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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石副官飛錘打虎將 高太尉書信調援兵(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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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奴嬌》:

古往今來,問忠臣義士,若個頭白。三尺龍泉伴熱血,但知誅佞殺賊。埋沒山林,負屈含冤,抑欲憑誰說。替天行道,斬儘奸邪狡媚。

回想忠義堂前,斷金亭畔,浩氣貫白日。男兒七尺誓許國,隻侍效死消息。北掃胡寇,南平漢逆,功成身遭殛。怒發衝冠,告蒼天天默默。

話說當時童貫兵發杭州,點問出戰之將。忽然帳下轉出一人,喝道:“末將自來江南,未嘗臨陣,今既至堅城,理當充任先登,力斬賊將,以報朝廷厚恩。”童貫看那人時,生得虎背熊腰、青目虯髯。正是西軍大將朱光北,這朱光北少充軍伍,受種諤相公賞識,屢建戰功,令夏賊聞之喪膽。此次來征江南,亦是有建大功之誌,隻為其聲名甚大,不可輕動,故而先前一直未有出陣。當時童貫見他討戰,大喜道:“這杭州城乃方賊第一大巢穴,城堅器利、兵多將廣,正需大將親往。”當下便發了令牌,著朱光北帶同段鵬舉、陳翥、李明三個總兵,同往杭州討戰,務要一戰而勝,以寒賊膽,四個領命去了。

再說杭州方天定,自方臘去後,便計議迎敵。這日正聚將議事間,忽然小卒來報:“宋軍先鋒已到臨平山下。”方天定聽說時,身上不由抖將起來,顫著聲道:“諸位有何良策可退宋軍?”座旁方七佛道:“教主莫慌,想我杭州兵多將廣,糧草足可支用一年,更兼城郭堅固。何懼宋軍?而今正宜先出兵一戰,以知備細。”方天定連忙道:“全由七叔安排。”方七佛便起身道:“何人願引兵出迎?以挫宋軍之威?”話音方落,座下早站起一個和尚,喝道:“小僧願引兵二千,殺他一陣,以壯軍威。”正是寶光國師鄧元覺。原來這寶光如來鄧元覺俗名喚作鄧恩,祖貫乃青州人氏。少時曾與兄弟鄧龍在本處富戶家中做木工為生,這鄧龍身長八尺,很是威風,雙目張時,如耀光洋,故而鄉人都喚他一個諢名,是為金眼虎。兄弟二人本分務工,兀奈那扒皮雇主百般欺壓,鄧龍、鄧恩氣惱終破,便仗酒醉之膽,滅殺富戶一家五口性命。而後東窗事發,官府通緝得緊,鄧家兄弟便逃到二龍山上寶珠寺剃度為僧。鄧龍法號喚作洪智,鄧恩法號喚作元覺。

一日夜裡,鄧元覺忽夢天靈秀士邵俊謂他言:“汝乃上界黑虎下凡,隻因前世與霹靂大仙尚有故怨未了,故遣下界。汝當還於睦州,應宋室江山一劫。”鄧元覺如得佛諭,就此辭了兄弟,南下投效方臘。累累先登勇猛,直做到副國師之職,南軍多謂其乃佛祖真身,如來寶光。久言傳之,便喚作寶光如來。他兄弟鄧龍仍是在寺中做住持,後又過數年,卻是還了俗,占住山寨做了大王,餘者和尚皆隨他落草,以打家劫舍為業。看官莫急,後文待講到二龍山時,自會細表。

方七佛正待開口時,忽然右邊又站起一雙男女,那男的道:“鄧國師誤矣!宋軍連克州郡,聲威甚大。理當審慎。如何敢言二千人馬便可退敵?且待我等引一萬人馬出迎,定見功勳。”眾人看時,乃是絕天機王仁、毒紫微鳳儀二人,這二人為十二宮將軍之首,平日常常一同理事,情同兄妹手足。單說這鳳儀乃是杭州富戶出身,因其父鳳翔早年經商時與方臘族裔有舊。故而方臘引兵攻杭州時,鳳翔亦獻錢糧舉兵,先行歸附,響應立功,然杭州城破時鳳翔誤中流矢而死。方臘為緬其績,便把鳳翔獨女鳳儀編入女營中為官弁充任。過些時日,鳳儀自覺官小言輕,又上書轉投至太子方天定麾下效力,每日與之相好,直做到許大官職。因武藝略通,善使一條五毒透龍鞭,尤喜用毒克敵,彼試不爽,方天定心中稱奇,常引為無鹽之意,又兼房中侍寢,可謂物儘其用。這王仁卻是個落科舉子出身,其父乃是魏州知州王遠,恰來此趕考時也受過鳳儀家中米麵資助,倒得交情,粗通文墨,亦能刺槍使棒,布陣排兵。而後科舉不第,索性明珠暗投,便在杭州城內做了個參讚軍師,不題。

隻說鄧元覺見這二人如此說法,大怒道:“你兩個如何長他人誌氣滅自家威風?如此畏敵,怎可破敵?”鳳儀道:“國師如此輕率,倘然失利,如何對得住聖公天恩?”鄧元覺越怒,正待發作。方七佛怒喝道:“大堂之上,羅唕如此,成何體統?”兩下聽時,也便坐了回去。方七佛又道:“汝等所言,皆有道理。既是如此,便可差石寶將軍為主將,引溫克讓、趙毅、冷恭、張道原、吳值、廉明六人,點八千人馬前往。”方天定連忙稱好,鄧元覺三人亦感方七佛派的公正,俱不再言。石寶出班領令,便引著六個將佐,出城去了。

這石寶七人出得城來,無一時便到臨平山一帶。石寶遠遠望見官軍旗號,便教把軍馬一字兒排開,自出陣前。那朱光北橫著一柄金頂開山鉞出陣,罵道:“逆賊何不早降?”石寶大怒,正待出馬時,背後吳值使雙劍搶出,徑奔朱光北,官軍陣上陳翥飛馬接住。兩下鬥了三十餘合,吳值暗道:“不用計策,決難取勝。”便虛晃一劍,回馬便走,暗地裡卻從背上取下一個紅葫蘆,待陳翥追得近了,猛一回馬,便揭開蓋兒,忽地從中鑽出兩條花蛇來,直向陳翥咬去。陳翥猝不及防,被蛇一口咬在麵頰之上,登時落馬,滾了幾滾,便一命歸陰。朱光北見時,不由大怒,搶出前道:“賊人焉敢使此毒招?”南軍陣上冷恭晃著馬走出陣來,冷冷笑道:“發財的行當,得了銀子便是好的。不知尊駕的寶號是甚麼字號?現做甚麼生意?想是生意興隆財源廣進也!”

原來這冷恭本是商賈奸鬼出身,生性好謔無常,每逢臨陣,總口上說些俚鄙怪話,南軍之中又多白丁,隻曉得信奉鬼神怪誕,竟將此輩推列為頭,難言對過。當下朱光北見他言語輕慢,越發惱怒,大喝道:“賊子安敢欺我?且待我這開山鉞斬你狗頭。”縱馬奔出。冷恭隻是嗬嗬詭笑,使起一支判官筆,徑去相迎。兩個一交,冷恭便覺沉重,不由叫道:“啊也,好生大的財力,想來這一道買賣,定是要蝕本啦!”朱光北道:“你這廝好生囉唕,今日教你看我厲害。”冷恭複現了那幅笑相,道:“尊駕隻顧將錢來,過往皆乃老賓東,買賣不成仁義在,婦孺不誆,童叟無欺。”又戰了十餘合,冷恭手上抵敵不住。又叫一聲,“足下財力雄厚,小的今日消折了本錢去也。”撥馬便回。

朱光北見他一再調笑,心下早是怒極,叫道:“今日不斬你狗頭,爺爺便枉做了這數十年的將軍。”催動戰馬便緊緊追來。他此時一心隻要出氣,全然不顧旁處。這邊石寶見是這般,心下暗喜。去腰間暗地裡解下一個飛錘,覷著較親,叫一聲“著”,一下飛去!朱光北不防,心坎上正著,登時咳出一口鮮血,撞在馬下。冷恭回轉馬來,複上一筆,早已了賬,笑道:“今日發了利市也!”官軍一見主將戰死,不由亂將起來。石寶見時,將刀一舉,便衝殺將去。段鵬舉、李明約束不得,隻得也回馬退走。石寶眾人自是緊追。李明見追得近了,綽弓搭箭,翻身背射。那箭正擦著石寶耳朵飛過。南軍中溫克讓見時,亦回射一箭,正中李明盔纓。這溫克讓老卒出身,身材魁偉,長眉勝雪,一部山羊胡,人號白澤羊。李明急一勒馬,就望東跑去,並不住地回頭射來,段鵬舉借機便逃的遠了。溫克讓見他隻顧遠走,越發難射,忽生一計,便大叫一聲,伏在鐙裡。那李明聞聽,不由勒住馬,回頭觀望,就這一望時,溫克讓猛地躍起,一箭發去,李明閃躲不及,正中咽喉,落馬而死。石寶見時,便教梟了三顆首級,掌著得勝鼓,徑回杭州去了。

且說石寶眾人回至杭州,方天定聞聽得勝,大喜,遂教擺酒慶賀。正吃之間,忽然門外闖入一個人來,蓬頭垢麵,滿身灰土,渾如一個野人一般,跪下便哭。方天定見著這副模樣,一時又驚又惑,慌教左右察看,侍從上前將那人攙起,拂去麵上灰土。那人抬起臉來,竟是徐白。方天定見時,又驚又喜,忙問根由。那徐白拭去眼淚,便說出一段話來。

原來那日黃愛、徐白二位嬌女就擒後,便吃押在德清牢中。官軍兵將每每十數人一夥,夜夜前來淩辱淫樂,百計春宮,終日不息,兩個雖誓死不從,兀耐氣力不加,隻得苟且忍受。待了數日,眼見得來人少了,便知官軍主力已儘往杭州去了。這徐白原有一身柔術在身,尋常繩索卻是綁不得她,既見官軍大部去了,便揀個無人之時,施展開來,脫出鐐銬繩索,翻出城去,徑奔杭州來。

且說方七佛聽得徐白此言,不由大喜道:“既是德清如此空虛,我等若出一支精兵,奇襲德清,宋軍必亂,杭州之圍可解矣!”方天定亦是連聲稱好。話音才落,就見席上站起一個婦人來,拱手道:“小妹願引女營走這一遭。”方七佛看時,乃是禦妹方百花,這方百花乃是方臘幼妹,時年二十有六,亦通武藝,現於杭州統領一部女營。卻說這女營,乃是方臘特建,其中之人俱是方臘軍中女眷,先前石生之女菊英,便是其中將佐,似黃愛、徐白、鳳儀等二十四將中之人,原也編在其中。其統領原為方臘皇後邵仙英,方臘回返清溪之時,邵氏亦隨同而去,故而今由方百花暫理。這方七佛見方百花請戰,便道:“既是如此,就煩妹妹一行,務要克複德清,救拔失陷將佐。”方百花領令,便點女營將佐辛孝青、辛孝平為副,並五千女兵,即刻奔德清縣去了。方七佛又恐妹子有失,又遣崔彧、元興二將,並二千軍馬作合後。

話休絮煩,隻說方百花率兵行至德清城下,望見城上兵勇稀疏,便令兵士呐喊而入,一時鼓聲大震,那許多女兵女將紛紛爬上城去。那城中官軍因走了徐白,正亂哄哄地巡城拿捕,一聞賊軍來到,一時俱手足無措,紛紛潰散,個中有伶俐的,忙奔縣衙來報慕容彥達。原來童貫高俅發兵杭州,兵士大部隨行,止留得慕容彥達率二千青州兵並郝思文、鐘正、闞忠幾個看守城池。這慕容彥達聽報大驚,慌教親信人眾往杭州去報童貫求救。信使才去了片刻,那邊方百花眾人已是問出大牢所在,徑殺奔去了。官軍中郝思文聞聽南軍凶猛,急出衙來,飛身上馬,徑至路口擋住去路,那方百花見來的凶猛,將戟一擺,南軍發一聲喊,一齊都走,郝思文那裡肯舍,飛馬追去。正追之時,忽然南軍陣中閃出兩個撓鉤手,徑上前來,一下鉤著郝思文馬腿。郝思文撞下馬來,眾軍上前捆捉去了。方百花見捉了郝思文,便複督軍望牢中去了。無一時,牢門便吃南軍撞開,方百花當先衝將入來,那牢中卻有鐘正、闞忠守把,各提樸刀相迎,早有辛孝青、辛孝平姐妹迎住,提梨花槍步鬥。隻鬥了二十餘合,但見辛孝青逼往鐘正的樸刀,縱步跳出垓心就走。鐘正飛奔去追,眼見得追上了,左手使刀抵住,右手便去抓辛孝青的勒甲絲絛。卻見辛孝青霍地一轉身,一槍刺穿鐘正前胸,直透出後背,登時死了。闞忠見折了同伴,急要退走時,亦被辛孝平一槍刺中咽喉,死於非命。方百花便教砸開鎖栓,先解了黃愛、張儉、張韜身上繩索,正待去解江蔡三人時,忽然外頭殺聲大起,南軍大亂,須臾便見一人慌忙闖入,報說宋軍援兵到了。方百花聽時,顧不得三人,慌忙叫撤,眾女兵便紛紛退將出去,才上得馬,迎麵便見一彪官軍殺到,為首者麵黑身長,手提雁翎刀,排頭兒砍將來,正是朱星,背後丁義舞狼牙棒、王進先揮日月雙刀,一齊殺到。南軍後陣中崔彧挺鋼鞭當先,這邊王進先舞刀迎住。這崔彧亦是軍旅出身,武藝在杭州二十四偏將中為最。王進先不是對手,隻得招架。兩個鬥了三十餘合,王進先手略一慢,早被崔彧一鞭打在護心鏡上,口噴鮮血,撞下馬去。朱星見王進先落馬,急舞刀上前,敵住崔彧。王進先已是被官軍搶回來了。戰到四十合之上,猶自勝負不分。辛孝青、辛孝平恐崔彧有失,替下來雙鬥朱星。朱星全無懼色,將大刀舞作一團光電,力鬥二將。這邊丁義早按捺不住,大喝一聲,竟將狼牙棒當空擲來。朱星素熟丁義性情,知他好為常人所不為,聽得腦後風響,知曉定有異招,急將頭一縮,那棒便徑奔著辛孝青麵頰上去。辛孝青閃之不及,額上正著,登時眼珠迸出,死於馬下。辛孝平一見姐姐殞命,不由槍法大亂,早被朱星一把扯著手臂,拽將過來,也擲與軍士捆了。方百花見連損二將,忙教換道而走。丁義正待追時,朱星將刀一舉,攔住他道:“這夥賊人已是甕中之鱉,你我不要把功勞都貪儘了,留著些少與餘下兄弟殺殺。”丁義哈哈大笑道:“今日卻殺的痛快,罷了!”兩個整頓了人馬,割下辛孝青首級,連同辛孝平正身押了,便往縣衙見慕容彥達去了。

再說方百花眾人逃至南門,迎麵又撞出一彪人馬,為首者繡袍金甲,貌若靈官,手執一對四棱镔鐵鐧,乃是顏楚玉,左邊龔宙,右邊曾苞,擋住去路。南軍中猾褢豬元興自仗力大,肚裡不由平添了幾分輕慢,使兩個大錘前來抵鬥。隻聽得叮咣一聲,顏楚玉雖覺手筋有些震動,仍是耍圓雙鐧,前挑後掄。鬥到三十合上,元興看看抵擋不得,呐喊一聲,撥馬便逃。顏楚玉催動軍馬,緊緊追趕。趕了些許時候,那黃愛、張儉、張韜因是才脫牢獄,氣力不濟,漸漸落將下來,眼見官軍追近,黃愛慌教方百花眾人速速退走。自與二張往道旁小巷中去。顏楚玉見時,便舍了大隊,徑自去追三個。卻說三個拐入巷中,卻是一條死巷,顏楚玉嗬嗬大笑,便指點軍士上前捉拿。不想張韜忽地將手一揚,甩出一枚尖錐來,徑奔龔宙麵上,龔宙大驚,看看戳著,忽然身旁一人撞來,將己撲下馬去。龔宙將其推開看時,乃是曾苞,那錐正中側頸之上,已是氣絕。那邊顏楚玉已將黃愛三人儘都拿住,龔宙見曾苞身死,心痛不已,上來舉槍便要刺張韜。顏楚玉慌擋住道:“來時樞相有令,不可傷了擒得賊人性命。”龔宙隻得罷了,當下收了曾苞屍首,將三人捆了,也往縣衙而去。

且說方百花等舍了黃愛三人,又奔西門。不想西門亦有一隊兵馬,為首者乃是章寶,帶同袁果平、李雙營二將擋路。方百花見時,大喝道:“事已至此,眾姐妹何不死戰?”挺槍當前,徑奔章寶,眾女兵聞聽,亦是大呼殺來。章寶三人見來得凶猛,一時竟嚇得呆了。女營兵將趁勢便殺出一條血路,奔出城去。章寶這時方才轉過神來,急督軍追趕。這方百花見追得急了,便匹馬單槍,攔阻廝殺,這邊李雙營拍馬挺戟來鬥,亦不能勝。章寶見方百花左衝右撞,神勇非常,知己勝不得她,遂喝教放箭,登時萬箭齊放,可憐能戰佳人,今日慘死於亂箭之下。

且說章寶等人割了方百花首級,亦至德清縣衙。那慕容彥達驚魂甫定,再三相謝鐵排營救拔之恩,又教計點傷損,折了鐘正、闞忠,郝思文亂軍中不知去向,二千青州兵,止剩得不到五百人。鐵排營亦損了曾苞並二百多兵馬。慕容彥達教把擒得諸將複下在牢中,又將斬得首級交與朱星眾人,請他們回杭州軍前繳令之際,多多告求童樞密,請多添人眾看押所獲賊將,以防再生事端。朱星自是滿口依允。

且說朱星眾人回至杭州軍前,交上首級,又將慕容彥達之意稟明。童貫聽時,作難道:“既是如此,合當撥兵以往,隻是杭州堅城難下,前日朱將軍為國儘忠,銳氣已挫,若還撥兵回去時,恐杭州不可破矣!”高俅亦道:“而今兩下難舍,正是萬難之時,不知諸位有何良方?”話音才落,就見鐵平出列道:“而今計較,隻得遣人往東京求援兵,方是萬全。”童貫聽時,思慮良久方道:“而今隻得如此了。不知哪位將軍願走這一遭?”帳下西軍將佐趙明出列道:“小將願往。”當下由高俅寫了一道奏表,交由趙明帶了,星夜奔東京去了。童貫、高俅自整頓兵馬,嚴防南軍劫營,不題。

且說趙明曉行夜宿,行了十餘日,回至東京,待至一日早朝,麵見聖上,遞上奏表。那道君皇帝覽表已畢,便道:“方賊猖猾,童愛卿挫了銳氣,不知還有何處人馬可調?”殿上眾官相視良久,竟無一人出班相對。道君皇帝見是如此,便教退朝,自歸龍德宮填詞去了。眾官一齊下朝,各自歸府,單表這諫議大夫李君一,聞聽童貫損兵折將,心下不由又喜又憂,暗道:“前日計較,今日成矣!隻是今日這奸賊來求援兵,若不發時,恐於國事不利,此事著實兩難!”忽地一轉念道:“此事何不尋我那嵇仲兄一敘?他是個有見識的人,定有計較。”心下想著,便徑自往城西張叔夜家中走來,叩門三下,閽人自裡間開了屋門,那張叔夜聞聲出來相迎,見是李君一,連忙敘禮,李君一亦還了一禮。張叔夜便將李君一讓入門來。

原來這張叔夜表字嵇仲,乃真宗朝名臣張耆之孫也。因父母生他時,曾夢見張道陵天師,送一粉團玉琢的嬰孩到家,旦日醒來,便是生下張叔夜,滿室異香,經日不散。及至成年,八尺身材,貌若天神,博覽群書,深通兵法,猿臂善射。因其祖父侍中張耆,曆任建功,謹敏稱職,天子大悅,蔭錫其一子一孫,皆令敘職。張叔夜因此得為甘肅蘭州錄事參軍,因平羌有功,升陳留縣知縣,隨升知州。曆任舒州、海州、泰州三處,大有政聲,民心感戴,又加戶部員外郎銜,升開封府少尹。又因召試製浩,賜進士出身,遷為右司員外郎。那時已是蔡京六賊當朝,奸黨盛滿。這張叔夜有個堂弟,雙名克公,正做禦史中丞,為人剛正不阿。那日在天子前極論蔡京過惡,天子大怒,朝野上下無一不替張克公捏把汗。張克公麵不改色,隻是極口諍論,天子改顏動聽,便訓責了蔡京。蔡京恨極,便誣陷了張克公一個罪名,把張克公削職為民。蔡京兀自氣不平,更尋事到張叔夜身上,將張叔夜也貶了監西安草場。不上半年,卻得種師道極力保舉,張叔夜又起為秘書少監,隨升擢中書舍人、給事中。種師道知其非凡,在官家前一力舉薦,直升到禮部侍郎。後來蔡京又尋出張叔夜的事來,貶張叔夜為海州知州,新近方調還京城,任徽猷閣直學士之職。李君一見他忠良,原有心與他相交,故常以兄事之。每有大事,必與其相商。二人自是往來平常,不在話下。

隻說張叔夜將李君一迎入門來,進屋落座,下人看茶,各品一番,李君一便把高俅遣人回朝懇請調兵回援一事說起,又道:“愚弟先時於朝奏表童貫、高俅二人出征便是於機裁剪二人黨羽,滅其根骨,雖可借此之手鏟除巨憝,然朝之蠅蟲固然為害,不若四海歸一,妄而僭越稱尊之甚。今日請援之事,不可不顧。”張叔夜道:“雖是如此,然若遣調本處精兵強將,則奸人又將得勢矣!”李君一歎息道:“不可助奸佞威風,亦要除亂世妖民,實乃難事。”兩個皆是眉頭緊皺。正思量間,忽然府上下人來報道:“稟老爺,襲慶府錢大人遣人來見,正在前廳。”張叔夜道:“且請他進來。”須臾,一個人進得屋來,弱冠年紀,生得眼如寒星,英氣逼人。這人本姓喬,雙名慕武,因在鄆州生養,人都喚作鄆哥。當年曾助時任陽穀縣步兵都頭的梁山好漢武鬆之兄武大郎捉奸,又幫他作證,大鬨授官廳。後來武鬆殺死西門慶、潘金蓮二人,刺配孟州。喬慕武吃那西門慶往日親隨欺侮,幸得武鬆好友侯誠相救,又從他處得了武都頭的拳譜。後來機緣巧合,入東京武學,學成武藝兵法,也回陽穀縣做了都頭。因平日裡愛帶銅麵具,懲惡揚善,滿縣人口順,都喚他做小狄青。後來在任上立了功,又升遷為襲慶府兵馬鈐轄。有詩為證:

鄆州生俠士,陽穀顯義行。

藝承天人授,身效武曲星。

四海扶危困,浩氣鬼神驚。

眾欽喬慕武,都頭鄆哥名。

當下喬慕武步入房中,拱手見過張叔夜道:“下官喬慕武奉錢伯言大人命,前來相問海州宋江一乾人等當如何發落。”張叔夜聽時,忽然大喜,便對李君一道:“先前之事,嵇仲已有一策,不知可行與否?”李君一連忙追問事由。張叔夜不慌不忙,便說出一段事來。

原來在這山東濟州有一座梁山泊,乃是山東濟州府管下的一個水鄉,方圓八百餘裡,中間是宛子城、蓼兒窪。起先是三個好漢在那裡紮寨,為頭的喚做白衣秀士王倫,第二個喚做摸著天杜遷,第三個喚做雲裡金剛宋萬。這王倫乃是沂州一落第舉子出身,當初不得地之時,又逢著家鄉鬨了災荒,便與同鄉人杜遷、宋萬投奔江湖上有名的滄州柴大官人小旋風柴進。多得柴進留在莊子上住了幾時,臨起身又齎發盤纏銀兩,便往濟州梁山泊上落了草。三個好漢聚集得七八百小嘍囉,令其俱改穿白衣,麵刻“天降聖捷指揮”六字,累次拒敵官軍。濟州巡檢使朱進征討梁山泊,亦壞在他幾個手裡。後官軍又屢次派人征剿,王倫寡不敵眾,終是亡於官軍之手。卻因梁山占據水泊天險,又有三道雄關為屏障,杜遷、宋萬據住山寨,官府一時亦奈何不得。

且說政和五年黃曆,朱勔運花石綱時分,差著大刀關勝、小李廣花榮、撲天雕李應、沒羽箭張清、青麵獸楊誌、金槍手徐寧、白玉龍史斌、病關索楊雄、鐵麵孔目裴宣、青眼虎李雲十人為指使,前往太湖等處,押軍校搬運花石。那十人領了文字,結義為兄弟,誓有災厄,各相救援。關勝等八個先運花石到京城,隻有楊誌在潁州等候史斌不來,在彼處雪阻,缺少果足,將一口寶刀出市貨賣,終日無人議價。行至日哺,遇著當地有名的破落戶潑皮沒毛大蟲牛二,兩個交口廝爭,楊誌一時興起,拿著刀搶入來,望牛二顙根上搠個著,撲地倒了。楊誌趕入去,把牛二胸脯上又連搠了兩刀,血流滿地,死在地上。

楊誌上了枷,取了招狀,送獄推勘。結案申奏文字回來,太守判道:“楊誌事體雖大,情實可憫。將楊誌誥劄出身儘行燒毀,配衛州軍城。”斷罷,差兩人防送往衛州交管。正行次,撞著一大漢,高叫一聲,“楊製使!”楊誌抬頭一覷,見卻是白玉龍史斌。史斌驚怪:“楊兄怎恁地犯罪?”楊誌把那賣刀殺人的事,一一說與史斌。道罷,各人自去。那史斌心中思忖:“楊誌因等候我了,犯著這罪。當初結義之時,誓在厄難相救。”隻得星夜奔歸京師,報與關勝等知道楊誌犯罪因由。這關勝同史斌商議,兄弟九人往黃河岸上,等待楊誌過來,將防送軍人殺了,同往梁山泊落草為寇。

隻說同年五月,又有大名府留守梁世傑將十萬貫金珠、珍寶、奇巧匹段,差提轄盛本,引了兩個虞候並十個軍漢,擔奔至京師,趕六月初一日為嶽父蔡太師上壽。盛本一行人行到黃泥岡裡,見路傍垂楊掩映,修竹蕭森,在彼歇涼片時。沒半碗飯時,隻見遠遠地一個精瘦漢子,挑著一副擔桶,唱上岡子來。盛本一行人饑渴難耐,買了兩桶飲了。不防酒裡下了蒙汗藥,未吃酒時,萬事俱無;才吃酒時,便覺眼花頭暈,看見天在下,地在上,都麻倒了,不知人事。又跳出七個大漢,將籠內金珠、寶貝、匹段等物,都劫了去。為頭的是鄆城縣東溪村保正托塔天王晁蓋,餘下幾個卻是當地學究智多星吳用,石碣村漁人立地太歲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閻羅阮小七,及綠林道上尋來的赤發鬼劉唐與浪子燕青。那個挑酒的漢子,乃是黃泥岡當地的閒漢白日鼠白勝。那計較都是吳用主張。不想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隻因酒桶撇在那一壁廂,被盛本交與鄆城縣,那緝捕使臣何濤同其弟何清破了案子,先將白日鼠白勝擒拿。白勝吃打得皮開肉綻,隻是不招晁蓋等七人。終究打熬不過,死於獄中,這是後話。

卻說鄆城縣有個押司,姓宋名江,表字公明,排行第三,祖居鄆城縣宋家村人氏。為他麵黑身矮,人都喚他做黑宋江;又且於家大孝,為人仗義疏財,人皆稱他做孝義黑三郎。上有父親在堂,母親喪早。下有一個兄弟,喚做鐵扇子宋清,自和他父親宋太公在村中務農,守些田園過活。這宋江自在鄆城縣做押司。刀筆精通,吏道純熟,更兼愛習槍棒,學得武藝多般。平生隻好結識江湖上好漢:但有人來投奔他的,若高若低,無有不納,便留在莊上館穀,終日追陪,並無厭倦;若要起身,儘力資助。端的是揮霍,視金似土。人問他求錢物,亦不推托。且好做方便,每每排難解紛,隻是周全人性命。如常散施棺材藥餌,濟人貧苦,周人之急,扶人之困。以此山東、河北聞名,都稱他做及時雨,卻把他比的做天上下的及時雨一般,能救萬物。因其恰與晁蓋有舊,接了文字看了,星夜報與晁蓋幾個,暮夜逃走。宋江天曉卻將文字呈押差董平,引手三十人,至石碣村根捕。這董平表字一撞,善使一對鐵槍,有萬夫不當之勇,故而綽號雙槍將。正是:網羅未設禽先遁,機阱才張虎已藏。那晁蓋一行人,星夜走了,不知去向。董平隻得將晁家莊圍了,突入莊中,把晁蓋的父親晁太公縛了,管押解官。行至中途,遇著一個大漢,身材迭料,遍體雕青,手內使柄潑镔鐵大刀,引手下吳用、劉唐、燕青、三阮等眾,把晁太公搶去。董平領取弓手回縣,離不得遭斷吃棒。

且說那晁蓋七個,劫了蔡太師生日禮物,不是尋常小可公事,不免邀約楊誌等十人,共有十七個,結為兄弟,前往濟州梁山泊去落草為寇。杜遷、宋萬因兩夥人本事非常,甘願讓出山寨,請晁蓋坐了第一把交椅,吳用、關勝為副,自家屈居下座。一日,晁蓋思念宋押司相救恩義,密地使劉唐將帶金釵一對,去酬謝宋江。宋江接了金釵,不合把與那娼妓閻婆惜收了。爭奈機事不密,被閻婆惜知得來曆。一日回家,見那閻婆惜又與小押司吳偉打暖,宋江一見了吳偉兩個,正在偎倚,便一條忿氣,怒發衝冠,將起一柄刀,把閻婆惜、吳偉兩個殺了,就壁上寫了四句詩:

怒殺閻婆惜,寰中顯姓名。

要捉凶身者,梁山泊上尋!

是時鄆城縣官司得知,教巡檢何濤領大兵弓手,前去宋家莊上捉宋江。宋江走投無路,到屋後九天玄女廟裡躲了。宋江見官兵已退,走出廟來,拜謝玄女娘娘;則見香案上一聲響亮,打一看時,有一卷文書在上。宋江才展開看了,認得是個天書,題著四句道,詩曰:

破國因家木,兵刀用水工。

一朝充將領,海內顯威風。

宋江拜謝已畢,悄悄出來離廟未遠,隻聽得前麵遠遠地喊聲連天。原來是晁蓋聽說宋江有難,放心不下,親自下山,又糾合了鄆城縣的馬步都頭朱仝、雷橫,泰安節級戴宗,沂州山兒李逵,江南艄公李俊、張橫、張順等豪傑,同來搭救。眾好漢一發上前,把土兵趕殺四散走了。宋江為此,便隻得投奔梁山落草。續後又有數個好漢投靠,梁山泊自此愈發興旺。數內僧行二人,武藝不比尋常,不是綠林中手段,以下細說。

第一個俗名魯達,原是延安府老種經略帳前軍官提轄,為因三拳打死了一個鎮關西,逃走上五台山落發為僧。使一條渾鐵禪杖,重六十二斤。因他脊梁上有花繡,江湖上都呼他做花和尚魯智深。因戒行不精,被師嗔責,跟著宋江在梁山泊上落草為寇。第二個是行者二郎武鬆,曾在景陽岡上用扁擔打死了一頭吊睛白額大蟲,因此任職陽穀縣步兵都頭,便與鄆哥結識。後來怒戮潘金蓮、鬥殺西門慶、醉打蔣門神、大鬨飛雲浦、血濺鴛鴦樓,幾經周折,逃到滄州小旋風柴進大官人莊上躲避。

宋江有意邀請柴進、武鬆入夥,派吳用與李逵、雷橫幾個為使,留於柴進莊上暫歇。得知高唐縣知縣殷天錫倚仗權勢,欲奪取柴進叔父柴皇城的花園,更將柴皇城毆打至死。柴進欲憑丹書鐵券往東京告禦狀,殷天錫先發製人,將柴進打入死牢。托塔天王晁蓋一怒之下,引兵攻打高唐縣,親冒矢石,中箭身亡。

宋江祭拜晁蓋已罷,先令吳用、李應、魯智深、武鬆、劉唐、阮小五往大名府賺取那槍棒天下無對的富豪玉麒麟盧俊義上山,以防官軍兵馬來犯;又親率大軍將高唐縣攻破,殷天錫亦吃雷橫一樸刀劈死。至此,梁山泊終於觸犯天子龍顏,命禦營兵馬指揮使鐵鞭呼延綽率軍征討梁山,卻亦吃吳用用計敗了,生擒得呼延綽上山。宋江親解其縛,好生勸慰,亦留他坐了一把交椅。至此正是宣和元年孟夏四月,梁山泊三十六員猛將,方才聚齊。宋江揀了吉日良時,焚一爐香,鳴鼓聚眾,都到忠義堂上。眾皆同聲共願,但願生生相會,世世相逢,永無斷阻。當日歃血誓盟,儘醉方散。賦曰:

寨名水滸,泊號梁山。周回港汊數千條,四方周圍八百裡。東連海島,西接濟陽,南通巨野、金鄉,北跨青、齊、兗、鄆。有七十二段港汊,藏千百隻戰艦艨艟;建三十六座雁台,屯百千萬軍糧馬草。聲聞宇宙,五千驍騎戰爭夫;名達天庭,三十六員英勇將。風高敢放連天火,月黑提刀去殺人。

又有詩一首為證:

家住梁山泊,平生不種田。

刀磨風刃快,斧蘸月痕圓。

強劫機謀廣,潛偷膽力全。

弟兄三十六.個個敢爭先。

話說這三十六個好漢,但閒便下山,各自帶人馬取路去,途次中若是客商車輛人馬,任從經過;若是上任官員,箱裡搜出金銀來時,全家不留。所得之物,解送山寨,納庫公用;其餘些小,就便分了。折莫便是百十裡、三二百裡,若有錢財廣積,害民的大戶,便引人去,公然搬取上山。誰敢阻當!但打聽得有那欺壓良善,暴富小人,積攢得些家私,不論遠近,令人便去儘數收拾上山。百姓都讚宋頭領專以忠義為主,不害良民,又與他取了一個尊號,喚作“順天呼保義”,為圖簡便,便以呼保義稱之。

一日早朝,時任禮部侍郎張叔夜出班進奏章一道。內侍接過呈上,天子看時,乃是討寇檄文一表,如牧野洋洋之勢,黃河旦旦之詰。是日朝散,天子降下敕符,著樞密院調遣軍兵,擇日討伐梁山。張叔夜奉命將檄文布告天下州縣,按下慢表。

且說宋江自政和七年落草,前後三年有餘,橫行齊、魏,各地官軍莫敢嬰其鋒芒。而後梁山兵馬離了梁山泊,兵分兩路。這邊宋江三渡汶水河,被州官蔣圓等人合計圍堵戰敗;那邊盧俊義兵打密州城,亦吃官弁李延熙擊敗。戴宗、時遷又探聽得梁山本寨亦吃官軍打破,隻得於萊蕪縣合兵,轉戰海州境地。不想又於沭陽縣中了縣尉王師心埋伏,吃他鍋腔陣戰敗,隻餘下三十六個頭領並七十二個小嘍囉。幸得眾好漢拚死保著宋江,殺出重圍。

大眾向北行至薔薇河,見一路過往商隊,劫了舟船,見裡麵儘載珠寶等物,眾人都喜。因海州城守備森嚴,吳用便與宋江計議,沿薔薇河東去。繞過海州,先取蒼梧山島立足,再圖進取。不想尚未至海州城時,早被官軍探得,報入州裡去了。為降宋江,隻見城池內外都貼滿了榜文:自古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今海州百姓,勿論品級職位高低,有赤身為國,不避凶鋒,拿獲第一名正賊呼保義宋江者,賞錢百萬貫,雙執花紅;拿獲副賊玉麒麟盧俊義、智多星吳用、青麵獸楊誌者,賞錢五十萬貫,雙花紅:拿獲從賊大刀關勝、雙鞭呼延綽、小李廣花榮、小旋風柴進、撲天雕李應、美髯公朱仝、花和尚魯智深、行者武鬆、雙槍將董平、沒羽箭張清、金槍手徐寧、急先鋒索超、神行太保戴宗、赤發鬼劉唐、黑旋風李逵、九紋龍史斌、插翅虎雷橫、混江龍李俊、船火兒張橫、浪裡白跳張順、立地太歲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閻羅阮小七、病關索楊雄、浪子燕青者,賞錢十萬貫,花紅;拿獲又從賊鐵麵孔目裴宣、雲裡金剛宋萬、摸著天杜遷、青眼虎李雲、菜園子張青、鼓上蚤時遷、萬人敵張榮者,賞錢五萬貫,有差。

正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那張叔夜當時恰巧也已被貶至海州,探得宋江兵馬臨近消息後,令長子張伯奮領壯勇五百人,先去掩殺,然後退歸,引賊兵空群來追;再令次子張仲熊亦領壯勇五百人,帶了乾柴蘆獲,悄悄出城,潛至海邊。隻看伯奮退時,便直趨海濱,燒賊兵的戰船。若宋江等眾複走轉來,便迎住大戰。兩下夾攻,賊人必敗。二子大喜,登時披掛上馬,依了分付,分投乾事去了。嵇仲點起四十名民壯為護送,親到東山上去觀戰。

隻見宋江果中其計,來時乘的十二艘大海舶,已儘數遭火燒了,變成了幾個焦枯的架子,漂浮在海麵。張伯奮、張仲熊齊備神威,轉戰廝殺,分明兩隻猛虎奔入羊群。陣雲中但見兩柄錘如流星閃霍,兩口刀如驚電奔馳。錘過處屍林排倒,刀落處血雨橫飛。前後一千名壯士,呼聲振地,殺氣衝天。小嘍囉死傷無數。早惱動了玉麒麟盧俊義,怒不可遏,挺槍躍馬,直取二將。張伯奮、張仲熊見他來得勇猛,自然不敢怠慢,一左一右,雙鬥盧俊義。盧俊義嗔忿,挺槍直刺過去。張伯奮急用雙錘架住,張仲熊早已趁勢一刀搠入。盧俊義不慌不忙,輪轉刀來,敵住了張仲熊。張伯奮又連著一錘打進,盧俊義托地躍馬跳出圈子,展開了麒麟黃金矛,重複殺進來。張伯奮、張仲熊一齊迎敵。三馬盤旋,大鬥八十餘合,不分勝負。盧俊義見隻是個平手,便賣個破綻,放張仲熊把刀砍將入來。盧俊義閃身避過,大喝一聲:“著!”張仲熊吃了一驚,措手不及,左肩早著,戳下馬去。張伯奮忙去救護,張叔夜已把箭按在弦上,暗想:“若要射殺他不難,隻是招撫為上,理當生擒。”便舉起雕弓,拽開來正似一輪滿月,右手如抱嬰兒,左手如托泰山,覷定了盧俊義,撒放過去。弓如霹靂鳴,箭如逸電飛,不偏不倚,正中著盧俊義右肩。盧俊義狂吼一聲,往後便倒。伯奮急忙下馬,奮勇按住,仲熊一同下來協捉。宋江見失陷了副手,心頭大怒,拚命衝來搶人。張叔夜見了,便令弓弩手隻顧亂箭射去。梁山眾人吃那一陣箭雨,死傷無數,無法救人。計點人馬,七十二名小嘍囉都已戰死了,頭領也各帶傷勢,幸喜都不在要害處。那花和尚魯智深到了如此窘迫慌亂的地位,身上又中了兩矢,仍是一手抓著鐵禪杖,一手把著那麵替天行道帥字旗,兀是挺挺地立著。雙方將弁見著,也暗暗心驚。

張叔夜料想時機已到,便開口勸道:“久聞眾頭領都是頂天立地的豪傑,隻因被逼無奈,方才落草。雖立場殊異,然扶救蒼生之心則同。故不忍手足相殘,今特此招安,留有用之身為國效力。上不愧列祖列宗,下不負社稷蒼生。”那宋江到了此處,驀地回想起天書上“一朝充將領,海內顯威風”之言。隻願一全兄弟性命,二明報國之誌,便長歎一聲,帶頭棄了軍器,下馬拜倒在地道:“感蒙大人盛德,不以江等卑鄙,赦過招安。自今日起,眾兄弟都願投在麾下,改邪歸正。”當時自盧俊義以下,都參拜了。張叔夜笑著還禮道:“義士深明大義,前來投誠。張某定當一力申奏朝廷,為各位洗冤。今後你我齊佐王室,護國安民。”宋江道:“我等今日才是撥雲霧而見青天。大人恁般錯愛,必有以報。”張叔夜大喜,便邀眾頭領入城。

當下宋江道:“且慢!宋江雖是戴罪之身,卻有個不情之請。”張叔夜正色道:“義士有何話,但說無妨。”宋江道:“我等不明,恃勇與大人抗拒,手下七十二名弟兄儘數戰死。這些人隨我等出生入死,忠貞不二。今客死異鄉,如蒙大人厚葬,我等感激不儘。”張叔夜歎道:“臨難不顧身,功成不忘友。真義士也!張某雖是朝廷命官,平生卻最仰慕江湖豪傑,豈肯壞了義氣?義士且寬心,張某即派人前去安頓。”當時傳令,教官兵將七十二具屍首盛殮,葬於白虎山旁青龍澗之東,起土造墓。海州百姓感其義氣,都喚此墓做“好漢塋”。後海州興起一童謠,世代相傳,道是:

白壁虎山陰,墳塚草木青。

問是誰家墓?梁山好漢塋。

且說當日海州城內排下筵席,款待梁山眾人。席間,張仲熊肩纏白絹,前來敬酒。宋江道:“說來慚愧,我等桀驁,往日多與將軍為難。今日幸蒙張大人不計前嫌,赦過宥罪,乃我輩之福。”張叔夜笑道:“自古:‘不打不相識。’若諸位乃望風而降之徒,何來今日海州相會?”說罷,眾人都笑。是夜,眾人開懷暢飲,儘醉方散。張叔夜就教宋江等頭領於州衙內歇息,又連夜擬了一道奏章,備說招安一事,遣體己人星夜送往東京去了。次日,又引宋江等遊覽海州各處,眾頭領皆歡天喜地,歸來依舊宴飲取樂。如此數日,隻盼東京消息。

那日正午,體己人與天使一齊到了海州。張叔夜等聞聽朝廷降敕,忙出郭相迎。入到州衙,天使開讀聖旨,乃是招安詔書,宣宋江等即刻收拾赴京覲見。張叔夜等接了聖旨,當下備禮,齎送天使,那天使滿心歡喜回京去了。張叔夜便與宋江、盧俊義等商議,整頓啟程。次日天曉,海州大小官吏人等,鼓樂喧闐,隊仗紛紜。戈甲森嚴,旌旗耀日。張叔夜交割了州內事務,便點起張伯奮、張仲熊二將,與宋江三十六員頭領並一千軍馬,耀武揚威,浩浩蕩蕩,出了海州西門,一路向東京而去。行至正月初一日,早到東京城南。張叔夜獨自先行入城,令宋江等人隻就城外屯駐。紮下營寨,聽候聖旨。宋江與盧俊義、吳用商議,擬寫謝恩表章。眾人整頓服飾,伺候朝見天子。不在話下。

且說張叔夜進了城,由內侍引著,直到崇政殿。彼時殿內早已聚集文武百官。不移時,天子駕臨,眾官山呼萬歲。天子命眾人平身,君臣施禮罷。張叔夜出班奏道:“梁山泊宋江一夥聚集水窪,多與朝廷作對。臣幸不辱使命,曉諭聖意,招安宋江等歸降,為國效力。眼下宋江三十六人俱在城外候旨,伏乞陛下裁決。”天子道:“宋江之黨乃狡黠凶悍之徒,往時朝廷累番征剿,動輒敗衄。前得已故曾孝蘊籌劃,破其巢穴。今愛卿不避凶鋒,降伏凶頑,朕心甚慰。愛卿之功,必有大賞。”張叔夜謝恩。

當下天子複道:“宋江三十六人如何區處,諸位愛卿有何見解?”隻見太宰王黼奏道:“宋江一夥衝州撞府,殺人如麻。今日不得已受了招安,難保他日不生異心。以臣愚意,不如賺入城中,儘數殺之。絕除後患,以警天下盜寇。”話音未落,隻見張叔夜道:“太宰之言,臣不敢苟同。我朝自太祖武德立國以來,素以信義治天下。今既已招安在先,若食言殺之,恐將失信於天下,有損陛下威名。且宋江等智勇過人,正可為國所用。如若殺之,豈不為敵國所笑?以臣之見,陛下可封官拜爵,以收其心;曉以恩義,以堅其誌。如此,則宋江等皆樂為國效死也。”天子當下傳旨,三日後宣見宋江等人。當日朝罷,張叔夜自出城外轉達天子旨意,宋江、盧俊義等歡喜無限。

轉眼三日早過,那日天子設朝,教宣宋江等戎裝朝見。此日東方大白,張叔夜留二子於城外關領兵馬,自與宋江、盧俊義三十六人,披掛上馬,承旨自朱雀門入城。隻見城內禦街兩邊,早已排下貔貅甲士。威儀嚴肅,槍戟如林。那些神龍衛士,金槍班,羽林軍,一切成嚴儀仗,分列道旁。張叔夜在前,宋江、盧俊義、吳用、關勝、呼延綽、花榮、柴進、李應、朱仝、魯智深、武鬆、董平、張清、楊誌、徐寧、索超、戴宗、劉唐、李逵、史斌、雷橫、李俊、張橫、張順、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楊雄、燕青、裴宣、宋萬、杜遷、李雲、張青、時遷、張榮,共是三十六位頭領,披袍掛甲,攬轡徐行,說不儘的威武榮耀。城內城外的人,早已邀張喚李,挨挨擠擠,人頭攢動,爭搶著來看熱鬨。那東京百姓都隻聞梁山好漢之名,從未見過真容,不知宋江等怎樣一個三頭六臂的模樣,都要來瞻仰瞻仰。一時間,觀者如堵。有的說:“宋江等替天行道,劫富濟貧。今番受了招安,乃國家幸事。”有的說:“宋江等俱是十惡不赦的人,按律當斬,怎地便受了招安?”也有人歎道:“招降恐非上策,今日招安,明日複叛。非但壞了國家法度,日後強徒勢窮時,都效仿此法也!”眾論紛紛,莫衷一是。南朝忠湣曾有詩為證:

元年宋江起山東,白晝橫戈犯城郭。

殺人紛紛翦草如,九重聞之慘不樂。

大書黃紙飛敕來,三十六人同拜爵。

獰卒肥驂意氣驕,士女駢觀猶駭愕。

今年楊江起河北,戰陣規繩視前作。

嗷嗷赤子陰有言,又願官家早招卻。

臣聞官職要與賢,輒啖此曹無乃錯。

招降況亦非上策,政誘潛凶嗣為虐。

不如下詔省科徭,彼自歸來守條約。

小臣無路捫高天,安得狂詞裨廟略。

當下天子敕命,梁山泊大小頭領,封官授爵,謝恩聽命,給付賞賜。正、副頭領宋江、盧俊義,各賜金銀一千兩,金牌一麵,錦緞十表裡,禦花袍一套,名馬一匹。大小頭領三十四員,各賜金銀五百兩,銀牌一麵,彩鍛八表裡。當下宋江三十六人高呼萬歲,深謝天恩。前事已完。

且說張叔夜說了緣由,自道:“我觀那宋江兵馬雖因一時之困而歸降朝廷,然其賊心不死,終貽大患。而今既是南方有事,正可以此為援,調以高俅之用,南征賊兵。”李君一道:“似此一班草寇,乃烏合之眾,如何當得大任?”張叔夜笑道:“懷康此言差矣。這三十六人中許多皆是被擄掠去的,個中不乏朝中官吏,更有些個乃是賢良之後,滿門忠烈。定能見功。”李君一道:“若是如此時,我等當從中多選忠良,以充要任,勿使珠玉蒙塵。”張叔夜點頭應了。便如此分付了喬慕武。喬慕武領諾,正待走時。張叔夜忽叫住他道:“這一次平亂,你有大功。本官已向皇上上表,請加封你官爵,早晚間便有答複。”喬慕武大喜,千恩萬謝地去了。

次日一早,張叔夜、李君一兩個看過三十六人名諱,提點了名目,便換了官服,一同上朝,共言上奏。道君皇帝看那折子上寫著:“諫議大夫臣李君一、徽猷閣直學士臣張叔夜謹奏曰:“江南草寇,既成心腹大患,而今太尉高俅已遣將回京求援,現有新近歸附宋江人馬,正待聽封,可調以太尉高俅麾下擢用。必乾大功。”

天子聞奏大喜,急令使臣宣省院官聽聖旨。要調宋江這一乾人馬為前部先鋒。省院官到殿,領了聖旨,隨即宣取宋江,直到披香殿下,朝見天子。拜舞已畢,天子降敕封宋江為平南兵馬正先鋒,盧俊義為平南兵馬副先鋒,餘下頭領皆為偏將,領了聖旨,就辭了天子,跟同趙明,約定時辰起兵,南下討賊,不在話下。有詩為證:

梁山作偽日狓猖,以偽應偽計亦良。

莫詬借刀殺人計,乃心王室終為光。

卻說宋江眾人回至館驛,俱各歡喜。正在調笑之時,忽報有聖旨到。宋江等人忙跪地接旨,那天使捧詔開讀,原是點要呼延綽、楊誌兩個,各授統製之職,即日赴西北小種經略處聽用。這都是李君一計較。楊誌驀地想起那口祖傳寶刀來,便乞請天子賜還。天子允可,便教東京府尹將那口刀自官庫取出,依舊還與楊誌。兩個領旨謝恩過,待天使去了,便都跪在宋江麵前,各敘不舍之意。宋江含淚道:“二位賢弟蒙朝廷厚恩,得以重用,此是好事,休要作此兒女姿態。”當下二人收拾了行裝,便徑奔西去了。宋江眾人直送到萬勝門外,方才灑淚分彆,不題。

待到出征之日,趙明便領宋江餘下三十四人,連同各處招安、曾響應梁山的草寇十三員:濟州牛頭山小陳勝王江、賽吳廣董海;東平府紫蓋山掃地龍火萬城、擎天銅柱王良;兗州狼嗥山勝洞賓吳角、青龍神閻光、白虎神田霸、朱雀神董愷、玄武神餘誌旺;真定府封龍山金羅漢張善朋、銀夜叉張善友、下山虎李榮祖;江州、無為軍攔路虎黃麻胡,共是四十八員將佐。加以禦營並綠林中收編的人馬一萬餘人,南下討賊。這一下,有道是:

南洞北泊,化作鷸蚌相爭。

引頸就戮,唯剩鳥儘弓藏。

正是: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畢竟這宋江隨高俅南下征方臘會生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內,折了兩員南軍將佐:

辛孝青、方百花

就擒一員南軍將佐:

辛孝平

折了六員官軍將佐:

陳翥、朱光北、李明、鐘正、闞忠、曾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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