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三界生清分陰陽,至交不過二分邈。
患難與共幾稱義,太平來時隔將標。
麒麟閣中列伍舉,烽火台上牢牲虛。
聲言忠君匡社稷,日久天長見人心。
話說當時王仁在方天定宮中偷拿了乾坤刀,衝出宮門,於城內毫無忌憚,狂吼暢殺,早有無數官軍兵卒,紛紛做了刀下冤鬼,餘下儘皆倉皇失措,四散奔逃。唯有那老節度王煥奮力挺著那杆風流槍,設機力戰。火把叢中城外南門處,寶光國師鄧元覺情知中計,奪了身旁小卒一匹戰馬,飛奔回城。
當時官軍已分付眾將,除先前運糧埋伏的趙燕謀、呂永泰、章洵、齊斡四都統外,命盧俊義、關勝為先鋒,攻打北門;李應、李逵攻打東門;董平、李俊攻打西門,其餘各有執事。
先說東門外,石寶聽得城中號炮迭起,不明就裡。騎著一匹瓜黃馬,拿著劈風刀,急欲奔回城中支援時,隻聽得鼓響鑼鳴,黑旋風李逵忿前番腿傷與諸兄弟之仇,當先出陣。身後金羅漢張善朋挺著兩柄擂天錘,睜著怪眼,又有閻光、餘誌旺相佐,隻待廝殺。那邊廂邪七煞廉明使雙刀敵住張善朋,李逵同閻、餘二將直滾到石寶馬頭下來。溫克讓已入城報信去了。
這李逵是個不怕天地的人,一斧望石寶馬腿斫來。石寶不曾提防,馬失前蹄而倒。李逵大喜,舉斧要殺石寶。廉明奮不顧身,舍了張善朋,飛身擋在石寶身前。李應飛刀已至,咽喉上早著,死在地上。眾軍掩護石寶,已趁勢奔入城中去了。張善朋要與自家兄弟張善友報仇,當先步行衝入城池,被亂軍所殺。城門洞開,李逵、李應已引軍去得遠了,官軍隨後跟至。
再說西門董平、張清引軍殺到淨慈港,奪得船隻,便從湖裡使將過來,從湧金門上岸。吳值先教張道原入城報信,自家把著一雙流星子母劍迎戰。那葫蘆中的毒蛇已用過了,單憑吳值一人本事,那裡是兩隻大蟲對手?不上四十合,早見董平虎吼一聲,抬手一槍刺入馬項。那馬吃痛,筆直立起,將吳值閃下馬來。吃後隊李俊、張榮趕上捉了。王績、晁中聽到喊聲,驚得魂不附體,所率南軍已作鳥獸散去。那盧俊義勇如虓虎,引著官軍長驅直入。四門皆破,登時守門嘍囉掃儘無餘。就夜城中混戰。忽地四下裡烏雲罩合,黑氣漫天,不分南北東西。各部軍馬,前無去路,自亂起來。
不提城中混戰,隻說那溫克讓、張道原在宮殿裡會了鄧元覺,告知王仁背叛聖公、私吞寶珠一事。鄧元覺聽罷,咬牙切齒,飛馬奔出宮外。在城中苦尋許久,方才見著王仁,此時正在六和塔底下廝殺。鄧元覺怒不可遏,氣憤填膺,大喝一聲:“叛賊受死!”抬手一記禪杖直直劈開王仁囟門,竄出一道綠煙。可笑這王仁三尺微命,一介書生,本無甚內力,縱有絕世寶刀護身,又何能脫難?雙眼睖縫裂,烏珠迸凸出,渾身上下好似開了個彩帛鋪的。口裡隻有出的氣,沒了入的氣,動彈不得。有詩歎曰:
莫逞區區智力餘,天公原自有乘除。
謝玄真得擒王技,趙括徒能讀父書。
人心不足蛇吞象,兵事到頭釜生魚。
失城損將深堪愧,魂飛天外死餘誅。
且說鄧元覺既殺了王仁,自家亦慘遭一刀重創,卻仍是奪來寶刀,與官軍死並。紅光到處,屍骨無存。不防身後花榮滿滿地攀著弓,覷得親切,照後腦上颼地一箭,弓開滿月,箭發流星,正中鄧元覺後腦,墜下馬去。眾將欣喜,也不怕爭功壞了義氣,皆來奪刀。孰料此時,難星方到!有詩為證:
身高丈二骼榔頭,口似血盆兩眼摳。
萬夫莫當如虎豹,刀箭難侵似城樓。
生成大力排山嶽,食儘生肉賽樊侯。
七王出陣人罕見,六和塔下火光愁。
原來杭州大元帥方七佛,自從力殺四門受了灼傷,在城中養病許久,雖複神誌,尚未痊可。聽聞城中大亂,倏地驚醒,急忙披掛上馬,當先殺開一條血路,來到六和塔。殺散軍卒,就來奪刀。石寶引著鳳儀、王績、晁中、趙毅、蘇涇等將,亦跟定了。鳳儀見著王仁屍首,心下大感驚詫,思量道:“王仁這廝本與我說了,要肅清宵小,助我等十二宮兄弟姊妹榮華富貴,怎地於此處卻獨享了寶刀?如此下場,雖有幾分可惜,亦是報應不爽。事已至此,先取寶刀,再可徐圖東山再起之策。”隨即慫恿方七佛道:“鄧元覺這廝假借圓通交情之便,私藏寶刀。如今失心瘋了,當合力除掉才是。”方七佛搶住刀柄,不料那鄧元覺受邪氣感染,尚有一口氣在,握緊刀尖不放。方七佛便道:“鄧國師乃我軍上將,雖有小過,然終其一生,為杭州基業傾儘所能,亦不失為聖公的功臣……”石寶勸道:“七大王差矣!首鼠兩端,進退無據,是為何故?若不取其性命,又置杭州數萬將士存亡於何地?”方七佛隻得閉了雙眼,咬緊牙關,一木刺入其胸膛,儘吸體中寶珠精華。晁中、王績兩個魔星,不由分說,雙刀齊下,就把鄧元覺剁成肉醬。後人有詩歎曰:
吳越國師號寶光,酒色財氣恣猖狂。
金剛不壞皮毛壞,乾戈難亡豆萁亡。
再說那方七佛,一手持刀,一手拿木,直殺向南門。卻說呂永泰見了方七佛,一馬當先,也不答話,就來交戰。兩個鬥了五十合,餘下那三員都統,見呂永泰力怯,一齊拍馬,哧喇喇地向方七佛馳來。方七佛見了四個並一個,冷笑數聲,不慌不忙,將了事環上掛了排扒木,舞起金刀,恰似一片金光掃破了四團黑雲,戰有數十合,不分勝負。原來王仁武藝不濟,鄧元覺智謀欠佳,皆是難馭此等神器。唯有方七佛乃是南國第一員上將,十八般武藝無有不通,兵書戰策儘皆熟閒,故能持得住。官賊諸將見了那刀,眼睛都花了,隻好退後數丈開外。但見:
熠熠睒睒,燦然金光。刀鋒黋朗削凡生,芒雨落地攪俗世。斬鯨鯢,斫豺虎。劚玉如泥,陵勁淬礪。瞎眼官兵,化作血沫爛雨。迎麵刀戟,斷折瘐斃山徑。血禍至,災星臨。
方七佛施展天生神力,輔以乾坤寶刀之威,大呼酣戰。四個都統雖是以眾擊寡,見久戰不下,反越鬥越慌,都有些頭暈目眩。趙燕謀突然一鐵槍挑向方七佛前心,方七佛並不躲閃,凸起護心鏡,受他一槍。又向前一磕馬,猛地奪住趙燕謀右手。章洵早來刺方七佛後心,方七佛一擰趙燕謀右手,趙燕謀翻過身去,狂叫一聲,卻被章洵刺中腰肋。又見方七佛向左一閃,齊斡的槍從肋窩中掏過,正刺到章洵的後胯上。餘下一個呂永泰,掄動畫戟,正如流星趕月。方七佛早撒開趙燕謀的手,抓住呂永泰戟杆,猛力一聳,戳中齊斡後背。三將先後落馬,方七佛趁勢揮舞神刀,正擊到呂永泰鼻子上。呂永泰忿怒破相,拔下齊斡的槍來刺方七佛,卻見方七佛先聲奪人,一木打折右臂,挑下馬去。又是一道紅光,四將屍首不存。也是大宋軍士有難,可憐被他衝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池,幾十萬人馬,在軍中呼兄喚弟,覓子尋爺。有詩為證:
樞密提兵會杭州,妖僧遺計未能周。
賊將逞勇能摧敵,官兵無謀是自休。
軍士有災皆在劫,帝閽遇難更何尤?
可惜英雄徒浪死,賢愚無辭喪荒坵。
那方七佛在城中左衝右突,前後木刺刀砍,殺死官軍二千人。他當下殺透重圍,已離大陣,血滿征袍,行至南門外二十餘裡,地名範村。見江邊泊著一連有數十隻船。下馬問時,卻是富陽縣裡袁評事解糧船。袁評事道:“我等皆是大宋良民,累被方臘不時科斂,但有不從者,全家殺害。今得天兵到來剪除,隻指望再見太平之日,誰想又遭橫亡!平日裡七大王卻是體恤百姓,多曾關照我等。不若我渡大王過去,饒我一死。”方七佛見他說得懇切,隻好歎息道:“你等良民累為乾戈所累,無足為怪。趙頭兒不理朝政,垂心花石鳥獸,任用奸臣佞徒,致使東南民不聊生。吾兄長聖公雖亦有不明之處,能仗劍起義於此時,自然是難得之舉。況我乃甕牗繩樞之子,空有一身武藝,卻無從施展。若非聖公起事任用,何能驚鳴於天下?宋軍終將取勝,此天意難違,非戰之罪過。呂馬雖言非天意,豈聞四麵楚歌聲。自古士為知己者死,我當儘忠於聖公,裹屍於沙場矣!”言罷,複上馬同部下幾個步軍廝殺。
卻見遠處一聲炮響,原是魯智深、武鬆兩個好漢領一支伏兵殺來,魯智深在馬上大喝道:“賊人快快下馬受縛!”方七佛奮平生之力,擲出乾坤刀,正砍中武鬆左臂,血暈倒了。卻得魯智深一條禪杖,忿力打入去,攔住方七佛。小校救得武鬆時,已自左臂砍得伶仃將斷,卻奪得那口乾坤刀。武鬆醒來,看見左臂已折,伶仃將斷,一發自把戒刀割斷了。方七佛又使起排扒木,不過二十餘合,奮力殺退魯智深,力斬官軍兵卒數十人。孤身一騎,策馬馳到五雲山上,把戰馬栓在樹上,排扒木插入地中,怒目圓睜,大吼一聲,踞坐石上歸天。樹上群鴉數百,圍繞其身。後人有詩歎曰:
幫源起大義,七佛有高名。
持重臨軍陣,涵淳對太清。
龍駒逞踴躍,霜刃舞精靈。
力儘英魂杳,神鴉作泣鳴。
且說魯智深正要與武鬆報仇,見失了方七佛,一條禪杖,直打入去,南軍四散。正要前行,隻看前方林子裡驀地撞出一彪人馬,為首的正是那七殺神石寶。兩個鬥了數合,石寶未敢貪戰,賣個破綻,虛晃一刀,望林子裡便奔,魯智深不舍。隻看絆馬索起,把魯智深絆翻在地。兩邊樹木叢內走出三四十個南軍,橫拖倒拽,捉了魯智深。魯智深方在口中罵個不停,又見王績、晁中將斷臂的武鬆並乾坤刀帶上。鳳儀冷笑道:“休說一個花背和尚、虎麵行者,你便是哪吒太子、火首金剛,逢著本宮,也難脫龍潭虎窟!”將囚車載了二人,引了敗殘軍馬,望富陽縣關隘去了。
是時雲收霧斂,天朗氣清,童樞密軍馬大隊,已都入城了。左邊徐京引著眾節度使,右邊劉延慶引著西軍諸將,中間俞輔清同酆美、畢勝、段鵬舉、周信,競相衝入宮門。隻見那圓通和尚遺留的香爐正矗立在大殿階上,官兵一擁而上,奮勇爭搶。卻不料走出白澤羊溫克讓,提著大杆刀連殺數人。俞輔清見狀,舞刀徑奔溫克讓,鬥了十數合,溫克讓便走。俞輔清緊追不舍,溫克讓猛然大笑一聲,將身一縱,忽喇一聲,蹬倒香爐。那炎炎烈熖正燒著俞輔清外衣,無移時蔓延開來。俞輔清避無可避,隻得與溫克讓同死於火海之中,慘叫聲連,周圍官軍亦是膽戰心驚。可憐這俞輔清方識破魯紹和奸計,做出大義滅親之舉,立下老大功勳,如今殊途同歸,竟亦死於杭州之地。
眾將也顧不得收斂俞輔清屍骨,全都徑直殺入內苑深宮,搜查殘餘賊徒。阮小七覷見張道原躲在房梁上,那張道原驚得魂不附體,發出吱吱怪叫,墜將下來。三阮早把他按住捉了。徐白見大勢已去,悄悄服了點子毒藥,不過一息,嗚呼哀哉了。方天定聽得喧鬨,驀然轉醒,急急欲披掛逃出時,王稟、趙譚早已引軍殺入臥房,將方天定四馬攢蹄活捉了。神行太保戴宗也在五雲山上尋著方七佛,近前向他臉上一按,冷如凝冰,方知早已歸天了。那袁評事情願投誠,獻出糧米。大軍就在方天定宮中為帥府。辰巳時分,都在營前聚集。童貫令聞煥章與吳用、裴宣寫錄眾將功勞。
論功完畢,童貫教將方天定宮中一應禁物,儘皆毀壞。所有金銀寶貝羅段等項,分賞諸將軍校。怎奈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看官你道為何?原來自前遭吳用以汙穢之法來破圓通和尚之時,一連數番隻是徒勞,倒至杭州城外漫山陰汙。又有數日攻城慘烈以來,猶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傷寒十居其七,死屍斷臂浮湖沉河。城上癘氣已起,城內百姓家家有僵屍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或闔門而殪,或覆族而喪。又不料鳳儀見此情形,卻教小嘍囉將毒水投入西湖,再是添碗油,加壺醋。亦害得許多軍士染病中毒身死。
童貫隻速教百姓將屍體收集焚化,以防瘟疫擴散。唯有那攔路虎黃麻胡一日吃醉了酒,竟是得魚忘筌,闖入牢中把刀割開一嘍囉胸膛,扯出心肝,做醒酒湯吃。周遭人皆怕染病,又不敢上,隻是看這黃麻胡茹毛飲血。無移時,就看這黃麻胡大口吐血,喘息了一回,腸胃迸斷,嗚呼哀哉,身體動不得了。
原來這黃麻胡在江州剪徑時,一貫以殘民害黎,所部兵馬轉戰他處皆不存儲軍糧,隻擒當地小村婦人孺兒分烹食之,所過之境,十室九空。百姓皆苦其害久矣。而今穿腸爛肚,亦是報應。有詩為證:
朱粲嘗蒸小兒膳,從簡好食人肉餐。
嚴震獨孤皆嗜殘,阿儂雖母性亦寒。
禽獸虎狼尚可饞,糟藏賤卑鑽骨龕。
狂寇禍民入軍攢,社稷傾覆千古歎。
且說軍中疾疫成災泛濫,然隨行醫士大都俗醫無術,有且充數。更兼數日前上皇乍感小疾,太醫院人手甚緊,隻好差節度使章字號徐京請來雲遊醫官燕和治療。隻見他每日熬藥與人治病,衣不解帶,目不交睫,疫病方才稍見好轉。童貫卻命吳角去杭州城內淨慈寺修設水陸道場七晝夜,設醮禳解,判施斛食,濟拔沉冥,超度眾將,各設靈位享祭,做了好事已畢。杭州城百姓俱寧,設宴慶賀。清點兵馬,連同收降的殘賊,尚有三十六萬。童貫、高俅與軍師從長計議,調兵收複睦州。
忽一日接閱京報,方知廣南劉花三聚眾十餘萬,立偽國號大漢,改元黃章,四處剽掠,接連打破潮、梅、循、惠四州,早晚要來打番禺。廣東鎮江節度使王福奏請將征剿方臘之師,抽出一隊,改征劉花三。天子動聽,朱批:“所奏甚是。”即命徐京為前部先鋒,梅展為合後收軍,楊溫為左軍,李從吉為右軍,荊忠為救應使,五個節度使統領十萬人馬,赴廣南東路去征剿賊寇。當下五個辭彆了童樞密,不日啟程。征討劉花三,這是另一起公案,暫不細表。
不覺迅速光陰,又過了十數日。此時已是三月儘間。童貫、高俅請軍師李光裕商議:“此去睦州,沿江直抵賊巢。此去歙州,卻從昱嶺關小路而去。後方更有衢、婺、處三座大州。今從此處分兵征剿,不知有何計策?”李光裕道:“賊人五城聯絡,四麵險要,一時本難猝拔。為今之計,不如用春秋伍子胥疲楚之法,各將兵馬派勻,輪替攻擊,令其無一日之安。又不擇東南西北,隨處攻擊,令其茫然不知我所圖者在何處。待其疲乏厭怠,然後突用大軍,並力進剿清溪,必得大勝。”童貫大喜,當時約量分調將佐軍校:
分調十員將佐,引軍三萬,攻打衢州:
鐵平、安海傑、朱星、章寶、袁果平、顏楚玉、李雙營、王進先、龔宙、丁義
分調十員將佐,引軍三萬,攻打婺州:
王煥、張開、韓存保、項元鎮、馬公直、翼景、韓澤、韓瀅、項飛鵠、項飛瑩
高太尉管領正偏將佐三十八員,並五萬人馬,收取歙州並昱嶺關:
正將十二員:
聞煥章、蔣超、劉廷燦、魏豹、鬱斌、辛興宗、何灌、劉鎮、楊可世、折可存、劉光世、盧俊義
偏將二十五員:
楊惟忠、趙明、趙許、馬擴、王淵、韓世忠、辛興猛、辛興烈、朱仝、董平、張清、楊雄、燕青、裴宣、杜遷、宋萬、李雲、張青、時遷、王江、董海、李榮祖、衛忠、金節、許定、段愷
童樞密親率正偏將佐三十二員,並十萬人馬,攻取睦州並烏龍嶺:
正將十員:
李光裕、酆美、畢勝、王稟、趙譚、慕容彥達、秦明、卓運遠、韓羽、宋江
偏將二十二員:
段鵬舉、周信、黃信、魏定國、袁皓辰、葉進、王海、吳用、關勝、花榮、柴進、李應、戴宗、李逵、史斌、吳角、閻光、餘誌旺、火萬城、王良、馬元、皇甫雄
另有水師將佐八員,部領船隻,沿江征進:
劉夢龍、牛邦喜、李俊、張橫、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張榮
指揮使劉延慶引餘下將佐,帶五萬人馬坐鎮杭州,兼管屬下郡縣,並督運糧草。那些身虛力怯、尚未起病的將士,都寄留下療養。
卻說童貫部領大隊人馬軍兵,水陸並進,船騎同行。離了杭州,望富陽縣進發。時有鳳儀五個,引了敗殘軍馬一千餘人,守住富陽縣關隘。石寶卻獨一個帶了乾坤寶刀,不知何處去了。宋江一眾梁山好漢,帶領先鋒軍馬已到七裡灣,水軍引著馬軍,一發前進。鳳儀見了,持鞭上馬,離了富陽縣山頭,來迎宋江。李逵怒罵道:“把俺魯智深、武鬆兩個哥哥交出來!”史斌叫道:“兄長少停,看史斌和這賤人鬥幾合。”宋江在門旗影裡看時,白玉龍史斌一騎馬一條棍,直取鳳儀。鳳儀使五毒透龍鞭相迎。兩個鬥到四十餘合,史斌急切贏不得鳳儀,將棒一掣,卻望鳳儀懷裡直搠將來。隻見鳳儀一揮毒鞭,鞭頭的蛤蟆嘴霍然張開,一團紫氣揮灑而出。史斌暈倒馬下,被小嘍囉緝拿歸陣。原來這毒鞭隻有上端一頭安嵌金屬打磨,裡間卻是鏤空絲絮,內含毒蛇、蠍子、蜈蚣、蟾蜍、壁虎等五毒之物,若是按動機關,毒藥一出,即可迷殺敵手。火萬城、王良二將欲飛馬上前搶人,南邊王績急鳴鑼收軍。原來見大江裡戰船乘著順風,都上灘來,卻來傍岸。怕他兩處夾攻,因此鳴鑼收軍。宋江鞭梢一指,直殺過富陽山嶺。鳳儀軍馬於路屯紮不住,又害怕方臘降罪,因越州守備空虛,隻好東竄至越州落腳。
且說鳳儀一行人,押解著三個好漢,自思機關算儘,反先賠城池,又失寶刀。心中又氣又惱,一路上饑餐渴飲,曉行夜宿,不覺已到越州境內山陰縣東浦。眼見得蘆葦叢中燈火之光,卻到得一處山村,遠遠望見兩個團練,一個如鬨海夜叉,一個似酆都惡鬼,各仗一口尖刀,引著一班莊客操練武藝。探馬報知罷,狠陀羅王績見村中人馬稀少,不足為慮,當先挺槍縱馬前去抵敵。凶破軍晁中恐其有詐,急叫休去時,兩個團練一齊猛撲過來,邀住王績、晁中便鬥。兩邊正難拆解,不知何處飛出一把飛刀,早把王績打落馬下。晁中急去救時,卻又隻聽得一聲,“著!”晁中急閃不迭,刀鋒颼地從頸上刮過,死於馬下。
那狂地劫趙毅見損了二將,惱怒已極,那裡肯歇,揮軍狠命追上。隻聽一聲鳴金,那班莊客都雲收霧卷地退了,露出那一帶法壇來。看那第一壇上,立著軍師模樣的一個人,身邊不過個兵丁,裡麵卻有無數人馬。趙毅便望人多處殺進來,早已殺到第三壇,隻用鐮刀亂斫。村中一彪人馬東騖西馳,趙毅看著許多人,卻到一處空地,心內暴躁,腳步亂踏,不覺跌落一個丈餘深的大泥潭,沒頂地沉下去,一夥殘兵敗將不留一個,儘皆落入坑中。兩邊一齊撓鉤搭去,把鳳儀、魯智深兩夥都俘虜了,按下慢表。
再說石寶奪得那口寶刀,匹馬單刀逃得性命,不見一個人伴,心下暗道:“今日失了杭州,卻是望何處去得好?”忽一轉念道:“那時星君左遷至烏龍嶺之時,本欲追隨前去,奈何星君堅決推辭,隻得留於杭州,今日有這口寶刀在此,正可至烏龍嶺相投。”原來白欽起兵響應方臘之時,因有勸進之功,故得封為禦林軍都總管。後方臘日漸多疑,唯信親族,漸將白欽等人疏遠。白欽日覺難捱,又思量楊律之言,便漸為日後計。後呂師囊失守潤州,吃方臘貶回仙居,白欽恐怕勢單力薄,夙夜坐臥難安,上表申請自降三級,引著舊部去烏龍嶺做一兵馬指揮使,又廣交善緣,收聚良人,共招攬得部下偏將一十二員,自號暮垂十二力甲。那十二人:金真、梅玉、秦英、宋得、楊芳、陸清、林茂、李中洪、白將、王信、宗同、馮升。不在話下。
當下石寶徑至烏龍嶺,上得山來,拜見白欽,執禮甚恭。白欽見石寶如此,便扶起道:“石賢弟何故如此?你如今乃是聖公親隨之將,遠勝於我,如何竟這等謙恭?”石寶道:“星君說哪裡話?石寶不過一介武夫,若非星君提點,豈有今日?莫說今日星君為此烏龍嶺守將,便是星君複了白身,石寶亦當跟隨左右,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白欽笑道:“石賢弟當真是忠勇正直,那時於湖州掘出靈符,人皆相賀,惟石賢弟直言此非祥瑞。雖是逆耳之言,著實懇切。我正是為此,方才帶掣賢弟了些。”石寶聽時,便叩首道:“星君大恩,石寶永世不忘。從此之後,某跟定星君,直至身隕!”白欽慌忙扶起,二人執手大笑。須臾,石寶將那口刀獻上,備言其妙,白欽大喜,當下令石寶坐了帳前第一位,不在話下。此時眾人坐定,白欽道:“眼下杭州已破,方臘早晚將亡,我早無心守這烏龍荒嶺,昔年那楊律先生曾言朝廷氣數未儘,我意欲早棄此山,往仙居去奔呂叔,不知諸位意下如何?”話音方落,座下一人便起身道:“不可!”白欽看時,乃親信之將黑煞神景德。
原來這景德祖貫是淮南西路濠州人氏,田園莊農出身,自小生得相貌奇偉,勇力絕人,猿臂善射。同鄉見他麵黑凶狠,渾如那整頓江山的北極翊聖一般,都喚他作黑煞神。因不堪災荒,饑乏噉人,加之慣使用一把千牛刀傍身,就隨京東大盜花麵獸劉忠落草為寇。劫掠數月,倒也得溫飽。叵耐這劉忠是個不成器的小廝,隻知打家劫舍,胸無大誌,非成事之主。景德隻好尋機告辭,另謀出路。後聽聞江南白欽在睦州起事,其人豪俠尚義,又隻怪濫官汙吏,不害良民,快然投附效力。白欽深為倚重,隨同征戰久之。
當時白欽見景德勸阻,便道:“景兄長不許我棄此嶺,莫非要我還與那方臘賣命麼?”景德道:“我非勸阻星君棄此嶺,隻是不可立棄,若此時逃去,官軍立時追上,則我等死無葬身之地矣!而今必得先與之戰,挫其銳氣,教他不敢窮追,而後棄此嶺,方為萬全。”白欽大悟道:“此真金玉之言也!不知何人願打頭陣,以挫官軍?”石寶應聲而起道:“石寶願往!”白欽大喜,於是與他三千人馬,令石寶與陸清、林茂二將,至烏龍嶺關前險處扼守。
次日,宋江先頭兵馬已打破了桐廬縣,調兵水陸並進,直到烏龍嶺下。宋江看那烏龍關隘,正靠長江,山峻水急,上立關防,下排戰艦。宋江軍馬近嶺下屯駐,紮了寨柵,伏路小校報道:“這烏龍嶺有水陸二道,山前陸路,現已有賊兵駐守,山側乃新安江,又有水道,山後更有一條小道,卻通睦州!”宋江道:“那山前陸路,是何人守把?”小校道:“小人不知,但見旗上是‘南離大將軍七殺神石寶’。”宋江道:“莫非是杭州那個石寶麼?不想又逃至此間了!此人頗勇,眾弟兄誰人願與之敵?”隻見大刀關勝站起,拱手道:“小弟昔年於蒲東為一小卒之時,曾與此人有舊,今願前往對敵,若能說其來降,則烏龍嶺彈指可定矣!”宋江大喜,遂撥與一千人馬,令關勝前往。真是:
漢國功臣苗裔,三分良將玄孫。繡旗飄掛動天兵,金甲綠袍相稱。
赤兔馬騰騰紫霧,青龍刀凜凜寒冰。蒲東郡內產英雄,義勇大刀關勝。
當下關勝引了兵馬,徑至山前討戰,石寶一聞關勝來,心下了然,披掛上馬,引兵衝出,大喝:“關勝何在?石寶已候他多時了!”關勝出馬拱手道:“石賢弟,關勝在此!”石寶見來人麵如重棗,三柳長髯,音如洪鐘,果是關勝。不禁哈哈大笑道:“關兄,昔年你我同在軍中效力,不想而今竟在此處相見!”關勝笑道:“自然,昔年關某在軍中建忠義隊,石賢弟便是骨乾,兀奈石賢弟率口直言,開罪於統製,被尋過削為庶民,關某甚為賢弟感不平。”石寶道:“依弟想來,兄長既上得梁山,當知愚弟當年之苦,如何又降那無道昏君,在此相拚耶?”關勝道:“方賊荒淫暴虐,苛待下人。今日我梁山來此,乃替天行道,除誅江南方賊,旦救黎民百姓,兄弟有大將之才,何苦失身降賊,到時天兵破城,滿門遭戮,豈不冤哉。”石寶厲聲斥道:“朝廷無度,任用奸佞,兄長既是綠林好漢,當知此理,今日如何又在此饒舌聒噪,我自有計較,兄長不必多言,且先與我戰個三百合。”關勝大怒,拍馬搖刀,直取石寶。石寶見時,喝道:“兄長如此,便莫怪弟刀下無情!”說罷石寶揮動劈風刀,照麵相還!好廝殺,但見:
這頭劈風刀如風破鏡,那側偃月刀穿隙而出。一側破月斬赤紅,一側擊空厲穹蒼。這個英雄無分左右,隻是效聖忠主;那路好漢橫氣遮攔,不亞父祖爭榮。馬上馬下,綠袍紅巾,兩側兵士,喝彩連連,如畫如圖,賞識難足。
當下兩個英雄好漢一氣大戰百十回合,難分勝負。陸清、林茂二將見時,徑來夾攻。關勝以一敵三,漸漸不支。石寶道:“兄長既敵不得,可速退走!報知你那宋江,休再來相逼,一切都罷!”關勝沒奈何,隻得撥馬去了。
且說關勝回報宋江,宋江聽時,也沒奈何,隻得教火萬城、王良二將助他,再去向石寶挑戰。關勝捱了一日,次日辰牌,複引兵至山前挑戰。宋江、吳用自引兵押在陣後。石寶見他添了幫手,上馬帶流星錘,拿劈風刀,來捉宋江。關勝正欲出馬,火萬城當先一騎馬一枝戟,直取石寶。那石寶使劈風刀相迎。兩個鬥到三十合,火萬城力怯。王良見了,便持戟縱馬前來夾攻。那石寶一口刀戰兩枝戟,全無懼怯,越鬥越健。忽地烏龍嶺上,急又鳴鑼收軍。原來童樞密大驅人馬殺上嶺來,宋軍中大將王稟、趙譚,便和南兵指揮林茂、陸清廝殺。鬥了十合之上,林茂被王稟賣個破綻,賺林茂一槍刺來,王稟輕輕把身一閃,林茂刺個空,收槍不迭,早被王稟攔腰砍為兩段。陸清膽寒,撥馬便逃。自此火萬城、王良首先奔上山來奪嶺。未及到嶺邊,山頭上早飛下一塊大石頭,將火萬城和人連馬打死在嶺邊。王良見火萬城身死,急退步下嶺時,上頭早滾下大小石塊,並短弩弓箭,從竹藤裡射來。可憐火、王兩個為了半世強人,做一塊兒死在烏龍嶺邊竹藤叢裡。關勝焦躁,待要領兵殺上嶺去與兩個複仇,忽起一陣狂風,正把宋江新製的“替天行道”大旗半腰吹折。眾將見了,儘皆失色。吳用諫道:“此乃不祥之兆,兄長不如改日出軍。”宋江悒怏不已,隻得同童樞密幾員大將回到營中。
當下眾將商議進兵之法。宋江開言道:“方才出軍,連折二將,風吹大旗,於軍不利。不若停待幾時,卻去和那廝理會,未為晚矣……”言未絕,隻聽童貫厲聲道:“軍中無戲言。況天地風雲,何足為怪!趁此春暖之時,不去拿他,直待養成那廝氣勢,卻去進兵,那時遲了!”宋江那裡違拗得住。李光裕道:“陸路不行,且先轉攻水路。我聞李俊頗負太湖好漢盛名,定然熟悉此間路徑。且讓你與三阮、張橫去罷。”三阮便道:“我弟兄三個,自劫生辰綱逃難上梁山泊,托哥哥福蔭,做了許多年好漢,又受了國家誥命,穿了錦襖子。今日為朝廷,便粉骨碎身,報答仁兄,也不為多。”宋江道:“賢弟休說這凶話!隻願早早乾了大功回京,朝廷不肯虧負我們。你隻顧儘心竭力,與國家出力。”
次日,李俊、張橫、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五個水軍頭領,先棹一半戰船上灘。當下李俊等帶了劉進、安旺兩個副將,引一千水軍,分作一百隻船上,搖船擂鼓,唱著山歌,漸近烏龍嶺邊來。原來烏龍嶺下那麵靠山,卻是方臘的水寨。當日李俊等乘駕船隻,從急流下水,隻顧搖上灘去。隻見兩側山隘之上儘數冒出南軍兵士,各自手握魚叉長矛,身穿鎖子甲胄,頭戴紅巾,威風凜凜。左側岸上一人自中走出,那人生的八尺身長,赤膊上身,心窩前繡著一綠油油的麒麟,下穿一條臘色小褲,光著兩腳,一足踏於青苔石上,大呼道:“犯我南國疆土者,必誅之!”正是那浙江四龍之一,綽號錦鱗龍的副總管翟源便是。此人同成貴、喬正、謝福原都是錢塘江裡的艄公,因在江上劫了無數性命,自為錢塘江水上一霸,素有威名。方臘起兵之時,四人於江上為白欽所收,皆得授三品職事,此後一向在白欽帳下效力,不題。
且說當時船上官兵見得兩側都是南軍叫喊,鬼哭狼嚎,個個嚇破心膽,中有一二膽小之輩早是癱倒船上,卻聽得河上岸上南兵齊聲叫道:“殺!”那水中忽的也冒起一陣咕嚕嘔浮,宛若騰沸一般,無數身影自那水中鑽出,皆是南軍勇猛兒郎,竄上舟舡,持叉舞棍,痛殺官兵。左側水中一計流星錘早是掃將上來,打飛無數官弁,原是一個胖大漢子跳出水中,馳騁揚威。那漢子肚大如鼓,身無寸縷,卻在水中如履平地,正是戲珠龍謝福。劉進手足無措,早吃謝福一計大錘逮入水中。那頭安旺正是領兵廝殺,卻見數艘小舟漁船早自烏龍嶺下沿水道殺出,撞著船頭,兩員驍將奮勇撞入,儘把官兵殺儘,左側那人頭係一頂靛色頭巾,身穿一領清涼小褂,手握一杆榆木棍,正是衝波龍喬正;右側之將披頭散發,手拿魚叉,兩眼猩紅,乃玉爪龍成貴也。船上安旺尚未跳水求生,隻得咬牙來戰,又被喬正一棍戳死。後崖南軍亦是張弓搭箭,放火燒船,射殺無數官兵。
當時李俊見滿港火飛,戰船都燒著了,隻得棄了頭盔衣甲,跳下水去。又不敢傍岸,揀港深水闊處,赴將開去逃命。卻見蘆林裡麵,一個大漢領著無數南軍駕著小船,正是翟源親引兵自小路汊港殺出,直迎將來。李俊便鑽入水底下去。烏龍嶺內水麵上,殺得屍橫遍野,血濺波心,焦頭爛額者不計其數。隻有零星一兩個命大的搖著小船,正要逃離烏龍嶺之間,蘆林兩邊弩箭弓矢齊發,射死水中。眾多軍卒會水的,逃得性命回去;不會水的,儘皆淹死;生擒活捉者,都解投大寨。但見三江麵上,火逐風飛,一派通紅,漫天徹地。官兵後隊自前口湧上,這四個總管合兵一處,卻猛地跳回岸上。許多水手們也都走了。阮小二望見灘上水寨裡舡廣,不敢上去,隻在下水頭望。隻見烏龍嶺上把旗一招,金鼓齊嗚,把火排一齊點著,望下灘順風衝將下來。背後大船,一齊喊起,都是長槍撓鉤,儘隨火排下來,隻顧亂殺敵軍。張橫、阮小七見勢大難近,便把船傍岸,棄了船隻,扒過山邊,步行上山,尋路回寨。阮小二和阮小五兀自在船上迎敵。火排連燒將來。阮小二急下水時,後船趕上,一撓鉤搭住。阮小二心慌,怕吃他拿去受辱,扯出腰刀,自刎而亡。阮小五急要下水逃生時,早吃一計火炮擊中頭盔,打做稀碎。
眾殘兵敗還大帳,見著童貫,哭告南軍水師如此利害。童貫又惱又急,責罵李光裕道:“你獻此計,反折了無數人馬,雖不足惜,然似此利敵,何日得進?”李光裕道:“樞相勿憂,昔年曾聽聞溫州知州夏立,頗擅統水師,方賊起兵之初便有大捷,因而得升江寧知府,今番既是水戰不利,樞相何不遣人去往江寧,借調水軍前來破敵。”童貫道:“言之有理。”便使人帶了口諭,連夜趕至江寧府城。
看官,說起這知府夏立不過一庸弱無能之輩,為官多載,隻曉貪財好利,那年溫州大破方臘之事,本為府中兩個通判朱本、許義所劃,那時尹彤來探水道時,此處原無防備,全是朱、許兩個聞聽方臘水師之名,星夜教人設下攔網閘板之物,更兼眾將死戰,方才獲定。不想夏立卻從中謀劃,巧奪功勞,不日,朝廷便下詔升夏立遷任江寧知府,賞金萬兩,那朱本、許義亦得不少賞賜。
當時官差到了江寧府,讀了召令,便要夏立克日興師,往烏龍嶺聽召。夏立聽時,心下隻叫得苦,卻也隻得勉強應了命,待使者去了,便自回府衙,隻是歎氣。通判周文遠見時,便道:“大人何事煩惱?”夏立便將前番事說出,周文遠道:“此有何難?而今發書一封,教那一乾人來聽調便是了。”夏立道:“昔日之事,恐那數人中有銜之者,此番不肯來哩!”周文遠笑道:“大人勿憂,為人者,豈有無短處的?隻許那一乾人怨大人,卻不許大人怨他們麼?大人乃是溫州老土地,怎會不知他們短處?”夏立大悟道:“若如此說,確乎是有!那一乾水軍將佐,個中野性難馴者,卻數那楊白第一!他老父曾是朝中重臣,老母又是個蠻狠的悍婦,頗有惡名。從前雖也有些怨語,兀耐此人驍勇善戰,其母又動輒尋事,隻得忍受些少。今日若要相求,難處隻在他一人!”周文遠道:“既是如此,下官便有計策,大人可修書一封,備言相求之意,下官願替大人一行,定說得其來相助。”夏立大喜道:“若你能得成功,我日後顯貴,定提拔你做這江寧知府!”周文遠聽時,當即下跪叩首道:“大人賞拔之恩,下官沒齒難忘!”當下夏立修書一封,交與周文遠,周文遠齎了書信,星夜去了。
話休絮煩,隻說周文遠衣不解帶,趕了數夜之路,到得溫州,正是卯牌時分。先找人問了,尋著楊白府第,暗暗躲了,觀察動靜。捱了約摸半個時辰,便見一人趾高氣揚,出了府第,徑向州衙去了。周文遠料定此人必是那楊白無疑,便取過行頭換了,扮作一個算命先生,搖著卦鈴,徑直走去,口中吆喝,隻想被府上聽到。須臾,府上便出來一人,叫他道:“那算卦的,且過來!我家老夫人有些前程,欲待卜問!”周文遠心中暗喜,隨著他入府,隻見那大堂之上,端坐著一個老媽媽,約摸五十上下年紀,手執一柄折扇,正是楊白之母朱氏。
周文遠揖首道:“晚生拜見老夫人,不知老夫人有何事欲卜?”朱氏一拍座椅道:“你這廝在我門首喧嚷,擾得我心神不安,豈不知我楊家在這溫州的名位?今可卜問我家前程,若是不善,定不饒你!”周文遠道:“晚生乃江寧人氏,流落此間,種種規矩,委實不知,一時衝撞,實乃罪過。今老夫人既欲卜算,豈敢推辭?”言訖裝著模樣,掐了一通,忽然蹙眉道:“此象委實新奇!飄忽不定,亦有大富貴之象,亦有淒慘之象,個中緣由,全在老夫人耳!”朱氏聽時,不由大惑,便道:“我家富貴,如何就在我一人?”周文遠默然不語,隻斜眼看著左右侍從。朱氏會意,心下暗道:“這江湖術士玄虛甚多,不知可有實言也沒有。罷罷罷,且聽他一語,再做計較。”於是將手一揮,眾侍從便退將出去。周文遠見時,便道:“楊老夫人仔細,在下非卜卦之人,實乃江寧通判周文遠是也!今日奉夏立知府之命,相請溫州眾英雄往烏龍嶺誅除方賊!恐令郎不願,故而先來解勸老夫人。”朱氏一聽夏立二字,勃然大怒道:“那挨千萬剮的藍镵爛羊頭可是癉膽肋痛!昔日我兒破了方賊,區區一襟裾馬牛,衣冠狗彘,何敢私自吞了大功。我正要尋他事,他卻走了!今日竟還敢來!莫非當老身是紙糊泥塑的!古話是說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你倒如何敢說。”周文遠見此,隻是冷冷笑道:“老夫人若是如此冥頑,便是大禍之源了。所謂鳥脫樊籠,高飛萬裡。而今夏知府早非溫州之人,老夫人當真以為那夏知府不敢將當年舊事合盤說出麼?”朱氏又驚又怒,止不住的跳腳道:“你這未開眼的小廝倒來敢唬嚇老身了?”周文遠道:“大宋四百座軍州,溫州不過個中之一,天下有此膽者,何止一人?”朱氏怒喝道:“你這賊驢,當真以為我不敢拿你麼?數此等語,何不以溺自照!左右且與我拿下這廝!”周文遠見她如此,冷哼一聲,“老夫人不知,我與夏知府有約在手,若我三月不歸,夏知府便要上書樞密院,將此舊事全全托出!”
朱氏聽此,也沒奈何,隻是氣得倒在座上,揉著眉心,喘了一陣方才回正。周文遠見時,立時換了嘴臉笑道:“老夫人莫要如此,卻才乃是不得已冒犯,令郎乃國之英才,若如此埋沒,豈不可惜?老夫人莫忘了,在下卻還有一條大富貴之途,老夫人卻不聽了?”朱氏聽時,恨恨道:“你還有甚麼鳥話?快快說來!”周文遠笑道:“今日相請,便是一機,令郎如此人傑,隻是拘於溫州一地,豈非良馬駢死於槽櫪之間?倒還要受人掣製。若於童樞密前立得大功,定可高飛萬裡,那時結交多番人眾,豈懼那夏立一匹夫耳?”朱氏一聽如此,不由轉怒為喜道:“周先生之言,老身謹記在心。日後顯貴,定忘不得周先生。”周文遠大喜,當即拱手道:“多謝老夫人成全,晚生告退!”
當下周文遠出了楊府,徑奔州衙,尋著那朱本、許義,遞上書信,備言夏立相求之意。二人拆信看過,便聚得四人前來商議。楊白聽時,當即大怒道:“那個瘟官赤老,昔年我等拚著性命,功勞卻全歸了他一人,今日有事,倒又想起我等了,我豈能助他?況乎葉賢弟今正染咳疾,如何戰得?”朱本道:“賢侄不要如此小量,今日之事,乃是國事,我等食君之祿,豈能不為國出力?”楊白暴怒道:“你這廝講得卻美。好!好!你朱本是忠君愛國,大聖純臣,我楊白卻是銜怨褊狹,妒賢小人!如此說你可滿足了!”朱本聽了亦是大怒道:“你這小兒,怎敢對本家叔父這般講話?好生無禮。”楊白聽時,氣憤已極,撲將上去,提起那醋缽大小拳頭,往著麵門便打,朱本亦怒,回手打來,兩個扭作一團。徐黿、汪從見時,慌忙來攔。楊白越怒,朝著汪從大吼,汪從卻隻是唯唯。那許義眼見不好,慌忙隔在二人之間,賠著笑道:“賢侄且慢發怒,我也怨那夏立,然此乃公事,若不奉召,日後恐有不美。而今之計,不若我等且歸家去,靜思一宿,去也不去,明日再定。”那葉賦咳個不住,隻道:“全聽師傅計較。”楊白見他如此說,也隻得依允。當下眾人各自散了。
且說楊白還家,先來拜見母親,備言其事。朱氏聽時,不由大怒,正待發作之時,忽然憶起周文遠之言,便道:“我兒休要如此,此乃國之大事,若做的好,日後定有富貴,卻不強似困守家園,受夏立這等鳥人的氣?”楊白道:“雖然如此!孩兒委實咽不得這口惡氣。”朱氏道:“孩兒莫急,有為娘在,豈會讓你在那朱本之前失了威風?至於夏立,憑我兒之能,早晚教他好看!”於是次日母子二人同至州衙,朱本見老夫人前來,隻得拱手稱個不是,楊白亦還了禮。當下二位通判點了兵馬,稟明知府,同赴烏龍嶺去訖。這一下,有道是:
草莽匹夫,白舍手足之命。
虛妄忠義,笑煞千古絕鳴。
正是:猇虎斷牙飽豺狼,鷸蚌相爭漁得利。畢竟不知溫州諸將對敵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內,折了九員南軍將佐:
廉明、王仁、鄧元覺、方七佛、溫克讓、徐白、王績、晁中、林茂
就擒三員南軍將佐:
吳值、張道原、方天定
折了十三員官軍將佐:
張善朋、趙燕謀、章洵、齊斡、呂永泰、俞輔清、黃麻胡、火萬城、王良、劉進、安旺、阮小二、阮小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