閣。
這邊魯紹和既在宅邸就擒,那頭華廷傑亦在火速護理知府印務,不及申報都省。當時便火速飭俞輔清再率兵役掩捕錢湘、姚慶堂、俞偉三人。俞偉方才在家中轉醒,見著俞輔清竟不在家中,正是疑惑之間,不防俞輔清率兵已到,撞入屋中,就地誅殺。俞輔清親自拔劍,斬其首級,大義滅親。那頭華廷傑也已領兵拿著錢湘、姚慶堂那一眾反叛之徒,無有漏逃。錢湘、姚慶堂二位為首之人大叫無罪,華廷傑道:“你等意圖謀反,怎說無罪?”全部拿進監牢之中關押,天色方明,華廷傑不及休息,連忙又叫俞輔清火速帶兵押送糧草趕赴杭州救急。
再說童貫那邊得了俞輔清糧草消息,大喜過望。聞煥章進諫道:“誠如孫子所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需先知曉賊之所想,賊之所忌,避實擊虛,方可使其就範。魯紹和為與雲天彪報仇,妄圖將官家戰備所用之糧草截殺,助方賊守城。幸好為揚州諸位賢士識破,我等僥幸逃得此劫。然欲速破杭州,賊人眾中多有奇技淫巧之輩,徒有糧草亦非全策。不若將計就計,假意命人運糧,賺開杭州城門,即可一擊製勝。”便令軍士帶出湯逢士正身,商討辦法。湯逢士道:“小弟幼時居於波斯,曾聞歐邏巴洲於羅國故事,一城易守難攻,十年未遂。一將獻計,令攻城軍馬燒毀營帳,假意棄城而走,於城中留一木馬,內部暗藏軍兵。城中人馬見狀,掉以輕心,以為勝利。方在歡慶之時,木馬中人打開城門,將伏兵儘數放入城內,一舉攻克。小弟不明此理,與王仁兄長請教,他便也照貓畫虎製作了一轎子,自名之‘神機軺軒’,恰能趁運糧之際混入城中,出其不意。圖紙可與諸位大人繪出。”繪畢,聞煥章、李光裕見其外部正如糧車模樣,內部卻有數個暗格,下層可將軍兵埋伏其中,上層布滿強弓勁弩一應機關,都鼓掌稱是。童貫便命軍士去捉四近州縣有名能工巧匠,趕製那軺軒。又遣王煥、張開、韓存保、項元鎮四個節度使,引軍去與宋江助陣。
卻說四人到彼,宋江與王煥正在帳中坐地,小軍來報:“方天定使人來打話。”宋江傳令教喚入來。到帳前見了宋江說道:“即今糧草緊急,軍士勞苦,兩邊權且罷戰,待一月後彆作商議,俱免人馬傷損,請先鋒將令。”宋江也擔憂兄弟安危,兩家便如此一言為定。
當日鳳儀置酒,眾將一齊來吃,慶賀宋江罷兵。席散,王仁與鳳儀私下通了消息,知方天定已被蒙汗藥灌醉了,又因圓通已死,匣子亦已是囊中之物。那罷戰之事皆是鳳儀主張。那邊俞輔清到童貫軍中,已偽造了魯紹和書信一封,飛箭傳入城中。小校接著,王仁當眾告知,不數日後便有糧草支援城池,裡應外合,共破官軍。兩個相約擊退了官軍,便將圓通的寶物奪在自家人手中,借此鏟除鄧元覺,使諸將歸心,自立為王。分付鄧元覺、貝應夔、溫克讓守南門;石寶、廉明守東門;吳值、張道原守西門;王績、晁中守北門;鳳儀、王仁、趙毅、蘇涇、徐白就於城中把守。那鄧元覺雖是個自在慣了的人,頭腦卻粗鹵。一心隻盼糧草到來,欣然從了布置。
轉眼已到宣和三年春分時節。二更時辰,隻見南門外遠遠地火把明亮,一眾軍士引數百輛車子行進,正如長蛇一般,前頭的十輛正是那神機軺軒。鄧元覺與貝應夔見了,引一百南兵出城迎接。鄧元覺放起一個號炮,自與賊兵接應後麵糧草。貝應夔引著俞輔清並著數位軍官,押送糧草先行入城。放進南門,但見俞輔清猛然使個眼色,頭一輛轎車中早縱身躍出一人,手起刀落,貝應夔措手不及,人頭早已落地。那將校不是彆人,正是那八十萬禁軍龍猛營都統趙燕謀。鄧元覺正與軍官盤點糧草,聽得背後騷動,知道中計。候潮門雖有三重門關,卻已於前番戰事打壞了,即便修補,怎當官軍蜂擁一般湧入?鄧元覺欲教關城門時,已來不及。隻得招呼城中南軍速來抵禦,卻不知早都被鳳儀、王仁支開了。隻好挺著那條禪杖,死戰不退。
再說城內,王仁遣小校潛入方天定臥房,偷出寶匣。得神器在手,卻勝過見了孔方兄之類物件百倍,登時雙眼放光。他也不去與鳳儀商議,迫不及待扭開了鎖子。但見裡麵一金刀耀眼萬分,又有一丹藥狀寶珠。俱是用香綿錦線裹著。原來此刀乃堯舜之時大澤所沉隕鐵所鑄,因開皇聖漢伏魔所感,自化乾戈載戢,助天伐道。自朱三篡唐後,竊據神器,此刀乃上界星辰,豈可為異族所持。自碎埃塵散落九州之地,中有一塊為圓通和尚於衢州頡玉山參禪所得。圓通和尚曆經七日,收儘山中冤魂倀鬼,集合為氣,重鑄為刀,自號名為乾坤寶刀,不題。
當下王仁大喜,一口吞下寶珠,拾起金刀,不由自主道:“此後我將無敵於天地間也!甚麼宋朝,甚麼方臘,俱已無足輕重了!”言未絕,隻見其整個身軀轉至靛青海色,渾如魔物一般可怖,煞氣淩人。怎個凶醜模樣?但見:
一頭紫焰發蓬鬆,兩隻圓睛亮似燈。
不黑不青藍靛臉,如雷如鼓老龍聲。
渾身衣襖皆震損,遍體筋血駭人膨。
體內寶珠精華聚,手持神刀甚崢嶸。
早有數員官兵帶頭湧入城池,為首的正是節度使之首王煥屬下先鋒袁通。未曾交鋒,剛與那寶刀一沾,一陣寒光閃過,袁通全身上下登時化為齏粉。餘下將弁,那敢上前?此刀不出則已,方一現世,驚起天雷滾滾,真使天驚地動,日月黯然!但見:
陰雲四合,黑霧漫天。下一陣風雨滂沱,起數聲怒雷猛烈。山川震動,高低渾似天崩;溪澗顛狂,左右卻如地陷。悲悲鬼哭,袞袞神號。定睛不見半分形,滿耳惟聞千樹響。
這一下,有分教:
破得堅城損兵將,又遇劫措殃己身。
正是:
天意難違非美事,魔星破鎖出江南。
畢竟這城中官、賊、軍、民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內,折了兩員南軍將佐:
圓通和尚、貝應夔
就擒一員南軍將佐:
湯逢士
折了四員官軍將佐:
田霸、董愷、徐寧、袁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